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魏四與費千金進了第一家,正洗衣服的婦女問:“你們找哪個?”
“王大哥是住這嗎?”魏四很禮貌地問。
“什麽王大哥李大哥的,我家姓孫。”
魏四與費千金找到第二家,走入院中,見個十六左右姑娘也正在洗衣服,客氣地問:“王大哥是住這嗎?”
姑娘擡頭,穿着樸素,長得嬌小清秀,特别那雙大眼睛和白皙的皮膚很是顯眼。“你們找哪位王大哥?”
“王泰大哥。”魏四忙答。
姑娘望着他倆,問:“你們是?”
“我們是他同鄉,他爹王老伯讓我們來看望他。”魏四答道。
“他爹年後便回老家了。”姑娘道。撸起的胳膊處有多處傷痕。
魏四道:“我在來京途中遇到王老伯。”
姑娘似乎并不關心這些,繼續低頭洗衣服,“王泰昨日未回來。”
“我們可以在這等他不?”魏四問。
“随便。”姑娘不以爲然地道。
魏四向費千金指指院中長凳,兩人坐了過去。
洗好衣服,姑娘将衣服晾起,便欲進屋。費千金似乎對她很感興趣,站起攔住笑道:“我還認識你哥,宋二剛。”
姑娘一聽他哥的名字,臉色變得難看,道了句“哦”,徑自進屋。
魏四笑着道:“千金,你沒腦子呀,話也不會說。”
費千金摸着後腦勺,“我以爲這樣更顯親近嘛。”
“一個大姑娘,嫁給一個太監,他哥這個媒人不被她罵死才怪。”魏四解釋道。
“他騙我,還說在京城給我找了個好人家,原來是個太監!”姑娘在屋内聽到這話,出來痛訴道。
人家還好是太監,我們連做太監都做不成呢。魏四、費千金面面相觑。
淨身的人叫閹人,淨身後入宮的叫宦官,而太監在當時是地位高于一般宦官的閹人,或者說是宦官的領導階層。
“太監也就算了,他還每天打我。”姑娘委屈的淚水滾出。
費千金打抱不平,“太不像話了,下次再打你,告訴我。”
你當你是誰啊?魏四心中好笑。
姑娘不再說下去,進屋将門關住。很快傳來啜泣聲,或是想将滿腹的委屈哭盡。
“千金是大小姐,呵呵,你爹娘爲啥給你起這名?”魏四跟費千金聊起家常。
費千金尴尬一笑,道:“我上面有五個哥哥,我爹娘大概想要個女兒,我還未出生,名字就起好了。”
魏四開起玩笑,“結果你又是兒子,所以才讓你來淨身。”
“是啊,那二十兩銀子是我爹娘和哥哥們湊起來的。去年未能入宮,叫我有何臉面回太原老家。魏四哥,你爲啥要淨身?”
魏四不好意思說出實情,編謊道:“我家地少人多,很貧窮,實在沒辦法,我隻好自閹。”
“自閹啊,魏四哥有種,那你做了清潔沒?去年我淨身後,他們又給我洗又給我擦,還用草藥敷。”
“沒。”
“聽說沒處理幹淨,會很癢很難受。”
費千金這麽一說,魏四頓感大腿間奇癢無比,忙岔開話題。
晌午剛過,昨夜起的風愈加狂烈,天空昏暗一片,猛然間整個京城便淹沒在煙塵中。
沙塵暴!魏四馬上有了概念。王泰未歸,便不再等,回到破屋。
狂風肆掠,雖門窗緊閉,仍讓人顫抖。魏四吩咐這些小弟兄不要出門,早些休息,自己也席地而卧,睡去。
半夜,來自下體的癢痛讓魏四醒來,他忍不住去抓,滿手惡臭。
風在次日停歇,沙塵鋪滿京城所有屋頂,道路及一切。魏四來到廣甯門未見王泰,便到“喜來樓”進入尋找,被掌櫃和夥計轟了出來。
眼看就要到招人日子,應早點和王泰溝通。魏四坐在酒樓門口,望着行走人群,歎氣不已。
宋二剛與幾個手下出現在附近,盯着每個人,尋找目标。看到從外地來京科考的書生,他們便上前攔住乞讨。有不願惹麻煩,家中也算富裕的,便從懷中掏出幾文打發。有些書生家貧,盤纏也已将用盡,哪肯施舍。宋二剛等便一直纏在身旁,還伸手向人家懷裏摸。
這不又碰到個不肯施舍的,宋二剛欺負他瘦小,怒道:“你不給,老子自己來拿。”伸向對方懷中。
“啪”,别看人小,卻是個烈脾氣,那書生給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宋二剛被這記耳光打蒙,那幾個手下蜂擁而上,揪打那書生。
書生死死抱着包裹護胸,挨了好幾腳。
“打死你!”緩過神來的宋二剛面孔上五個指印清晰可見,大罵聲撲過去,擡腳便踹。
書生驚恐着閉緊雙目。卻沒被踢,他又睜眼,便見一人體格健壯,擡腳至宋二剛肩頭,猛力下壓。
一隻腳站着的宋二剛慘叫聲,重重仰面摔倒下去。
那人自是魏四,不忍見書生被欺,跑過來撂倒宋二剛。“快走!”上前一大步,拉住書生的手,跑去。
這書生的手好是滑膩。跑不多遠,魏四停下。書生使勁甩開他的手,氣喘籲籲,“多謝好漢相救,請問恩人大名。”
“快些走吧。”魏四擺擺手。
書生想了下,打開包裹,裏面竟都是女人飾物。他挑了個金钗給魏四:“盤纏用盡,隻有這些我娘給的飾物,這個金钗給你,算是報答相救之恩。”長得像女人,說話也像女人般細聲細氣。
魏四本想回絕,見遠處王泰那四稅監正搖晃着走來,不想耽誤,便接過金钗道:“公子快走吧,萬一他們回來尋仇……”
書生趕緊将包裹整好,被在肩上,向魏四拱手告别,“今日大恩,來日必報。”
裝得像個老江湖,爲啥讓人覺得這麽别扭呢。魏四搖頭苦笑下,迎上王泰。
“王大哥,我是肅甯魏四。”魏四擋住他們的路,恭敬地道。
王泰楞了下,那趙祿問他:“你親戚?”他搖搖頭。
“我……”魏四正想詳細叙述兩人的淵源,從遠處急匆匆跑來和王泰一般裝束的太監,“公公,陳矩、田義兩位公公急召,速回司禮監。”
“有什麽急事?”趙祿問。
“小的不知。”
王泰道:“還是快去吧,惹急這倆,可沒好果子吃。”四人匆忙随那太監回轉,哪還理會眼前魏四。
悻悻走回的魏四發現胡同口立有兩名士兵,圓帽、醬紫飛魚服、腰系鸾帶挎繡春刀。心中一緊,這裝扮似是錦衣衛。裝作無事走過,瞥了眼,破屋處亦有。
不敢停足,快步走過,不覺竟來到王泰家外,便走入。
王泰媳婦正在晾衣服,大概昨日想起太多委屈,忘記收衣服,落滿沙塵,重新洗過。
“王泰大哥沒回來嗎?”明明知道不在還這樣問,魏四心中罵了自己一句虛假。
“好幾天沒回了,你願意等就坐那等吧。”她指了下長凳,自顧忙起來。
魏四點頭坐過去。那間破屋怎會引來錦衣衛呢?千金他們不會出事了吧?魏四擔憂起來,不覺打起瞌睡。
“秀蓮,你哥腰傷了!”過不多久,院内突然進來幾人,一進來便大喊。
魏四擡頭望了眼,忙低頭。是宋二剛被四個手下攙扶着走入。
這女人叫宋秀蓮,出屋對他們道:“傷了便去看郎中,來我這作撒子。”
宋二剛右手按着腰部,忍着疼痛道:“已經配了藥,拿去給哥煎了。那邊不是有間屋子空着嗎?我這幾日便在那養傷。”看見坐着的魏四,問秀蓮:“這人誰?”
“是他同鄉。”畢竟是親哥,宋秀蓮接過藥。
四人把宋二剛扶向那屋,他發出殺豬般嚎叫:“痛死老子了!找到那人,我要将他碎屍萬段!”魏四那腳“下踢”,迅猛有力,宋二剛後背結結實實地着地,整個骨架都像散了般。
魏四不敢久留,走進廚間,對正準備熬藥的宋秀蓮道:“嫂子,王泰大哥回來,你便告訴他肅甯魏四來尋過他。”
秀蓮連應也懶得應,因爲她知道他這幾日不會回來,聽說最近和一個窯姐打得火熱。還是不要回來的好,每次回來不是打就是罵。
回到破屋,錦衣衛都離去,費千金他們已在屋内。
“剛才怎麽回事?”魏四問。
費千金答道:“魏四哥可知去年妖書一案?”
魏四搖搖頭。
“當時朝廷許下重賞捉拿妖書作者,鬧得京城沸沸揚揚,人心惶惶。這屋的主人的便是寫那書之人,去年底被他弟弟舉報後,捉拿三日便被斬首。”
“象這等朝廷重犯,早就應被抄家,爲何錦衣衛今日才來?再說爲何沒有封屋呢?”
費千金笑道:“朝廷大事,誰能知道。這些錦衣衛把那些爛書拿去便了事。”指指已空的房屋一角,本散落那處的書和紙張都已搬去。
魏四搖頭歎道:“既是大案,連現場也不保護,犯人處決多日才來搜查他的家,真是可笑。”
費千金和小乞丐們不懂這些,倒很開心,畢竟這裏可以擋風避雨。
由于宋二剛在王泰處養傷,魏四叮囑衆乞出門小心,自己也未再去王泰家,連續幾日都在廣甯門處等待。眼看就是宮裏招人的日子,卻未再見到王泰,魏四心中不免躊躇。
裏面沒人,做什麽事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