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凜,回頭望去,正好和小七的視線碰了個正着,不由又是一驚。
雖然小七戴着面具,他看不出小七的年齡,憑直覺自己比對方要年長許多,可不知道什麽原因,在這個年輕人面前,他總是情不自禁地感覺到一種威壓之勢,撲面而來。
他定了定神,對着小七拱手爲禮:“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他說得很是客氣,但是舉手投足卻隐隐帶出官威。
對方年紀比自己輕,氣勢卻是十足,自己堂堂一個參将,還能讓這毛頭小子給吓唬住?
哪知小七并不回答,隻是一雙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步長安開始覺得不安起來。
對方的目光就像帶有穿透功能一樣,看得他心慌意亂,有些手足無措。
他等了好一會,不見對方回答,他心下忍不住暗暗惱怒,他這是看在那姑娘的份上,才給了這少年幾分面子,對他客客氣氣的,不但對他和顔悅色,也沒有追究他擅自闖入參将府的罪名,否則……哼哼!
可對方這是什麽态度?
分明是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樣子。
這樣的目中無人,豈不讓人着惱?
還有,他不過是一個平頭百姓,可自己卻是堂堂的将軍大人,這小子憑什麽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态度來對待自己,倒像自己該伏地向他稱臣一樣。
真是豈有此理!
步長安幾乎按捺不住要發作出來,但是想到對方的妻子正在裏面爲自己的妻子治病,他就壓了壓怒氣,冷冷地說道:“這位公子好大的架子。”
說話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聞言,小七淡淡一笑,一伸手,摘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此時月上中天,清輝灑地,照在小七的臉上,清俊冷逸,有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谪仙,可渾身上下,卻散發着一種威嚴凜厲之勢。
步長安一見之下,隻吓得心都要跳出喉嚨口了。
太子殿下,居然是太子殿下!
他想都沒想,“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對着小七重重地磕下頭去。
“末末末末将拜見太太太子殿下。”
驚惶之下,他都變成結巴了,牙齒還在舌頭上重重地咬了一下,可這時候他哪裏還顧得上疼痛。
他就是連做夢也沒想到,眼前這個神秘高傲的少年高手,會是太子殿下!
這給他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
想起自己剛才的無禮和嘲諷,他隻覺得後背冷汗涔涔而下,幾乎是瞬間就打濕了衣衫。
“末将有眼無珠,不識太子殿下的金面,請太子殿下恕罪。”
他伏在地上,心驚膽顫,等着小七出言治自己的罪。
哪知道他等了半天,都沒聽到太子殿下說出片言紙語。
這無聲的沉默比有聲的譴責更讓他忐忑不安,他隻覺得有無數隻螞蟻在他後背爬來爬去,他很想動,可是又不敢動,隻好咬着牙跪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小七一言不發,就站在那兒靜靜地看向步長安。
他這是故意在給步長安施壓。
因爲他知道,他越是不說話,步長安就越是摸不透自己要說什麽。
有時候無言的壓力,比說出來的話語威力更大,更有震懾力。
果然,沒多一會兒功夫,步長安全身上下已經讓冷汗濕透,額頭上也開始往下滴汗。
永淩氣候寒冷,步長安卻渾身大汗淋漓,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麽他會如此懼怕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一直沒有說話,他心中的恐懼就越來越重,這重重的壓力幾乎要讓他崩潰了。
完了,一切全都完了!
太子殿下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全部所爲,所以不說話,就是在給自己一個坦白交待的機會,如果自己再不抓住這個時機,等到太子殿下開口追究,那才真是死路一條了。
步長安果然在小七的故意施壓下崩潰了。
“太子殿下,末将有罪,末将犯了重罪,懇請太子殿下重重責罰。”
步長安的心理全面崩盤,他再次磕下頭去,砰砰直響。
他已經下了決心,将自己的一切過錯從頭坦白,來個全盤交代。
小七終于開口了。
他淡淡地道:“哦,你犯了什麽重罪,且說來聽聽。”
他知道自己越是說得輕描淡寫,雲淡風輕,步長安就越是不敢有一個字的隐瞞。
果然,步長安擡起頭來,眼神變得堅定沉毅,再也沒有之前的閃閃爍爍。
“太子殿下,末将辜負了陛下的聖意厚恩,末将心中有愧,愧對陛下和太子殿下您,這些年來,回想我的所作所爲,末将常常在半夜裏驚醒,幾乎夜不能寐,直到今天,末将終于幡然悔悟,太子殿下,末将要舉報一個人,那就是本地知府——鮮于東!”
他幾乎是咬着牙說出那三個字來。
“你要舉報他什麽?”小七的眉梢輕輕一挑。
“太子殿下,鮮于東他勾結外患,在暗中召兵買馬,打造兵器,密謀造反,他還千方百計拉攏末将與他同流合污,末将本來嚴辭拒絕,并準備将他謀反一事奏報朝廷,哪知道這鮮于東竟然給末将的妻子服下毒藥,用來要挾末将,末将、末将……”他低下頭,滿臉羞愧地道:“末将愛惜妻子的性命,一時鬼迷心竅,竟答應了那鮮于東的要求,不但沒有把此事奏報朝廷,還在暗中幫助他訓練兵卒。末将知道,那鮮于東背叛了陛下,背叛了東黎,可是末将卻昧着良心幫他做這些事,末将也是犯了死罪。”
說到這裏,他凄然一笑,繼續道:“末将不求太子殿下原宥末将之罪,末将隻求太子殿下能夠網開一面,饒了我那妻子的性命,她自從嫁給我之後,就飽受折磨,我沒能給她幸福美好的日子,要是因爲我的過錯,再連累她送了性命,我就算是做了鬼,也良心難安哪!”
他閉了閉眼,眼角無聲地流下兩條清淚,顯然是心情激動,難以自己。
小七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此時暗暗點頭,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真情流露,顯然沒有說謊。
“除此之外,你還知道些什麽,那鮮于東勾結的外患是誰?”小七不動聲色地追問道。
步長安又是一陣心驚肉跳,他剛向小七投誠,也很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是太子殿下的問題,他實在是答不上來。
“太子殿下恕罪,末将不知,末将真的不知道,那鮮于東隻是利用末将幫他練兵,其它事宜,他卻一概都沒告知末将,不過據末将派在鮮于東身邊的探子提供消息,對方應該是北曜國一位極有身份的皇族。”
步長安搜腸刮肚,把自己所知道的一點皮毛盡數吐露。
北曜皇族!
小七的目光閃了閃,這步長安果然被蒙在鼓裏,可笑他堂堂一名将軍,白白替他人賣命,卻連對方的主子是誰都不知道,真是個糊塗蛋!
他瞪着步長安,很想罵他糊塗,可轉念一想,這步長安昔年文武雙全,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之所以對此事漠不關心,是因爲妻子身中劇毒,他根本沒有心思管多餘的事情。
鮮于東正是抓準了步長安的這個弱點,才會給倩娘下毒。
說起來步長安并不糊塗,他隻是太過于癡情罷了。
“永淩城中的兵馬,他們是聽你的,還是聽那鮮于東的?”小七又問道。
這是個關鍵性的問題。
據他所知,永淩駐軍有五千人,這五千個個都是精兵。
他們按理應該屬于參将統領,也就是唯步長安一人之令是從,可現在局勢有變,要是鮮于東掌握了這五千精兵的控制權……那可就是一個大大的麻煩!
“回太子殿下,他們都是末将手下的兵,那鮮于東幾次三番想從末将手中奪取兵權,都被末将想法子拒絕了。”步長安答道。
這些兵是他手中最後的籌碼,他知道,要是他交出兵權,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條。
一個沒有了兵的将軍,就是一個光杆司令,他将寸步難行。
到時候他就像是砧闆上的魚,任由鮮于東宰割,别說要不到倩娘的解藥,就連他的性命也是難保。
那鮮于東拿到兵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了他這個參将大人的腦袋。
聞言,小七點了點頭。
這步長安倒也并不糊塗,這件事上他倒看得明白。
聽完了步長安的供述,小七半晌沉吟不語。
步長安跪在地上,腿都跪得麻木了,卻大氣也不敢喘。
他低着頭,靜靜等待着自己的命運,等待太子殿下下令将自己處死。
他自知罪孽深重,不但叛國,還欺君,這兩樣任是哪一樁都是誅九族的重罪。
要是說他還有活命的機會,就連他自己也不會相信。
“步長安,現在有一個将功贖罪的機會,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去做?”
過了良久,小七才語調平緩地說道。
什麽?
将功贖罪?
步長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擡起頭來,将信将疑地看向小七,顫聲道:“太、防子殿下,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