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鐵門之内的空氣變得稀薄沉悶,幾乎透不過氣來。
門裏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小七夜能視物,已經依稀看見一左一右各有兩道石門,石門上各開了一個小小的方孔。
聖德帝走到左邊的石門前,點燃了火折,對着洞孔丢了進去。
“啊!”門裏突然發出一個女子的尖叫聲,緊接着那女子驚惶失措地大叫起來:“火!着火了!着火了!救命啊!救命!”
聲音凄厲,有如夜枭。
小七頓時聽了出來,這女子的聲音和姚皇後極爲相似。
他順着洞孔向裏一看,隻見一名女子拼頭散發,縮在牆角,身子不停地顫抖,嘶聲大叫:“火!着火了!快來人,救本宮出去!”
雖然房間陰暗,火折子的光又弱,小七還是認了出來,這女子正是姚皇後。
“父皇,姚氏她這是瘋了不成?”小七忍不住轉頭問向聖德帝。
耳邊是姚皇後一聲比一聲凄厲的慘呼,似乎她已經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地上的火折子燒了一會兒,便即熄滅,石室裏又恢複了一片黑暗,可是姚皇後的尖叫聲依然刺耳地傳來。
“起火了!快來人哪,你們都聾了嗎?玲珑!玲珑!碧荷,碧荷!”
姚皇後口口聲聲喚着以前服侍她的宮女,她卻早不記得玲珑早已經被處死,而碧荷卻是被她毒打關押之後,下落不明。
“瘋?似乎是瘋了吧,但是誰知道她這次是真瘋還是假瘋,不管她是真是假,朕都不打算再放她出去了。朕不會殺她,朕會留着她的性命,就讓她在這地底的石牢中,安安靜靜,不受打擾的過完下半輩子吧。”
聖德帝輕描淡寫地說道。
裏面的姚皇後聽到了聖德帝的聲音,突然停止了尖叫。
室内再次變得安靜下來。
“陛下?陛下?臣妾聽到了你的聲音,當真是你來了麽?陛下?您來看臣妾了嗎?陛下?”
姚皇後的聲音突然變得驚喜交集,似乎在這一瞬間恢複了神智,這幾句話說得清醒無比。
“哼。”聖德帝輕哼一聲。
姚皇後一下子撲到孔洞前面,雖然在黑暗中,她的方向感卻是極強,這一撲沒有半點偏差。
小七隻看到一張滿是皺紋的臉,臉上的肌肉扭曲着,抽動着,說不出的可怖,和他記憶中的那個端莊高貴的姚皇後,簡直判若兩人。
“陛下!陛下!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我是真的看到你了!聽到你了!”
姚皇後眼中忽然滾下兩顆大大的淚珠,她的兩隻眼珠無神地向前直視着,并沒有看向聖德帝,一隻枯柴般的手從孔洞中伸了出來,徒勞地在抓着空氣。
小七退後了一步,本能地護在聖德帝面前。
然後他發現,那個孔洞開得實在不大,姚皇後無論如何也不會從孔洞裏脫身而出,怪不得父皇沒有綁縛于她,别說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就算是自己陷身于此,想要脫身也是難上加難。
這扇石門看上去并不太大,卻是極厚,說是石門,像更似是一塊巨大的石頭堵住了洞口,沒有千鈞之力絕對無法推開。
“父皇,姚氏她……”小七再次發現,姚氏的眼睛向上翻白,竟似是已經瞎了。
可她還口口聲聲地說看到了聖德帝,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石門後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聖德帝将火折子丢進石門之後,再未點燈,三個人處于一團黑暗之中。
要不是小七能夠夜裏視物,可說是什麽也瞧不見。
“她瞎了。”聖德帝平平淡淡地道,“她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這樣很好,她看不見朕,朕也看不見她,很好,真的很好。”
他頓了一頓,又道:“朕不想點燈,因爲朕不想看見這個惡毒的女人,朕隻要一看到她那張臉,就怕忍不住會殺了她!”
他突然握拳,一拳重重擊在石門之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父皇!”小七驚呼一聲,竟然沒來得及阻止,等他伸手抓住聖德帝的右手時,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
“父皇,您爲何要這樣傷害自己!”小七飛快地撕下衣襟,替聖德帝包紮好手上的傷處。
“爲了這樣一個女人,您這是何苦!”小七拉着聖德帝,向後退了幾步,距離狀似瘋癫的姚皇後更遠了些,“您這樣傷害自己,您就不痛嗎?您不痛,兒臣替您心痛啊!”
在他們身後,姚皇後還在口口聲聲地呼喚着聖德帝。
“陛下,臣妾等了這麽久,這麽久,終于又看到你了,呵呵,你還像臣妾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一模一樣,呀,這串葡萄熟了,陛下,您幫臣妾摘下來好不好?”
她的臉上忽然露出了小女兒般的羞态,看上去更是怪異之極,一隻手指伸進了嘴裏,含得啧啧有聲。
“這葡萄真甜,陛下摘的葡萄,總是最大最甜的,讓臣妾喂給你吃,好不好?喏,張開嘴,好不好吃?咯咯,咯咯咯。”
她咯咯地笑出了聲,将伸出洞外的手收了回去,撫着自己的臉頰,一臉的陶醉。
“陛下,您看看臣妾,是不是很美?您說過,臣妾的臉蛋比最美的石榴花還要好看,那您今天就留下來陪臣妾好不好?好不好嘛!”
她正軟語央求着,卻突然豎起了眉毛,發怒道:“哼,你又要走!臣妾就知道,你的心裏永遠也忘不了她!那個死鬼女人!她已經死了這麽多年,可是你卻每天夜裏在夢中都會叫着她的名字,她有什麽好?有什麽好!她有我美貌麽?有我溫柔麽?她有我對你一片真心真意麽?她不過是個異族的女人,她是有外心的!這番話,臣妾早就想對你說了,可是你一直不給我機會,現在我要說,我要說個痛快!”
“她就是個賤人!賤女人!她生的兒子也是個賤種!永遠見不得光的賤種!我恨你,恨你!她明明是個賤女人,可是你卻把她當成了心肝寶貝一樣,她死了,你就像疼心肝寶貝一樣疼着她生的賤種!我一看到那個賤種就生氣,我就恨,恨不得殺了他!他爲什麽還不死?他不是中了一種與生俱來的毒麽?騙我!毒手蠱王騙我,你們都騙我!爲什麽不死?還不死?等你們都死了,我就開心了,哈哈,哈哈哈!”
姚皇後語無倫次地又叫又罵,又哭又笑,在石室裏瘋瘋癫癫地走來走去。
“閉嘴!讓這個瘋子閉嘴!”
聖德帝陡然爆發出一聲厲喝。
小七手一擡,一縷指風疾射而出,正點在姚皇後的啞穴上。
姚皇後張着嘴巴“嗬嗬”幾下,卻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可是她似乎沒有半點感覺,嘴唇上下開阖,依然在喋喋不休,一會笑,一會哭,将自己本來就亂七八糟的頭發抓得更加淩亂。
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姚皇後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小七心裏沒有半點同情和憐憫。
他幾乎是用痛恨和厭惡的目光瞪着姚皇後。
因爲姚皇後剛來說出來的字字句句,都像錐子一樣刺痛着他的心,讓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的痛楚再次清晰地浮現出來。
他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恨不得一拳将姚皇後的腦袋轟個開花。
姚皇後說她恨,誰能知道,小七比她還要恨!
他恨這個女人,恨她下蠱毒害自己的生母,恨她害得自己剛一出生就母子分離,恨她讓自己從襁褓之中就飽受蠱毒折磨,他更恨她貪心不足,居然還想加害父皇……
他現在明白爲什麽聖德帝在這裏不燃燭火,不想見她。
換作是自己,恐怕也會是和父皇一樣的做爲。
隻是因爲父皇心中對她還有最後一點仁慈,念着和她二十年的夫妻之情,所以饒了她一條性命,但父皇卻接受不了和自己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妻子,會是這樣一副惡毒的心腸。
所以他無法面對她那張醜陋的臉!
想必如果不是爲了自己,父皇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再來到這個地方。
僅僅聽到姚皇後的聲音,已經足以讓父皇變得出離的憤怒。
“父皇,咱們走吧,自做孽不可活,她做了這樣多的惡事,就讓她在這裏自生自滅好了。”小七壓住心頭的酸痛和憤怒,拉住聖德帝的手,緩緩說道。
“老七,她瘋了,可是這個瘋子卻說出了許多年她壓在心底的秘密,這些秘密朕從來不知道,可是現在朕卻知道了。”
聖德帝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顫音,在黑暗中聽來格外的清晰。
他反手握住小七的手,緊緊地。
“老七,朕從來不知道這麽多年來你受的苦,居然全都是拜這個賤婦所賜,是她的毒蠍心腸,才害得你一出生就飽受折磨。老七,如果你要殺她,父皇絕對不會阻止。”
小七身體猛地一顫,定定地看向聖德帝。
“父皇,你都知道了?”他顫聲道。
“是啊,知道了,都知道了。朕以前不知道的事,現在都知道了。”聖德帝喟然一聲長歎,兩行老淚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