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好看的,讨吃的去。”費千金将他們驅趕出去,然後對魏四笑笑道:“魏四哥,你今日就别出去了,我帶他們去。”
“注意安全。”魏四叮囑句。
費千金應了聲跑出後,魏四拍拍旁邊地上,對秀蓮道:“放這,我自己來吧。”
秀蓮放下,卻未走,站到一旁。
“你,你轉過去。”魏四難爲情地道。
秀蓮很聽話地抿嘴轉過頭。
魏四将上衣撩起,又褪下褲子,用艾葉沾些藥放到身上,火辣辣的感覺瞬間傳遍每個細胞,禁不住“啊”地大叫一聲。
“你不好擦,還是我來吧。”聽到叫聲,宋秀蓮毫無顧忌地轉頭過來,搶過艾葉。她看着魏四身下髒兮兮地布單,“躺這裏不好,到我床上去吧。”說完,已低頭端藥進了内屋。
魏四猶豫下,拽着褲子進入,頓時一股完全不同的味道充滿鼻腔。房間很小,隻擺張床,床上的被單潔白無比,還有床鴛鴦花被疊得整整齊齊。
“這些是千金翻牆進去拿過來的。”秀蓮解釋道,“你躺上面吧。”
好久沒睡過床的魏四躺過去,少女的淡淡幽香将他環繞,若不是草藥味更濃些,他渾然忘記自己的所在。
秀蓮睜大眼睛仔細地幫他擦拭,沒有半點雜念。她隻希望這些腐爛的傷口快些康複,魏四哥早些擺脫痛苦。
在她溫柔的擦拭下,魏四不禁爲她惋惜。這麽好的一個姑娘,宋二剛竟把她送給太監,真不是個東西。突然想起自己甚至連當太監的機會都沒,心中霎時慘淡一片。
擦拭完畢,魏四慌忙爬起,到了院中。他怕自己無法阻擋秀蓮的那份溫柔。
顯然還有人也怕。費千金匆匆回來,見到坐在院中的魏四,尴尬地笑問:“魏四哥,好了?”
“方子上不是說連續九日嗎?哪能那麽快。”宋秀蓮抱了大堆衣服出來,搶在前答道。
魏四對費千金道:“幫一下秀蓮。”
秀蓮道:“魏四哥,你把衣服脫下來,我一起洗了。”
“我就算了,沒衣服換。”魏四道。
“拿到井邊去。”秀蓮把那大堆衣服放到費千金懷裏,轉身跑進屋。馬上拿着一套男人衣褲出來,遞給魏四,“把這個換上。”
井邊的費千金跟着道:“是她男人的,魏四哥你換上吧。”封條隻能擋住文明人,費千金才不管這麽多呢。那夜帶着小馬小虎幾個翻牆進到王泰家,開窗進屋,把僅餘的那點物品拿了過來。那二兩銀子也是宋秀蓮藏在竈台一個磚塊内,告訴他拿回來的。
這身不是太監服,魏四雖覺有些緊,但總比身上那身發臭的衣裳舒适多了。進屋換掉後,他拿着換下的衣褲來到井邊。“魏四哥,你好……潇灑。”費千金想了下,用了這個詞來贊揚魏四的風度。
宋秀蓮癡癡看着魏四,臉上泛起紅霞,忙低頭用力搓洗衣服想讓思緒逃離,但心髒的快速跳動又引她偷看幾眼。
“你留在這幫秀蓮,我出去走走。”魏四離開,走向廣甯門。
人靠衣裝馬靠鞍。這時走在大街上的魏四判若兩人,腰闆筆直,步履穩重,與行人無異。
“那是魏四哥嗎?”小馬瞅見,問小虎。
小虎盯了好一會,搖搖頭,“不是。”
“我看有點像,要不我們過去問問吧。”
“看這人架勢,不是什麽好鳥,别自讨沒趣。魏四哥不是交代咱們要注意觀察人,盡量别去招惹這類人嗎?那邊那個大媽一看就很和善,快。”小虎已跑向那位大媽。
“我還是覺得像。”小馬跟着,仍回頭嘟囔着。
在廣甯門,魏四意外地發現楊漣。他東張西望着,似在尋找什麽。
“楊大人,快些回國子監,劉大人尋你。”跑來一公差,對他道。
那個乞丐哪去了呢?楊漣見尋不到,歎口氣随公差而去,恰與魏四擦肩而過。楊漣轉頭望他一眼,卻未認出煥然一新的魏四。
回到國子監,劉一璟非常高興地對他道:“大洪,皇上已下旨大理寺、刑部、東廠三堂會審龍镗之案,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
楊漣喜出望外,美髯也興奮地直顫,“好,好。”
“那乞丐找到沒,應該好好答謝他。”
楊漣失望地道:“當時我對他如此不屑,想想真叫人慚愧。”
“這等高人,怎會計較這些,哈哈。大洪,下次遇到重謝便是,不用介懷。”
“季晦兄說的是。”
“兩位在談什麽呢,如此高興。”左光鬥面帶春風來到國子監。
“浮丘想必已知那好消息了吧?”劉一璟笑道。
左光鬥點點頭,“若不是朱赓相國力主上奏,面見皇上,恐怕沈相國也不會輕易讓步。”
楊漣道:“我聽聞兩個内閣都在那萬民書上簽名,同時觐見皇上,力勸懲治犯惡稅監,難道其中還有關節?”
“沈相國本不願驚擾皇上,欲将此事押下。由于朱相國的堅持,他俱怕功勞被朱相國一人占去,故才勉強答應。若世人知道首閣不贊成此事,他面子豈不丢盡。”左光鬥深受朱赓賞識,常在他府上飲酒論政,故知道一切。
劉一璟點頭道:“是啊,那是民衆的意願,怎可潦草對待。沈一貫再遮遮掩掩,恐怕會被百姓唾罵了。”
“如此喜事,何不找個地方慶祝一下?”楊漣提議。
左光鬥笑道:“我正是受朱赓老相國的委托,邀請二位同去他府上呢。”
“好。”二人随左光鬥前往朱赓的相國府邸。
朱赓府内,燈火通明,高朋滿座。楊漣初到京城,左光鬥便一一爲他介紹。有吏部侍郎楊時喬,都禦使溫純,方司郎中劉元珍等,還有幾位翰林院,國子監等處的典籍、侍書等這類六品以下的年輕官員,應是朱赓學生。
朱赓已近七十,滿臉的皺紋和斑點,他笑着招呼大家落座。見到楊漣,熱情地道:“楊大人初入京城便立大功,後生可畏啊。”
楊漣忙道:“卑職有膽無力,全仰仗朱相國與各位大人仗義執言,鼎力相助。”
“礦監之禍不滅,我朝永不安甯。”尖嗓門的溫純道。
朱赓忙擺手,“稍安勿躁,大局爲重。今日就事論事,若此次能嚴懲那幾個稅監,或能給這批人以警示,讓他們有所收斂。”
楊時喬搖頭道:“天下稅監何止千百,隻怕難以起到作用。李三才大人在兩淮懲治了幾個作惡礦監,結果如何?不見收斂,禍害卻越深。”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隻要盡心辦好自己的事便可。”朱赓歎氣道。
楊漣見這位老相國一派溫和,毫無鬥志,幾次想開口說話,都被身旁的劉一璟和左光鬥阻止。
“老臣年事已高,心力憔悴,難負重任,已多次向皇上請辭歸野。皇上總不應允,讓我好生爲難。”酒過三巡,朱赓道。
“老相國若離朝,内閣被沈一貫獨掌,隻怕再無我等立身之處。相國,萬萬不可。”衆人忙阻攔。
朱赓再次擺手道:“我已向皇上舉薦李三才、王錫爵、葉向高、于慎行、李廷機及前閣老李鯉等人入閣。諸位大可不必驚慌。”
于慎行在張居正當朝時已是禮部尚書,大學士,文學造詣很高,朝野威望極高。當年被張居正排擠下野後一直賦閑在家,但請他出山的呼聲從未斷過。
王錫爵曾入閣,在國本之争中,由于提出“三王并立”之說,被大臣們诟病。**星當年的下野也與他有較大關系,在衆臣的憤恨下,他隻好連上八疏請辭相位。
李廷機爲官清廉,治理南京取得很大成效,身受萬曆皇帝賞識,但他脾氣執拗,做事果敢卻缺乏應變,得罪許多大臣。
李鯉便不用說了。與沈一貫是死對頭,去年因“妖書案”牽連罷相。
東林黨在朝失勢的開端便是三年前的“李三才入閣”事件。圍繞着李三才的入閣,浙齊楚等黨聯合起來與東林黨相互侵軋,互相指責排擠,最後李三才未能入閣,東林黨幾乎全軍覆沒,浙黨們取得大勝。
葉向高算是東林黨人,一直在南京任職,就當時的名氣和功績,隻怕是湊個人數罷了。更何況去年妖書案時,他向沈一貫進言“莫要牽連無辜人”,很明顯地聲援郭正域,沈一貫怎會讓他擡頭。
出了相府,想想朱赓所提的舉薦名單,劉一璟、左光鬥、楊漣三人苦笑搖頭。且不說它的可行性,隻怕皇上看上眼便會扔到一旁。
“如此以退爲進,他便可一直保住相位。”劉一璟一針見血地道。
“朱赓這個老匹夫隻會玩這套。”另一家相府中,沈一貫聽完鄒之麟的叙述,不屑笑道。
鄒之麟是翰林院的侍書,也是朱赓的學生,參加了剛剛結束的朱府晚宴。
沈一貫望着他,問道:“你叫什麽?”
剛才已經自報過家門,但鄒之麟怎敢不答,隻好重新恭敬地答道:“翰林院侍書鄒之麟。”
“哦。”沈一貫很滿意地點頭,“鄒大人才德兼備,隻是個小小侍書實在屈才。若有好的空缺,我會首先想到鄒大人的。”
一日去了當朝兩家相府,帶着滿意離開沈府的鄒之麟擡頭望着滿天的繁星,心想用不了多久,自己便會是其中最亮的那顆。
再亮的星也隻能亮在夜間,陽光下便會消失無蹤,這是大自然的基本規律。人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