那儒生更是驚愕,“你方才說的什麽?”
“蘭陵笑笑生。”魏四加重語氣道。
“蘭陵笑笑生,蘭陵笑笑生。”老儒生連續重複多遍,驚喜不已,“好啊,妙啊。笑人間肮髒,笑人間醜惡,哈哈,到頭來終是個笑笑而過。”臉色又突然沉下,歎道:“隻可惜老生的靈感不在,恐難以笑到最終。“
“先生,你可記得我?”費千金問。
儒生細看,忙道:“你不是白日幫我搬家的夥計嗎?你可見到我一書稿?”
魏四從懷中掏出,“可是這本?”
老儒生大喜不已,“就是它!”搶過來緊緊抱在懷裏,“孩子,你讓我找得好苦啊!”
看着他如獲至寶,費千金不解地問魏四,“魏四哥,不就一個書稿嘛,爲何能讓他這麽興奮?”
魏四笑笑,道:“對著書人來說,這裏流淌着他們的血液,如同是自己的骨肉,非我等所能理解。”
“哈哈,這世間還是有人懂的。”老儒生狂笑道,“人算什麽,百年過後,化爲粉齑。書卻不同,流傳百世也未嘗不可。老生就是爲此書所生,爲它而活,老生要寫一本流傳百世千世之書,讓它代我而活。”
“先生一定能寫出天下第一奇書,百年千年後仍流傳世間。”魏四很肯定地道。
“哈哈,說得好!”老儒生仿佛已看見此書在世世代代的流傳中被争議,被毀或被譽。他确實做到了,而且用了魏四說的“蘭陵笑笑生”這個筆名。
許多年之後,人們還在猜測這個蘭陵笑笑生的真實身份,隻可惜魏四并沒細問,很快離開他家。或許他認爲作者神秘的身份也是吸引世人目光的理由,何必要知曉真相呢。
回去的路上,魏四叮囑費千金,“萬不可以起貪心,有時候對我們來說微不足道的東西,可能就是别人的命。”
費千金點頭,“魏四哥你說的沒錯,那書稿就是那個先生的命,若我們未來歸還,他可能會瘋掉。”
其實比他瘋掉還嚴重,将是中國文化的一大損失。魏四心中說道。
孫暹的預感在元宵節後便實現,他被劃入出宮人員之列,提前一年離宮。雖說是遲早的事,可心裏總是隐隐作痛,畢竟皇宮是他生命的全部。
對幾位勞苦功高的老太監,萬曆親自接見,一番安撫。孫暹在列的太監們老淚縱橫,謝恩不已,要知道皇上已有十來年不見朝臣了。
帶着傷感回到府上,見魏四早已在大堂内與老夫人聊天等待着。
“兩日後我帶你去見個人。”孫暹對魏四道。
魏四知道是要向自己介紹宮裏人,點頭後沒問其他,因爲他看到這位老人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由于沒有胡子,白白淨淨的臉上褶子堆滿,老人斑密密麻麻的布滿整個臉龐。
老夫人心疼地走過去扶他入内房休息。
好不容易找到個靠山馬上就失去,若入了宮,隻能靠自己了。魏四心中也不好受,慢慢走出孫府。
“魏四哥,楊大哥在尋你呢。”正遇到跑來的小龍。
黃翠雲前日已回到京城,準備了一桌酒席,讓楊守勤喊些朋友來府上飲酒。
“還有誰?”路上,魏四問。
楊守勤笑着道:“我在京城也沒什麽朋友,也就新結識的馮先生和徐先生,再加上你三個。”
馮先生是馮夢龍,徐先生是誰呢?魏四問:“徐先生?”
楊守勤擺擺手,“在翰林院任庶吉士,你不會識得。”
“庶吉士?”
楊守勤猛然想起魏四出身,不會知道這個官職,便解釋道:“乃我朝翰林院的官職,從科舉進士中選擇有潛質者留在翰林院學習,之後再授予官職。”
“哦。”魏四似懂非懂。
“徐先生已在翰林院三年,雖才識超群,卻不得志。”楊守勤繼續道。
“他叫啥名?”魏四腦海裏一直在翻騰着明朝姓徐的名人。
“名光啓,字子先。”
徐光啓?!魏四心中一震。他可是明朝的科學家、農學家、政治家、軍事家,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先驅之一。
“魏大哥聽到過他?”見魏四表情,楊守勤好奇問道。
魏四搖搖頭掩飾。
楊府不算大,但是獨門獨院,這是楊守勤嶽父的功勞。女兒嫁給狀元,他的嫁妝當然不敢少,也算是對之前自己過錯的一點補償。
“守勤老弟,有個好嶽丈也不錯啊。”已到的馮夢龍開起玩笑。
楊守勤擺擺手,“一個知縣而已。”
黃翠雲正好進入,雲鬓豎起,已是婦人裝扮。“知縣怎麽了?雖是七品,卻也比你這個翰林院的六品侍進收入高。”
這話沒錯,地方官的來錢比這翰林院清水衙門門路廣多了。“哈哈,弟妹說的沒錯,所以我馮夢龍已厭倦。”馮夢龍大笑道。
楊守勤聽他話外有音,問:“馮先生有何打算?”
馮夢龍長歎道:“我已遞上辭呈,回蘇州專心辦學著書。”
“馮先生……”楊守勤欲勸。
魏四卻道:“我覺得馮先生的決定是正确的。官場非馮先生所能混迹,倒不如在家清淨地著書,必能名揚天下,傳誦千古。”
“哈哈,魏老弟懂我。”
黃翠雲跟着道:“魏大哥見識獨特,若不是他,妾身與相公也不會走到一起。”
楊守勤甩袖道:“我這不是惋惜馮先生的仕途嗎。馮先生才學博廣,文采出衆,假以時日,必能升遷。”
“升遷又能如何?”馮夢龍搖頭道,“你派我派,你争我鬥,到最後焦頭爛額,兩敗俱傷,倒反了胃口,沒了心情。”他已看穿官場的醜惡。
“人各有志,楊兄弟咱們就不要再勸馮先生了。”魏四道,“還是祝願他早日成書,名動四海吧。”
“諸位在說什麽呢,如此開心。”這時從外走來兩人。一人四十左右,面孔棱角分明,身材削瘦,穿深藍色長袖袍衫,頭戴四方平定巾;另一人極爲奇特,尖鼻碧眼,褐色長胡須占據了面孔的大部分,穿長袍戴圓帽,脖處挂着十字架,有些怪異。
“徐先生。”楊守勤、馮夢龍急忙相迎行禮。來者便是徐光啓。
徐光啓笑着還禮,“楊大人,我自作主張帶來位朋友,你不會怪罪吧?”
“哪裏,哪裏。這位是?”
“這位是來自海外意大利的傳教士利瑪窦神父。”徐光啓介紹。
楊守勤、馮夢龍哪知道意大利是啥,反正不是中土人士。禮貌地向那神父自我介紹。
“這位是?”徐光啓發現了在旁一直未吭聲的魏四。
魏四忙上前拱手作揖,“在下肅甯魏四,見過徐先生,見過神父。”
徐光啓、利瑪窦還禮。
見客人已到,黃翠雲招呼新招的那幾個下人擺上酒席,楊守勤又招呼大家坐下。
利瑪窦神父在用餐前,雙手合十,默默祈禱。馮夢龍好奇地問:“神父,這是作甚。”
神父是個爽快開朗的人,用很流利的漢語笑着解釋,“我們的食物,我們的身體,這世間的一切,都是萬能的上帝賜予我們的。在用餐前感謝主是我們基督教徒最基本的禮節。”
“食物不是農民在地裏種出來的嗎?怎會是那個主賜給我們的呢?”楊守勤不解。
徐光啓笑道:“這天,這地,包括人,都是上帝賜的,食物自然也是。”
馮夢龍道:“人是女娲娘娘造的,不是他們的上帝賜的。”
利瑪窦搖搖頭,“鬧。女娲娘娘造人的故事是虛構的神話,人是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偷吃禁果,發生了關系,才有的。”
“人就是女蝸娘娘捏出來的。”楊守勤與馮夢龍的觀點一緻。
“哈哈,何必要争這些。”徐光啓用大笑來緩和突然出現的緊張氣氛。
這時候西方文化剛剛來到中國,他們是不可能知曉和接受這些的。魏四插話道:“咱們來個一分爲二,我們東方人是女娲娘娘造的,西方人則是亞當夏娃生的。”
徐光啓見魏四長相魁梧,卻如此機靈,甚感興趣,“魏四弟的話沒錯,呵呵,大家若再争執下去那就是我的過錯了。”
“哈哈,好。”楊守勤、馮夢龍很有禮貌地點頭。
利瑪窦也不再堅持,“來喝酒。”一副中國通的樣子。
幾人飲酒相談甚歡,氣氛十分活躍,隻有魏四少有插嘴。他不想說太多,因爲他不想讓别人知曉他懂很多。這個懂,比他們先進了四百一十年。今年是萬曆三十年,一六零三年,而他穿越前是公元二零一三年。
“神父來中國已近二十年,曾在澳門、肇慶、南昌、南京傳教,曾來過京城,由于被誤解方又回到南京,我便是在南京與神父相識的。”徐光啓介紹道,“此次來京也是頗費周折。”
“哦?”楊守勤、馮夢龍很感興趣。
“***。”利瑪窦氣憤地說了我國國罵,甚爲滑稽,“無根的主都是很壞很壞的。”
魏四不禁低頭,因爲自己也屬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