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選的是早朝時候,孟丞相正在上朝,并未在府,她又提前打聽到近日孟明俊并未離京,而孟依雲已經在三年前出嫁,并不住在府裏。
所以整個丞相府,隻有孟明俊自己。
若水并沒有讓人通報,而是問明了孟明俊的住所,一路上分花拂柳,徑自往孟明俊所住的明晖園而去。
孟明俊喜歡清靜,崇尚自然,他所住的明晖園一派田園風光,門前柳枝飄飄,門後竟然是一個好大的菜園。
若水目光一掃,隻見菜園子裏有人頭戴箬箕,腳穿麻腳,手持鋤頭,正在鋤地。
她微覺奇怪,等走近一瞧,現那名農夫模樣的人,居然是孟明俊。
一時之間,她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孟明俊并未察覺有人到來,他正在給一塊菜田松土施肥,一闆一眼做的極是到位,很顯然他已經不是生手了。
若水默默地站在籬笆牆外,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心中感慨萬千。
誰能想到,昔日那個凡脫俗,才氣逼人的第一才子,居然會變成了一個種田的農夫。
難道種田比寫詩作文更加快樂嗎?
數年不見,他的容貌還是一如既往的清俊秀雅,雖然穿着農夫的裝束,仍顯得斯文儒雅。
他神情專注,眼神明亮,臉上洋溢着一種自内心的舒暢,顯然,他很喜歡這份簡單的勞作。
若水不禁猶豫了。
自己真的要打破他追求的這份簡單的快樂,把一份沉沉的重擔壓在他的肩膀上嗎?
像是終于感受到她的注視,孟明俊正在鋤地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不經意的擡起頭來,對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一下子看到了若水,整個人頓時像泥塑木雕般呆住了,連手中的鋤頭落在地上也渾然不知。
“奇怪,我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不對不對,她怎麽可能會在這裏,定是我太累了,眼花了。”
孟明俊喃喃自語,擡起手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順便揉了揉眼睛,然後去拾掉在地上的鋤頭。
他繼續若無其事的鋤起地來。
若水始終微笑着注視着他,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孟明俊再次擡頭,向她的方向看來。
這一次,他手中的鋤頭再次落地,鎮定自若的臉上終于露出不可置信的驚訝表情。
“柳姑娘……不,不,皇後娘娘……”
他一把掀掉了頭上的箬箕,睜大了眼睛盯着若水,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
“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他太過震驚,震驚的忘了行禮,過了好一會,他才反應過來,慌忙準備下拜。
“草民孟明俊,拜見皇後娘娘。”
若水趕在他下拜之前,已經扶住他的手臂。
“孟公子,一别數年,你别來無恙啊!”她輕聲微笑道。
孟明俊眼眶頓時一酸,他聽到這熟悉親切的聲音,又看到了記憶中那熟悉的臉龐,内心的激動有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他擡起頭來,定定的凝視着她的臉,雖然數年不見,可是她卻和他記憶裏的她一模一樣,烏如雲,秀顔似玉,淡綠色的羅衫随風款擺,一如數年前百花宴上時的那個她,豔驚四座,迷了一衆少年的眼。
“皇後娘娘風采一如往昔,草民聽說了您這幾年的經曆,深深爲您感到擔憂,如今見到皇後娘娘您神采奕奕,草民這顆心也就放下了。”孟明俊的喉頭哽了半天,終于低沉着嗓子緩緩說道。
他的話雖然簡單,卻帶着濃濃的關切之意,就像是多年的老友,讓若水的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暖流。
“孟公子,見到你,我也覺得很開心。”若水由衷的說道。
她現孟明俊的眉宇之間不再像以前那樣帶着一抹揮不去的沉郁,他變得更沉穩,眼神也更加堅定,而且他的眼神閃亮,眼角眉梢都是快樂的。
他是真的解開了多年的心結,他是真的放下了。
現在的他關心她,是自内心的朋友般的關切,而無關男女之情。
而她對他也是如此,雙方互相欣賞,惺惺相惜。
兩人相視一笑,多年的往事盡在這一笑中,煙消雲散,莫逆在胸。
若水在明晖園中并未逗留太久,不到兩個時辰,她已經和孟明俊作别,離開了丞相府。
在這短短一個多時辰之中,她和他相談其歡,談到了許許多久以前從未談過的話題。
最後她提到小七想要邀請他出仕爲官,孟明俊沉默了一下,問她,是否希望他出仕。
若水答道:希望他順遂本心,勿念其他。
孟明俊沉思片刻之後,便慨然答允。
他能夠感受到皇帝的誠意,但他感受最深的卻是她的關切和了解。
因爲她懂得他。
這一句“順遂本心”,就足以讓他爲她傾其所有,付出一切,不論做什麽,都值得!
若水坐上了等在門外的青緞小轎,轎子往皇宮中行去。
她微笑地掀起轎簾,看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看着繁華昌盛的帝都,心情也變得飛揚起來。
這一趟她不虛此行,終于請到了孟明俊出仕相助。
回到宮裏,小七聽到這個消息,他一定會很高興,因爲他多了一個得力助手,有孟明俊相助,如虎添翼。
就連她都爲小七覺得開心。
若水的唇角不自覺的微笑起來。
太平盛世,百姓們安居樂業,過的富足而快樂。
人生至此,再無所求!
如果說她此時此刻,她心中還有遺憾,還有牽挂的事,那就是墨白。
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四年多來,始終沒有聽到他的片言隻字,他就像一縷清風,消失的無影無蹤。
“墨白,無論你是生是死,你能讓我再見你一面麽?如果你真的葬身于那一場大火,爲什麽這麽多年來你連夢都沒有托一個給我?你真的死了嗎?如果你沒死,你又爲什麽不來找我?難道你恨我恨的連見都不願意見我了嗎?如果你真的恨我,那我甯願你恨我一輩子,永遠不要見我的好。”
她喃喃的自言自語,本來含笑的臉龐瞬間籠上了一層愁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