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擔心地看着小七,握住了他的手,隻覺他掌心中全是冷汗,渾身發抖。
小七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他的嗓子發幹,喉頭逼緊,他不想說話,也不能開口說話。
因爲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噴出一口血來。
小七會爲什麽會變成這副模樣,若水又怎麽可能不清楚?
事實上,當她從馬公子嘴裏聽說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和小七一樣吃驚。
她本來就想,這鮮于東好端端的,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膽子,竟然私造武器,圖謀造反,原來,在他的背後,竟然有着這樣一個大靠山。
那馬公子招供道,在數年之前,這北曜國的十三王爺就曾派遣密使,暗中與他舅舅鮮于東接觸,并許之以高官厚祿,終于打動了他舅舅的心,開始和十三王爺密謀勾結。
這幾年來,鮮于東不隻一次打着永淩貧困的名頭,向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哭窮,并将朝廷拔下來的赈災銀款,拿來招兵買馬,打造兵器。
這一切,鮮于東全都瞞得密不通風,遠在帝都的聖德帝半點不知。
永淩所有的大小官員,已經盡數爲鮮于東收買,跟鮮于東沆瀣一氣,就連那清高自傲、孤芳自賞的永淩參将步長安,最終也向鮮于東投誠。
當若水盤問他具體經過的時候,馬公子卻瞠目以對,他是半點不知。
他整日隻知道吃喝玩樂,欺男霸女,至于這等玩弄權謀心機之事,鮮于東自是不會和他詳說,就算是告訴他,他也沒那個心思去聽去記。
馬公子沾沾自喜地誇耀着北曜國十三王爺是如何賞識他舅舅,并說事成之後,許他舅舅官拜一字并肩王,而且是可以世襲的鐵帽子王。
說到這裏,他又忍不住向若水擠眉弄眼,得意洋洋地允諾道,他舅舅并無子嗣,将來這一字并肩王定是由他繼承王位,如果若水要是肯放了他,他就把王妃之位許給若水。
這個馬公子直到現在還不知道若水的身份,他居然向堂堂的太子妃許以王位來誘惑。
若水不禁鄙夷地舉起旁邊的花瓶,重重敲在他的肥腦袋上,登時将這個糊塗東西敲暈了過去。
聽完了若水的講述,小七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貪心不足蛇吞象這句話,自古以來就是颠撲不破的真理。
這鮮于東做了永淩知府,将整個永淩整整刮去了一層地皮,仍是不滿足,他還想着要更大的官位爵位,居然還做起了當一字并肩王的美夢。
這就是人爲财死,鳥爲食亡的道理。
貪心不足的下場,隻能是自取滅亡。
小七皺着眉頭,在室裏踱了幾個圈子,忽然站定腳步。
“水兒,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兒?”若水微微一驚。
“我要去一趟步長安的家中,他既然沒膽子前來見我,我卻是要去會他一會。”小七握了握拳,眸中迸射出一抹殺意。
有一件事他一直沒有告訴若水。
就是他離京之時,聖德帝曾經給了他一道密旨,就是關于這步長安的。
密旨上說,步長安此人,能用則用,否則格殺勿論。
所以之前他對這步長安才會諸多留意。
他一再試探,直到今夜,他給了那步長安最後一次機會,步長安卻讓他徹底地失望了。
而他在那馬公子的供詞上,清楚地看到步長安已經向鮮于東投誠這樣的字眼,更堅定了他心中的殺機。
步長安此人,必除之!
聖德帝知道他文武雙全,心高氣傲,像他這樣的人才,如果起了反心,就會成爲東黎的心腹大患,必須及早除去。
“小七,你是要去殺人?”若水看見小七眼中的殺意,心中一驚。
小七沉默着點了點頭。
“我和你一起去。”若水沒有阻止,小七要殺人,一定有他的理由。
“水兒,此事你不必插手,你就留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回。”小七再次取出面具戴上。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若水固執地道。
“爲什麽?”小七皺了皺眉,若水很少會像現在這樣堅持自己的意見,尤其是一些官場上的事情,她以前幾乎從來不過問。
“我也說不清楚爲什麽,小七,反正我留在這裏也睡不着了,你就讓我跟在你身邊,我才會覺得安心。”
若水也不等小七點頭,就從床上起身,取出白天穿過的那套粗布衣裙,迅速穿戴了起來。
小七知道她的脾氣,她是要不就不做,她想要做的事,誰也攔阻不住。
好吧,其實她說的也有道理,留她一個人在驿館,他也覺得不放心,總想時時刻刻都能看到她,恨不得把她變成一個小玉墜兒,随時貼身而藏。
他等若水換好了衣服,長臂一伸,攬住她的纖腰,道:“咱們走!”
他帶着若水越窗而出,一躍上了屋頂,在黑暗中辨别了一下方向,然後朝西北方疾奔而去。
在酒席宴上的時候,他曾借故和步長安攀談了幾句話,似是不經意地問了問他家住何處。
步長安面對太子殿下的垂詢,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但将自己的家宅所在位置說得清清楚楚,就連他的個人私事,也說了一二。
小七知道,步長安今年三十出頭,成親卻不過三年,據說他的妻子長得極是美貌,但很少出來抛頭露面。平日裏,官眷們之間的聚會都難以見到她的芳面。
更有人說,步長安對他的愛妻寵溺之極,事事以嬌妻爲重,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帶兵打仗的大将軍。
但這些通通都隻是傳言,在官僚和百姓們之間流傳甚廣。
這些傳言自都傳到了步長安的耳朵裏,他卻對這些全都置之不理,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他依然我所我素,旁人吹皺一池春水,也不幹他屁事!
說起來,小七倒是極爲欣賞他的這種性情,男子漢大丈夫,就當如此!
率性而爲,方爲真丈夫也!
要是事事顧忌旁人所說,那活起來還有什麽味道?
如果不是聖德帝下了密旨,他倒真想就此放過步長安一馬,單憑他的這種率真性格,實在是很對自己的脾胃。
但他畢竟是太子,事事要從大局着想,當斷不斷,必受其害!
現在趁着這步長安反意未露,羽翼未豐之時将他除去,就是爲了避免日後造成生靈塗炭的局面。
過不多時,小七停下了腳步,看着左下方的一座房舍。
那正是步長安的家宅。
四周一片寂靜,現在這個時辰,要是按照現代的時間來算,正是淩晨四點多,天光将明未明,最爲黑暗的一段時間,也是人們睡眠最沉最香的時候。
放眼望去,周圍靜悄悄的,街道上連半個行人也沒有。
而步長安的屋舍中,也是烏沉沉的一片漆黑,隻有最後面的一排廂房中,有一間房間從窗紙中透出微光。
廂房前面是一個小小的院落,樹木扶疏,花影掩映。
小七吸了口氣,帶着若水飄然落地,掩身于樹影之中,然後雙眼盯住那長窗中透光映出的一個黑色人影,側耳傾聽。
隻見那條人影在窗前走來走去,燭光掩映,忽明忽暗,那影子也變得飄忽不定,顯然走路之人心情極是煩燥。
那人影身形健碩,雖然隻是一個剪影,小七和若水都認了出來,這道黑影正是步長安。
兩人心中都想,這步長安沒去赴五裏亭之約,這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都這個時辰了,爲什麽他還一直不睡,在房裏走來走去?
莫不是後悔了麽?
忽然聽得腳步聲響,院子外面有人急匆匆地奔跑而來,落地沉重,一聽就是不會武功之人。
小七帶着若水藏在樹影裏,透出樹影的間隙向外瞧去。
隻見一名家丁模樣的人快跑而來,還沒奔到房門口,房間裏步長安已經聽到腳步聲,打開房門,搶步出來,目光對着家丁身後一掃,見他身後無人,不由臉色一沉。
“我讓你去請侯大夫,人呢?”他聲音中有着壓仰不住的焦燥和憤怒。
“回、回将軍大人,侯大夫、大夫他、他不肯來啊。”那家丁看到步長安鐵青的臉色,心中害怕,戰戰兢兢的答道。
“不肯來?不肯來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沒和侯大夫說,是本将軍的夫人生病了麽!”步長安聞言,兩條濃黑的眉毛豎了起來,臉上怒氣更盛。
那家丁吓得渾身一抖,趕緊回道:“小人說了啊,這樣的大事,小人怎敢不說?可是那侯大夫卻推三阻四,說什麽也不肯來,小人急了,隻好拿出将軍大人的名頭來吓唬他,警告他說,要是得罪了将軍大人,後果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可是那侯大夫聽了之後,卻冷笑一聲道,将軍大人再大,也大不過知府大人去,他要是違背了知府大人的吩咐,這後果才是不堪設想呢!将軍大人,您不知道,那侯大夫的嘴臉極其可惡,他眼中分明隻有知府大人,根本不把将軍大人你放在眼裏!”
那家丁越說越氣忿。
身爲參将大人的家丁,按理說他在這永淩城裏也屬于是橫着走的那一類人物,沒人敢輕易得罪于他。
他不過奉令去請一名小小的大夫,對方卻推三阻四,冷嘲熱諷,不僅讓他碰了一鼻子灰,還讓他吃了一肚子的氣。
所以他才把那侯大夫的話一五一十,繪形繪色地轉述出來,就是想讓将軍大人替自己出一口惡氣,最好将軍大人親自前去,給那目中無人的猴子大夫一個狠狠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