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魏四下定決心,想好了說辭,準備好各種形勢下的對策,帶着有些惶惶的費千金走向王泰家時,卻發現他家附近已盡是錦衣衛。
“好像出事了!”費千金如釋重負。他是硬着頭皮跟着的,他隻做了一種準備:挨打的準備。
魏四白了他一眼。廢話,有眼睛的人誰看不出。
“這家好像是大太監。”
“是的,到處亂收稅的太監。”
“哼,看他們還趾高氣揚,全殺光才好。”
“噓,輕點。他們可是皇上派出宮的人,小心你的小命。”
圍觀者衆多,議論紛紛。
看來楊漣把那事鬧大了!魏四有了判斷。
不一會,王泰媳婦被趕出來,接着兩個錦衣衛架着宋二剛拖出來,往地上一丢,他發出殺豬般嚎叫。
接着出來的人竟是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身後是數十名士兵,擡着好幾箱王泰家中物品。見都已走出,他大聲喝道:“封。”立刻上去兩個士兵,将大門貼上封條。
公事辦好,駱思恭大聲向衆人喊道:“王泰觸犯大明律法,已押入大牢,所有資産上封扣押,任何人不得毀壞。違者按律**處,決不輕饒。”說完,帶着錦衣衛而去。
京城裏的人看慣了這類,見沒什麽吸引眼球的,紛紛散去。
“哎,張強,哎,田力,過來扶我起來!”宋二剛猛然發現自己的手下也在人群中,忙喊。
他不喊沒事,這一喊,衆人都望向那二人。你可是犯人親屬,不能扯上關系。兩人拔腿就跑,去通知大家老大的靠山出事了,事情還不小呢,連錦衣衛都出動了,老大完蛋了!
“這些龜兒子,有事就躲開!”宋二剛罵罵咧咧個不停。再擡頭,便看見兩個人,其中一位是費千金。
費千金一腳踢在他身上,看着嚎叫的他,笑着道:“宋二剛,你也有今天啊。”
“你小子,等老子好了……”
“好了怎樣?”費千金又是一腳。
“你幹什麽。”宋秀蓮推了費千金一下。
費千金不依不饒,“幹什麽,他打我們的時候怎麽不想想也有今天,我就踢,踢死他!”
對哥哥也很怨恨的宋秀蓮忙攔在前面,“他是我哥,要踢踢我。”
清秀的面孔上沾滿塵土,一雙明澈的大眼更加突出,正春心萌動年齡的費千金一時竟愣在那。
“過來,扶他到我們那。”魏四已彎腰将宋二剛攙起。
費千金忙勸,“魏四哥,萬萬不可,讓他知道那地,以後我們就慘了。”
“魏四。”宋二剛重複下這個名字,“好,魏四老弟,以後咱們就是親兄弟。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這廣甯門附近就是咱倆的。”
“别吹了,去年你也是這樣對我說的。”費千金上前一起攙着他魁梧的身軀。
宋二剛立刻賭咒發誓,“我宋二剛若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你有地方去嗎?”魏四回頭問宋秀蓮。
宋秀蓮搖搖頭。
“那就到我們那吧,就在前面。”對這位姑娘,費千金很是熱情。
屋裏的孩子見到宋二剛,驚恐地躲在一邊。
“别怕,别怕,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打你們了!”宋二剛道。
費千金“哼”了聲,“你想打也得打的到啊。”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哪!”宋二剛歎道。
“你說誰是犬啊!”費千金扔下他。
“哎呦。”宋二剛喊疼。
魏四指指牆角處,“你就睡那吧。”攙他過去,放下。
“你們以後睡外面。”費千金對原先睡在内間的小文、小武等人道。
“爲什麽?”
“以後這個姐姐睡這裏。”費千金把宋秀蓮拉過來,“你自己打掃下,就睡這吧。”
由于王泰出事,宋二剛受傷,他的那些弟兄們走的走掉,留下的相互不服氣,成爲一盤散沙。費千金這幫小弟兄終于可以不用東躲西藏地讨飯,這幾日收獲頗豐。
宋秀蓮是個勤勞的女人,将屋子收拾的幹幹淨淨。給大家洗衣服,把剩菜剩飯重新燒制,比先前好吃許多。
“姐姐,再給我點。”
“姐姐,還有我。”
孩子們搶着喊道。
“秀蓮,再給我點!”宋二剛也跟着喊。
秀蓮舀了勺放他碗中,“你這是最後一碗,吃這麽多。”
這還是不是親妹妹啊,你看她,不停地往魏四碗裏加,仿佛那個才是她親哥。宋二剛的心酸楚一片。
這日魏四正蹲坐在廣甯門處,見楊漣與另兩人走到門前。一人清瘦面黑,一人年齡略長,留有小胡須。
“季晦兄,浮丘兄,便是此處。”楊漣引他二人到了當日案發處,“光天化日之下,将一個讀書人活活打死,若不懲治,如何告示天下民衆?”
清瘦面黑者便是魏四曾在肅甯胡亂提到的左光鬥,字遺直,号浮丘。“幸有大洪兄直谏,皇上震怒,已下令徹查。”
“隻怕又是虎頭蛇尾。”另一人叫劉一璟,字季晦,也是國子監祭酒。楊漣此次入國子監,也是他的強力舉薦。
“若能以此案爲锲機,打消天下稅監的嚣張氣焰,未嘗不可。”左光鬥道。
劉一璟歎道:“皇上自立稅監以來,民衆積怨很深,各地都出現民亂。前内閣沈鯉大人及許多禦史曾多次谏言停止這一舉措,可皇上置之不理。”
“如今沈一貫邪黨之流把持朝政,隻知順應皇上意思。我等人言甚微,此事隻怕會不了了之。”左光鬥道。
楊漣怒道:“國本多年方定,稅監之禍越積越深,皇上久不上朝,我大明到底是怎麽了?”
“大洪兄也休要急躁,幸有顧先生等前輩開書院講世理,假以時日,必有成效。”左光鬥道。
“不錯,我去東林多次,聽學者衆多,可見天下還是向清者多。”楊漣點頭。
三人又談論許久,憂慮更甚。
一直蹲在牆角的魏四忍不住站起,走到他們旁道:“諸位大人可知什麽叫民心所向?”
三人沒想到一個乞丐過來問這句,不覺一愣。
“天下之民,莫不是皇上之民。民心所緻,便是皇心所緻。”魏四說得很快,“你們爲何不把民衆的意願激發出來,并讓皇上知曉呢?”說完便走。
“甚有道理,敢問尊姓大名。”劉一璟在後道。
“肅甯魏四。”
“季晦兄,一個乞丐所說有何道理。”楊漣不以爲然。
“我也覺得很有道理。”左光鬥心思一轉,道,“兩位,若我們寫好上言書,再讓民衆簽名,或許能讓皇上痛下決心。”
“那就試試。”劉一璟、楊漣點頭。
讓他們始料不及的是當他們持着上言書來到廣甯門時,簽名者絡繹不絕。百姓踴躍,連許多官員也專程來到簽上自己的名字。僅僅三日,足有萬人之多。
魏四遠遠望着這一切,沒有喜悅,因爲這些與自己無關,無法改變命運。
“魏四老弟,明天起咱們就去收複失地。格老子的,我要好好收拾那幫忘恩負義的龜孫子。”晚上,已康複的宋二剛又起雄心。
魏四苦笑下,道:“都是受苦的命,何必還要相互争鬥呢?”
宋二剛搖頭,“那不行,這口惡氣一定要出。”
“那你自己去出氣,我們不和你一起。”費千金在旁道。
“都是膽小鬼。”宋二剛誘惑魏四道,“魏四老弟,若我奪回地盤,你就做二當家。”
魏四搖頭,“沒興趣。”
次日天蒙蒙亮,宋二剛便不辭而别。魏四當時是醒着的,但沒有挽留。
“妹妹,你老實在這呆着,哥混好了就來領你。”魏四對正洗衣服的妹妹說。
宋秀蓮自顧洗着,頭也沒擡,“别讓我嫁給閹人就行。”猛然想起什麽,進屋到躺着的魏四旁,輕聲道:“魏四哥,你出來一下。”
魏四爬起到了屋外,秀蓮拿着二兩銀子給他,“我就這些,你拿去吧。”
魏四一臉茫然,困惑地望着她。
“你,你皮膚都爛掉了,快些去配些藥吧。”秀蓮低着頭。前晚深夜她聽見院中有動靜,出來查看,卻發現魏四正在清洗。那裏血粼粼的,很遠便能聞到惡臭。
魏四并未接下,“你自己留着吧。”
秀蓮很不開心,把銀子往他懷裏一塞,道:“讓你拿着就拿着。”說完,跑進内屋。
魏四苦笑,心想以後賺到錢要先把這錢還了,這女孩子也不容易。
“哪裏有好大夫?”魏四抓起費千金就問。他已經對大腿處的潰爛忍無可忍。
費千金揉着朦胧睡眼,“珠市口啊,咱京城的藥鋪幾乎都在那。”
“那就走吧。”魏四一把揪着他便走,迫不及待地。
“這有兩個饅頭,你們拿着。”宋秀蓮匆忙跑出來,面帶喜色。
費千金立刻接過,“秀蓮妹子,你對哥真好!”
望着兩人漸漸走遠,秀蓮這才放心地走進院中。
“秀蓮姐姐,你是喜歡魏四哥還是千金哥呀。”小文、小武等小乞丐取笑道。
“再胡說,不給你們飯吃。”秀蓮紅霞滿面,嬌羞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