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等了半天,步長安的嘴就像是鋸上了,半個字也沒蹦出來。
“……”步長安的眉頭皺成了一把鎖,可就是遲遲不肯開口。
“将軍大人,你明明知道是誰給尊夫人下毒,爲什麽卻不說出來,非要替他人隐瞞?據我爲尊夫人把脈所知,尊夫人這毒中了應該有三年之久,這種毒已經深深地侵入了尊夫人的五髒六腑,而且此毒毒性極強,尊夫人中毒如此之久,還能活到現在,想來定是有人按時給尊夫人服下解藥,可是那解藥并不是真正的解藥,而是起了一種抑制毒性發作的藥物,所以尊夫人才能苟延殘喘,直到現在。将軍大人,不知道我說的可對否?”
若水說完之後,也不等步長安回答,從懷中掏出一顆朱紅色的小藥丸,放入倩娘的口中,道:“快咽下去。”
倩娘不假思索地咽了下去。
她對若水有種本能的信任,她相信眼前這少女不會加害自己,何況,自己已經中毒甚深,命在頃刻,就算對方給自己服下的毒丸,正好早點結束自己的痛苦,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步長安手指一動,想要阻攔,可他心念轉動,又垂手不動。
他的想法和倩娘一模一樣,事情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
除死無大事!
倩娘本來氣息奄奄,手足冰涼,臉色更是慘白如紙,服藥之後,隻覺全身都變得暖融融的,四肢也慢慢有了力氣,最讓步長安歡喜的是,她蒼白如紙的臉頰上,竟然隐隐有了一抹紅暈。
“倩娘,你、你好了?”步長安又驚又喜。
自從倩娘中毒以來,她這是第一次臉上露出紅暈。
就連倩娘自己也沒想到,服下這顆藥丸之後會見效這麽快,她幾乎不用步長安攙扶,就坐起身來,掙紮着想要下地。
“倩娘,你這是要做什麽?”步長安一驚,搶上來扶住。
“我要親自拜謝這位姑娘的救命之恩。”倩娘低聲道。
若水忍不住搖搖頭,道:“救命之恩?現在還言之過早,将軍夫人,我這顆藥丸和你之前服用的解藥大同小異,都不能解除你體内的毒性,隻是起了一個壓制的作用,這藥丸能維持你三日之命,三日之内,我再想法子幫你驅毒。”
步長安和倩娘本來都是滿心歡喜,聽了若水的話,不由都呆住了。
倩娘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道:“能多活三日,也是我賺了,還是要多謝姑娘。”
步長安眼中卻露出失望之色,看向若水,欲言又止。
他的想法和倩娘完全不同。
他想的是,這少女會不會是故意拖延時間,她是不是想要挾自己,或是想要自己答應她的什麽條件。
這段時間來,他已經變成了驚弓之鳥,在他眼中看來,每個人都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尤其是這一男一女,他們和自己非親非故,那男子打傷了自己,然後半夜找上門來,那少女出手幫自己治傷,又說要幫自己妻子解毒,這事兒怎麽看,都透着一股詭異。
要是說對方毫無目的,他可半點不信。
“将軍大人,三日之内,我必會再來,你不必擔心,我是一個大夫,要不就不出手,要是出手,就會救人救到底。将軍大人,我對你别無所圖,隻是希望你能好自爲之。”
最後四個字若水說得意味深長。
她本來想向步長安問出下毒之人和事情的真相,可是看到步長安對自己疑忌極重,再加上幫倩娘驅毒所需要的藥材還不齊全,她便準備緩上一緩,留下這四個字,讓步長安自己去琢磨吧。
步長安嘴唇微動,似乎有話要說,但還是什麽也沒說出來,隻是緊緊握着倩娘的手。
若水見狀,也不強求,微微一笑,對小七道:“咱們走吧。”
小七更不多言,攬住若水,飄然出門。
步長安隻看到他的人影一閃,似乎上了房頂,可是頭頂上又沒聽到半點屋瓦踩動的聲音,心中驚懼非常。
此人來無影去無蹤,他要是想取自己的腦袋,有如探囊取物。
此時東方已經隐隐泛出魚肚白,他和倩娘面面相觑,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有如恍然一夢,半點也不真實。
*
回到驿館,若水忍不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這一晚上雖然辛勞,但她卻覺得頗有收獲。
步長安爲什麽會和鮮于東勾結,沆瀣一氣,唯那鮮于東之命是從,還有倩娘所中之毒乃是何人所下?真相已經呼之欲出。
真正讓若水覺得大有所獲的是,在倩娘的房中居然聞到了和羅香的味道。
這和羅香乃是花王爺的不傳之秘,突然出現在這偏僻遙遠的永淩城中,實在是耐人尋味啊。
莫非,花王爺早就布下了這顆棋子,在多年之前就将觸爪伸向了永淩?
此人還真是深藏不露,處心積慮啊!
“水兒,你倦得很了,趕緊上床睡覺,要是再不睡,我可要生氣了。”小七将若水放在床上,替她蓋上被子,然後他自己也上了床。
若水想得到的,他也早就料到,靠在床頭,他兩條挺秀的眉毛不知不覺地蹙了起來。
花王爺,他的親叔叔!
曾經,他親手救過父皇的命,所以父皇對他不但信任之極,而且恩寵有加,待他更是十分親厚。
誰能料想得到,表面上淡泊名利的花王爺,隐藏得如此之深。
他不但早就在數年之前就暗中布署,而且居然下父皇的毒!
要不是若水發現得早,父皇早就遭了他的毒手。
他這幾年不在帝都,隻想着如何找那君天翔取回自己的東西,爲自己的仇恨一洩積怨,卻沒想到,有人在暗處蠢蠢欲動,布署一切,準備向他父皇下手。
該死!自己真是該死!
隻想着自己所受的苦和怨,卻從來沒有替父皇考慮過,這幾年來他飄蕩在江湖,卻讓父皇不但爲國事日夜操勞,更要時時刻刻提防小人的暗算。
都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任是父皇再如何智慧小心,也絕對想不到曾經對他有過救命之恩的手足之情,會對他心生不軌吧?
尤其是現在,内憂外患,迫在眉睫。
在内,有花王爺還有他幕後之人對父皇之位處心積慮,勢在必得;在外,南越國的兀立汗對東黎一直虎視眈眈,秣兵厲馬,随時有可能發動戰争。
在這樣的關鍵時候,父皇他一定是憂心如焚,日夜憂思吧?
可是爲什麽卻在這個時候,父皇竟然把自己和若水派來永淩,遠遠地離開帝都,離開風暴的中心呢?
小七之前一直認爲父皇是爲了成全自己和若水,所以才會尋了這樣一個契機,讓自己扮成護衛保護在若水身邊,讓自己二人和好。
可直到今晚,在步長安的府中,他也發現了問題的關鍵,和羅香!
他才恍然而悟!
父皇這樣做,全是爲了他和若水!
因爲他早就察覺出東黎内亂,花王爺其心有異,他在帝都勢必會做出一番大動靜來。爲了不讓自己受到波及和傷害,才把尋了這樣一個契機,将自己二人遠遠地送走。
這就像之前若水愛護小桃的心情和做法一模一樣。
否則,太醫院裏那麽多醫術高明的太醫,治療疫症,又何需勞動若水出馬?尤其是這樣路途迢迢,她又懷有身孕!
父皇這樣做,就是爲了保護他們,還有若水肚子裏的孩子啊!
小七靜靜地靠在床頭,閉上了眼睛,他的臉上一片平靜,可是心裏卻翻江倒海一般,無法平靜下來。
父皇啊父皇,您真是兒子的好父皇!
你這樣愛護于我,可是我卻沒有體會到你的一片苦心,讓您自己留在強敵環伺的帝都,孤軍奮戰!
小七的雙手不知不覺地握緊。
他明白,父皇選擇讓自己遠離帝都,說明他已經做出了決定,很可能,就在自己和若水離開帝都不久,帝都就将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成者爲王敗者寇,父皇啊父皇,您一定不會輸!
一定不會!
小七的這番複雜心事若水并不知道,她再聰明,但是東黎的政局波詭雲谲,她怎麽想不到像小七這麽遠,這麽多。
她隻是通過今晚上的事情察覺出了東黎政局的複雜,以及花王爺的陰謀。
小七躺在她身邊,雖然雙眼緊閉,臉上一片平靜,像是已經沉沉入睡。
但若水從他握着的拳頭就發覺,小七他并沒有睡着。
她以爲小七是因爲發現了花王爺的狼子野心而氣惱,于是輕輕側身,撫了撫小七的眉毛,柔聲道:“小七,趁天還沒亮,睡一會吧,等天亮之後,還有得你這位太子殿下忙的呢。”
小七睜開眼來,目光複雜地看向若水。
剛才他想通的一切,他暫時并不想告訴若水,免得她也跟着自己一起爲父皇擔心憂慮。
事實上,他現在根本沒有心思再打理永淩的一切,他恨不得插上雙翅,飛回帝都,陪在父皇的身邊,和他一起面對将要來臨的各種危難。
可是他又不放心把若水獨自留在永淩。
此時此刻,他的一顆心就像在油鍋上煎熬一般,恨不得把自己一個人劈成了兩半,一半留在這裏,一半回去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