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夢龍很是尴尬,因爲他還未付過,或者說他身上根本不帶銀子。
留留瞪着魏四,“本姑娘說過要銀子了嗎?”
“來此飲茶聽曲,姑娘勞累一晚,怎可不付?”魏四的手仍伸着。
留留有些氣憤,對着魏四大喊道:“我願意!”然後昂頭握箫走出房間。
“這?!”魏四不知該怎麽辦。
馮夢龍苦笑下,擡手拍拍他的肩,“收回去吧。”
兩人出“莳花館”時,魏四隐隐感到背後有人觀望,他可以肯定是楊留留,他當然更肯定她關心的人不是自己。
夜空飄起小雪。離開情感煩擾,馮夢龍完全是另一個人,他興高采烈地時而吟詩,時而象個兒童般伸手追趕雪花。倒是魏四心事重重,一直悶聲不響地邁步。
将分手,魏四實在忍不住,問道:“馮先生,那位楊姑娘對你那麽好,你這樣無情是不是太傷她心。”
馮夢龍的笑容消失,語重心長地道:“我心中本無她,若不這樣,豈不是欺騙?”
“她對你這麽好,爲什麽你的心裏不能容她呢?”魏四又道。
“我的心太小,被慧卿占據,已無空間。”馮夢龍仰望夜空,追尋情感的軌迹。
“可是……”魏四還想說。
馮夢龍打斷他,“與其給她希望,不如斷她念頭,因爲她還未陷入。待她象我這般深陷,受這痛苦折磨,我豈不是更加無情。何謂有情,何謂無情,有無之間又何嘗不是互通的呢。”
想想也是。魏四點點頭,對楊留留的傷感又多幾分。
兩人告别,魏四邁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或許因爲楊留留與賀美麗長相相似,他不想看到她的痛苦,他希望她能幸福。這也屬于愛屋及烏吧。
年關将近,孫暹回京,得知家中發生的一切,又氣又恨。雖然失物都已追回,可自己最信任的兩個人都背叛自己,着實懊惱。最後的結果就是除伴随老夫人的兩個婢女,其他下人全部換掉。恰好今年錦衣衛有批老兵退役,指揮使駱思恭親自爲他挑選了六個精明能幹的作爲護院。
孫暹和夫人希望魏四能住進孫府,魏四婉言拒絕。他不想讓别人誤會自己是貪圖富貴才認他倆爲幹爹幹娘,再說過完年宮内或許招人,他是要入宮的。
再三日便是除夕,魏四讓劉應選帶着小文和小武去購年貨,他則帶着費千金、小馬、小虎趕了一架車前去做活。活是費千金昨日接的,把客戶家中的一件古董家具運到當鋪。
來到宣武門附近那戶人家,一位矮個公子出來埋怨道:“怎麽這麽晚才到,不想要工錢了嗎。”
魏四認得他是那晚在“莳花館”遇到的三公子之一吳公子,忙低頭。
“咦?我認得你,你不是魏四嗎?”吳公子已瞧見他。
魏四隻好道:“吳公子,幸會。”
“原來認識啊。”費千金不知内情,開心地道:“吳公子,我們魏四哥辦事,你盡管放心。家具在哪?”
吳公子詭異地笑了下,“在裏面呢,去擡出來吧。”
“就這個?”魏四等人入内望着那張破舊不堪的太師椅,不敢相信。
“你們可别小看這個太師椅。”走出崔公子,“這個太師椅周時姜太公坐過,三國時諸葛孔明坐過,唐時魏征坐過。”
随他出來的魏公子接着道:“它可是吳兄家傳寶物,價值連城。昨日有五家當鋪老闆來看,搶着要,最後還是徐掌櫃出一千兩才拿下。”
這三人湊在一起,有點怪異。魏四不想接這活,“既然如此珍貴,我等不敢搬運,還請公子另請高明吧。”
費千金很驚訝,“魏四哥,十兩搬運費呢。”
“再多也不搬。”魏四很堅定地表态。
“哈哈,魏四。”崔公子手中折扇一拍,“不搬也可以,拿十兩出來。”
魏四不解,“爲何?”
吳公子道:“昨日已約好十兩,幫我搬到當鋪。今日你出爾反爾,讓我如何向當鋪交代。今日若不送去,當鋪将扣我五十兩,我跟你隻要十兩已是給你面子。”
“是啊,要我說,拿出五十兩,否則必須搬。”魏公子在旁幫腔。
“魏四哥,不就是個太師椅嗎?我們小心點便是。”費千金可不想倒掏十兩。
崔公子笑笑,道:“強大的魏四哥爲什麽會怕一個小小的太師椅呢?太讓我們失望了!”
費千金替魏四争面子,“誰說我們怕了,我們在考慮怎麽搬呢。對吧,魏四哥。”
一個破椅子,考慮什麽。魏四擺手下令:“搬到車上,小心。”
費千金駕車,魏四坐在旁,小馬和小虎在車上抓住椅子,向指定的當鋪出發。吳公子、魏公子則上了崔公子馬車,跟在後面。
“慢一點,小心點。”魏四不停叮囑費千金。
費千金笑着道:“魏四哥,一張破太師椅,這麽緊張作啥!”
就因爲是個破太師椅,才更奇怪。不祥的感覺一直徘徊在魏四心頭。
崔公子的馬車超過來,他掀簾探頭對魏四道:“我們先去了,路上小心!”然後挂上簾子,和吳魏二人得意地笑着。
“崔兄之計真是天下無雙!”吳公子拍馬屁。
崔公子冷笑道:“讓我難堪,哼,有他好看!”
到了當鋪,魏四更感不妙,這家便是上次當镯子那家。魏四記得掌櫃姓徐,後台是個很有勢力的大太監。
“這麽慢,快搬進來。”吳公子出來喝道。
小馬和小虎小心翼翼地擡着太師椅走入,放到堂内中央。崔公子馬上喊掌櫃:“椅子擡來了,拿錢吧。”
留着山羊胡子的徐掌櫃笑嘻嘻地走過來,“雖說昨日驗過貨,但總要再瞧瞧吧。”
“瞧吧。”崔公子不以爲意。
魏四想趕緊離開,催促吳公子,“公子,貨已送到,工錢給我們吧。”
“急什麽,等會拿到一千兩,還少的了你那十兩嗎?”吳公子瞪他一眼。
徐掌櫃望去認出是魏四,心中大呼蒼天有眼,仇可得報。茵茵笑着手摸太師椅轉了一圈,突然驚訝地道:“不對,不對啊。”
“怎麽不對了?”三位公子湊上去。
“這張太師椅不是昨日那張,它被掉包了!”徐掌櫃很肯定地道。
崔公子道:“徐掌櫃,你可要看仔細了。”
徐掌櫃搖搖頭,“怎麽會錯,你們看這把手,分明是爛木頭塗上紅漆冒充紅木嘛。”說着,使勁一抹,抹去一塊紅漆。
“怎麽會這樣!”三位公子齊刷刷地盯向魏四。
“椅子搬上來後,我們一直沒動,不是我們掉包的。”費千金争辯道。
小馬、小虎跟着道:“是啊,我們的手根本就沒離開過。”
事終于出來了。魏四沒有說話。
徐掌櫃繼續道:“那太師椅隻因爲姜太公、諸葛孔明、魏征坐過,我才願意要的。崔公子,你們把椅子拿走吧,這張椅子市價連一兩都不到,大街上多的是,還都是嶄新的。”
“這是怎麽回事啊?”崔公子盯着魏四,陰陽怪氣地問。
那兩位跟着道:“說,把太師椅藏哪了?”
費千金三人争辯不已,當鋪内立刻傳來争吵聲。
“吵什麽呢,都給我閉嘴。”西門兵馬司指揮張鳳翔帶着士兵走進,小小的當鋪堂内一下子滿是人。
“張大人,你來得正好,你可要爲我做主。”崔公子笑着迎上去。
張鳳翔一見是首輔的小外甥崔孝鳴,慌忙道:“哎呀,崔公子怎會在此啊?”
“張大人,我爲什麽不能在此呢?”崔公子有些生氣。
“能,能。”張鳳翔忙道。
崔孝鳴道:“我這位朋友要當太師椅……”接着把經過從頭到尾叙述一遍。
“是他們嗎?”張鳳翔指向魏四他們。
“不錯,他們調換了太師椅。張大人,你可要爲我這位朋友做主。”崔公子很生氣地道。
張鳳翔望向魏四,一愣,“怎麽又是你!”
“我們沒調換。”費千金三人争道。
“有沒有調換,本官自有分曉。”張鳳翔道。
“好啊,讓我們看看張大人怎麽來審此案吧。”崔公子三人得意地退到一旁。
張鳳翔問掌櫃,“你确定那古董太師椅值一千兩嗎?”
徐掌櫃答道:“絕對值。”
“你确定這張椅子不是那張嗎?”
“絕對不是。”
張鳳翔微笑望着魏四道:“很顯然,椅子在運送途中被你們掉包。現在本官給你兩條路走,一是交出那張太師椅,二是拿出一千兩賠償。”
崔公子三人更是得意,魏四他們目瞪口呆。
“本官判得可公平?”他問。
“公平,張大人神機妙判,真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崔孝鳴“哈哈”大笑贊道。
“張大人,草民可否說兩句?”一直沉默的魏四終于開口。
張鳳翔不屑地道:“你個賤民莫非對本官的判決不服?”
“不服。”魏四淡淡地道。
“不服你就咽到肚子裏去。”張鳳翔一擺手,“把他們抓回去,一定要問出椅子所在。”
“張大人,爲何不聽聽他怎麽說呢?”尤三妹走進,“你這樣就抓人是不是太過草率。”她與出城辦案,路過此處,聽見吵鬧,便在外張望。
這種簡單的伎倆她已識破,可她想看看魏四如何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