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乞丐、瘦猴兒和穆大雷,分别單坐一桌,彼此之間目光不接,更不交談一言片語,好像素不相識。
而那僧道書女四人,卻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但也像那三人一樣,一言不發,隻是悶頭吃菜。
好像這酒樓裏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讓他們一走進來,就全都變成了啞巴。
這種詭異的現象說明了什麽?
說明這七個人之間,他們不但彼此相識,而且都知道對方的來意,但他們又相互忌憚,相互牽制,所以才遲遲沒有人先出手。
他們的來意是什麽?
他們的目标是小七,還是自己?
他們想要從這裏得到什麽?
她心中的疑問一個接着一個。
然後她就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若水看到,隻要她稍微有一點小動作,比如擡起手拂一下鬓邊的散發,那幾人的目光就會若有意若無意地向她瞟來。
他們這幾桌送的都是一模一樣的菜肴,隻要她伸筷子去挾哪道菜,這七個人就會不經意地也将筷子伸向那道菜。
但很顯然,他們都是無意識的,也根本沒有發現自己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
這很快給了若水一個明示。
他們的目标是自己!
有趣啊,當真是有趣。
若水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
她沒想到這些人竟然是沖着自己而來。
不過這樣一來,她的心倒放進了肚子裏。
原本她以爲這幾人是某位神秘的幕後人物派來的殺手,想要阻止她和小七回到帝都解聖德帝之困的,可是現在看來,這些人隻是對自己感興趣,對小七卻是不屑一顧。
那自己身上,又有什麽值得讓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江湖人物大動幹戈的東西呢?
若水還真的納悶了。
突然之間,她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樣物事。
補氣靈丹!
這些人說不定是爲了補氣靈丹而來
是了,是了!
定然如此!
能讓這些武林人士動心的,除了補氣靈丹,還有何物?
隻是自己會煉制補氣靈丹的消息,究竟是怎麽傳了出去,傳到這些江湖中人的耳朵裏的呢?
若水的心中又浮起一個新的疑問。
她雖然不再修煉内功,卻知道自己煉制出來的補氣靈丹是個好東西,更是練武之人個個夢寐以求的靈丹妙藥。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她自然不會把這個消息外洩。
而她煉出來的丹藥,隻給了小七服用過,直到昨天,墨白才是第二個服用之人。
難道會是墨白……
若水想到這裏,不由搖了搖頭。
要說這消息是墨白傳出去的,那這也太快了吧?
總不會一夜之間,這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江湖,這才引來了這七條大尾巴狼?
可要不是墨白,這世上還有誰知道自己煉出了補氣靈丹一事?
怪不得墨白千裏迢迢,像個跟屁蟲一樣追了過來,一見面就伸手向自己要靈丹,原來爲此!
若水頓時生起氣來,俏臉一闆,有如罩了一層銀霜,對着墨白森然一望。
“小白,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居然敢騙我!”她咬着牙,恨恨地道。
她本來正面含微笑,突然間闆起臉,說出這句話來,打斷了正在用傳音入密功夫交談小七和墨白。
兩人都是一驚,不約而同地擡眸看向若水。
墨白更是摸不着頭腦,不知若水的這話所爲何爲來。
“水丫頭,你說什麽?我什麽時候騙你了?我騙你什麽了?”他略略有些心虛,不敢正視若水的眼睛。
“哼!你騙我!”若水用力一拍桌子,指着桌上的菜,說道:“這一路上,你和我吹噓,說這臨江樓的菜有多麽好聽,還有什麽‘踏雪尋梅’、‘香酥活魚’等等名菜,什麽這裏的廚師手藝堪比禦廚,這禦廚做出來就是這等水平麽?這菜簡直是沒法下咽!”
墨白一聽,先是松了口氣,然後就笑了。
他道:“這菜不好吃麽?我覺得味道還不錯啊。你嘗嘗這個,這個好吃……”
“哼,還不錯?”若水冷笑一聲,打斷了墨白的話,怒道:“你吃一口這道千柳豆腐,豆腐都馊了,也好意思端上來飧客?還有這爆炒腰花,講求的就是一個‘爆’字,爆出來的腰花要又鮮又嫩,入口即化,你嘗嘗這豬腰花,都老得成了牛皮筋了,咬都咬不動!還有這道燈籠黃瓜,考較的就是廚師的刀功,它是用一整根黃瓜切出來的,黃瓜絲要連而不斷,提起來的時候就像一隻雕琢精美的燈籠,可是你看這是什麽?敗筆,全都是敗筆!”
若水的牢騷話就像連珠炮般,滔滔不絕,将滿桌子的珍馐佳肴全給貶了個一文不值,一個不漏。
隻聽得墨白的臉一陣紅又一陣白,滿是尴尬,那葛掌櫃的更是臉上無光,頗覺擡不起頭來,心中一個勁地慶幸,幸好食客們全都走了個精光,要是被他們聽到了這姑娘的一席話,恐怕自己這酒樓今後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也、也沒這麽難吃吧,我、我覺得還行。”墨白挾了一筷子爆炒腰花,送入口裏,嚼了幾嚼,覺得這菜炒得也沒若水說得那麽差勁。
他有些詫異地看着若水,心道水丫頭今天這是發的哪門子火?
平常沒覺得她有條這麽刁鑽苛刻的舌頭啊?
“呵呵,這位姑娘真是食客裏的大行家啊!萬某做的菜中所有的不足之處,全都被姑娘一一指摘了出來,真是慚愧啊,慚愧。”
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後堂鑽出來一個人,站在廳角,隻因他一言不發,所以衆人都沒有留意。
這時候他一開口說話,人們的視線頓時對他瞧了過去。
“萬、萬師傅,您、您怎麽出來了?”葛掌櫃的一看,萬分驚奇,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這家酒樓的鎮樓之寶,萬大廚師。
他頓時堆了一臉的笑,趕緊迎了上去,同時嗔怪地看了若水一眼,暗道,壞了壞了,這小姑娘胡說八道的話居然全都被萬廚師聽了去,要是他一怒之下甩袖而去,自己這臨江樓以後可就幹不下去了。
“要是不出來,又怎麽能聽到這位姑娘的金玉良言呢?”那萬廚師沒有理會葛掌櫃的,一雙眸子一瞬不瞬地盯在若水的臉上,似笑非笑,讓人聽不出他說的是不是反話。
葛掌櫃的更是惶恐,賠笑道:“萬師傅您的廚藝是什麽水平,咱們晉陽城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哪個吃過您做的菜的人,不豎起大拇指誇贊?這位姑娘想必是有口無心,一時口快,萬師傅您千萬别往心裏去。”
若水俏臉一闆,不悅地道:
“葛掌櫃,你這話就不對了,這做出來的菜有毛病,難道還不讓别人指出來?難道你活到這麽大,就沒聽過‘滿招損,謙受益’這句話?一個人要是看不到自己的短處,那他就永遠也不會進步,怪不得你一把年紀了,還是隻能做個掌櫃的,嘿嘿,哼哼。”
若水一眼也沒瞧葛掌櫃,可是挖苦的話卻毫不留情。
葛掌櫃被若水一陣搶白,羞得老臉都紅了,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進去。
他緊緊閉上了嘴巴,再也不多說一個字,心道這姑娘真是牙尖嘴利,自己和她鬥嘴,真是甘拜下風,說多錯多,還是乖乖地挾起尾巴做人罷。
“啪啪啪。”
若水的話剛落地,就有人拍起巴掌來,而且還是好幾人同時擊掌贊歎。
“說得好!”說話的那人竟是自進門之後,就一言不發的道士。
這時突然開口,隻聽得他聲音尖銳,刺人耳膜,讓人聽了之後頗不舒服。
“聽姑娘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那書生也将書本敲得啪啪直響。
葛掌櫃心中惱怒,暗罵一句:馬屁精!
他生怕若水的這句話更加得罪了萬廚師,要是對方一怒而去,那他這臨江樓的生意必将一落千丈。
他正準備上前說幾句話,讨好一下萬廚師,就看到萬廚師也緩緩伸出手來,拍了兩下巴掌。
“不錯不錯,我萬某天天聽得都是阿谀奉承之言,這等話早在二十年之前我就聽得膩了,還是這位姑娘的真心話聽得順耳,舒坦!”
葛掌櫃大吃一驚,呆呆地看着萬廚師,半晌作聲不得。
萬廚師這一說話,衆人都對他刮目相看。
别看他瘦小幹枯,貌不驚人,可說出來的話,的确有一派大廚的風範,讓人聽了之後,肅然起敬。
他沒出聲的時候,就像是一隻擺在廳角的掃把,毫不起眼,所有的人都沒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可是他這一開口,頓時成了衆人注意力的焦點所在。
隻見他穿着一件灰色粗布直裰,倒漿冼得幹幹淨淨,不見半點油膩,兩隻袖子挽到了臂彎處,露出一雙如枯枝般的手臂,膚色黝黑,雙手宛若雞爪。
單看他這般模樣,讓人萬萬想不到他就會是譽滿晉陽城的第一廚師。
小七和墨白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默不作聲的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一絲戒備之色。
誰能想到,這位做菜美味無比的大廚師,居然會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功好手!
若水的目光落在萬廚師的雙手上,轉了轉,微微笑了起來。
好嘛,又來了一條大尾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