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有理。”衆人點頭。
**星歎道:“我苦思洪武大帝至今各代,未有姓魏者亂我大明朝綱。”
一直未說話的湯顯祖道:“既然未有,則表明将要有。侪鶴,你說是嗎?”
“是啊,這句預示着會有個魏姓之人的亂我大明朝綱,不得不防哪。”李三才跟着道。
**星幾人紛紛點頭。但當下六人中,隻李三才仍在朝中,卻難以入閣。另五人皆在野,有報國之心,有治世之才,卻無施展之所。
湯顯祖吟唱起杜麗娘那句唱詞:“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顧憲成幾人不禁跟着唱起。一時間惆怅的情緒彌散在空氣中,盤旋的每個人的心中,久久難以揮散。
是哪個姓魏的将要亂朝綱,我不知。我隻知有個姓魏叫魏四的人一到京城,便亂了心情。
魏四蓬頭散發,滿臉污穢,一身破衣散發着臭味,注目着廣甯門。方形甕城,兩外角圓弧形,威武雄壯,氣派非凡。
“北京,北京,我來了!”魏四心中笑着。不對,是“京城,京城,我來了!”他在心裏改正了這小小錯誤。
城門處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魏四挺起胸膛,扔掉手中木棍,将破碗使勁摔碎在地,昂首進城,此時的他象是回京叙職的朝廷大員。
“站住!”欲入城門時,魏四被喊住。望去,四人斜靠城門牆壁,穿葛布箭衣,系白玉鈎黑帶,似是太監服飾。喊聲便來自他們。
“趙祿,你看他這樣子能有貨嗎?”其中一人取笑道。
那五大三粗者尴尬笑道:“等到現在也不見有貨的主,我不是着急嗎?”然後向魏四大喝道:“滾!”
魏四向兩旁望望,守城門的士兵們象是什麽也沒看見。
魏四低頭向前,差點撞到一人身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魏四忙道歉向旁閃。
那人書生裝束,滿臉的惆怅,心事重重,低頭沒有理會,擦肩而過。
“站住。”魏四猛聽身後又傳來這句。回頭望去,見那人被攔住,被剛剛喝呼自己的那四人攔住。
行人駐足觀望,魏四也好奇地走回。
“叫什麽名字,幹什麽的?”魏四知道說話者叫趙祿。
那書生望着眼前四人,感到莫名其妙。
另一人跟着喝問:“看什麽,我們是稅監,宮裏的。”
“這些稅監可兇了,是皇上的人,沒人敢惹。”魏四聽旁有人小聲道。
那書生應知道這些,馬上道:“在下龍镗,泰興知縣。”
那四人一聽,雙眼放光。南方是當時經濟發達,南京附近更是繁榮,這下大有油水可撈。
“留下過城稅,走人。”趙祿攤開右掌。
“過城稅?”龍镗沒聽懂,茫然發問。
趙祿一指城門,“你從内走出,離開京城,難道不想留下點孝敬皇上嗎?”
龍镗明白過來,耐心地解釋道:“龍镗進京參加‘大計’(明考核官員制度之一,六年一次),考績不佳,已被貶官。各位公公,我已身無分文,拿什麽孝敬您們呀。”來時确實帶了些銀兩,但被貶後全拿去打通關節。關節沒打通,銀兩卻用光。
“不是孝敬我們,是孝敬皇上。”一稅監拍了下他的腦袋。魏四隻覺這稅監面孔與那送鞋子給自己的王老伯極爲相似。
龍镗被削職,一個重大原因就是泰興縣礦監與他不和,向朝廷奏本參劾他。見眼前這四位趾高氣揚的太監,那礦監的醜陋面孔也在眼前浮現,猛然吼道:“我大明朝就是被你們這些閹人攪成這樣的。”
此話一出,圍觀者皆面色大變,本在看熱鬧的士兵們有意無意間走到遠處。
“啪”地一聲,龍镗眼冒金星,慘叫聲,被趙祿一拳打在額頭。
“找死!”另三個稅監一擁而上,拳打腳踢,将他打倒在地。
龍镗在地上慘叫翻滾,疼痛無比。圍觀者唏噓不停,都向後退,生怕惹上是非。魏四看那龍镗慘狀,仗義之心漸起,猶豫着是否應上去阻攔。
“住手。”一方巾束發,濃眉大眼,颔下美髯輕飄的中年人大喝着走了過去。
四稅監罷手望他,見不識,齊道:“休要多管閑事。”
那人怒道:“光天化日之下毆打文弱書生,難道我大明京城沒有王法嗎?”
“你是何人?”這人正氣凜然,讓稅監們有些忐忑。
“在下常熟知縣楊漣,新近國子監祭酒,來京任職。你們又是何人,天子腳下,如此殘暴。”那楊漣坦蕩地朗聲道。
不過是小小祭酒呀。稅監們相互望望,繼續腳踢似無聲息的龍镗。
楊漣?這人可大大的有名。魏四不覺多望他幾眼。
“豈有此理!”楊漣見被忽視,又大聲向遠處士兵喊道:“你們負責京城治安,如此情景竟置之不理,如何對得起浩蕩皇恩?”
“他敢對皇上不敬,實在該打!”趙祿不屑地楊漣說了句,揪起奄奄一息的龍镗,一記重拳打在胸上。
龍镗“哇”地吐出大口鮮血,咽氣斃命。
“你們……”楊漣大步向前,推開趙祿,抱住龍镗屍體。
“他該死!”趙祿四人大搖大擺揚長而去。
圍觀人群散去,便似被殺的是隻小雞或者小貓,人情淡薄一覽無遺。
一城門兵走過來對楊漣道:“大人,他們是皇上的稅監。你還是快走吧。”
楊漣的胡須氣得抖動不停,“那他呢?”
“交給我們吧,找個地埋了就是。”那兵輕描淡寫地道。
“哼。”楊漣抱起屍體,問:“西城兵馬司衙門在何處?”
“大人是要……”
“我要去報官!”楊漣面目鐵青,胸脯劇烈起伏,憤恨難消。
那兵不敢再多語,“向北過宣武門,再往西拐豐盛胡同往北便是。”擡頭,楊漣已大踏步而去,身影在落日餘晖下濯濯閃光。
魏四在遠處望着這一切,心情紛亂不堪。這京城之地,遠比那小小肅甯複雜多了,魚龍混雜,善惡難辨,該如何繼續自己的路呢?茫然的腳步蹒跚向前,可路在何方?
“你,過來!”
魏四望去,見角落處有十多個衣衫褴偻的乞丐,一人正向他招手。走到跟前,見這些乞丐除招手那人比自己年齡略小,其他人都是十來歲,有兩個看上去十歲都不滿。
“剛來京城?”那當頭精瘦乞丐客氣問道。
魏四點點頭。
“來京城作甚?”
魏四當然不說入宮當太監的真正目的,道:“來投親戚。”
那乞丐一聽,很失望地擺手道:“還以爲和我一樣呢。那你走吧。”
魏四轉身欲走,跑過來一個小乞丐,大喊道:“宋二剛來了!”乞丐們大驚散去。
“奶奶個熊,又讓費千金這個龜兒子溜了!”沖過來的是十多個乞丐,個個五大三粗,手持長棍。當先者人高馬大,頭上無發,應是宋二剛。
“那還一個。”有人指着魏四。
“哈,給我打!”宋二剛揮棍打了過來。
魏四忙擺手,“我,我不是……”見那些人氣勢洶洶地撲來,哪會聽他辯解,隻好拔腿而逃。
那群人不依不饒,把魏四逼到民居的一個死胡同裏。
不行就拼了。魏四見牆爬不上去,走投無路,手握懷中短刀,轉身準備一拼。
“快上來!”一根繩子從牆上落下,探出費千金的腦袋。
魏四抓住長繩,雙腳蹬牆,借力到了牆上,見另一面是個土堆,費小金與那些小乞丐蹲在那不敢吭聲。
“噓,趴下,别出聲。”費千金擺手示意。
不一會,另一邊傳來咋咋呼呼的聲音,接着聽到宋二剛的四川語音:“費千金你個龜兒子,西城是老子地盤,下次見到打死你個龜兒子。”
然後一陣起哄後離開,恢複平靜。
費千金舒口氣對魏四道:“你去找親戚吧。”
親戚?我哪有親戚?魏四停頓想了下,道:“實不相瞞,魏四京城并無親戚,無處落腳。”
“我就說看你走路架勢,應該和我們一樣嘛。”費千金喜道。
哦,這一路而來,我的走路架勢都和乞丐無異嗎?魏四心中苦笑。
“走,魏四大哥,到我那橋下去。”費千金欣喜相邀。
“老大,宋二剛前夜不是找到那了嗎?”一小乞丐道。
費千金一拍腦門,“那裏去不得,那就去‘總部’吧。”
“總部”是間破屋,由于隐藏在四周房屋内,很不顯眼。“這間屋子主人去年死了,都說鬧鬼,無人敢呆。嘿嘿,我費千金可不怕。”
屋裏竟然還兩張破八仙桌,一角堆了些破書,落滿灰塵。
“小文、小武,去把吃的拿出來。”
那兩個年齡最小的跑進側屋,很快端出兩個盆,内有饅頭,剩飯剩菜等。
擺到桌上後,費千金招呼衆乞跪在魏四面前,齊呼:“拜見大哥!”
魏四不解,“這是……”
月光透窗而入,整間屋似在迷離中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