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菜肴堆了滿滿一桌,其中十之七八,竟全都是若水最喜歡吃的菜。
她有了身孕之後,喜食酸甜,桌上這些菜肴,不是糖醋,就是醋溜,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讓人聞了之後,就口角生津,胃口大開。
連吃了三日一成不變的烤魚之後,突然看到這樣一桌開胃的菜肴,若水的肚子頓時咕噜噜地叫了起來。
但她并未急着下筷,而是把每樣菜細細地打量了一遍,然後點了點頭。
“小七,可以吃了,這些菜都沒加特殊的作料。”
那掌櫃的陪在一旁,聽了若水的話,趕緊解釋道:“柳姑娘,這些菜都是本店的廚子在那位貴客的指導下做出來的,調料和食材,也全是那位貴客準備的,不知道是否合兩位的口味?”
“哦?連食材和調料,都是那人準備的?這倒不可不嘗。”
若水揚了揚眉,夾了一筷子糖醋排骨,送進了嘴裏。
酸甜适口,還帶着一股淡淡的鳳梨清香,正好解了那排骨的油膩之感。
若水大奇,定睛往盤子裏瞧去,隻見果然有幾片淡黃色的果肉,正是她前世最喜歡吃的水果,鳳梨。
她知道這鳳梨喜熱畏寒,盛産于熱帶和亞熱帶地區,穿越之後,她再也沒見過此物,可沒想到,會在這家酒樓上見到,不啻于和老友重逢般喜悅。
她指着那鳳梨肉問那掌櫃:“老闆,這水果還有嗎?”
“有的,有的,這果子也是那位尊客帶來的,小人活了四十多年,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奇怪的果子,它個頭甚大,可是卻包裹着一層厚厚的硬殼,切開之後,那股子清香真是好聞之極,想來味道也是極佳。這是貴客特意爲兩位準備的,隻是做菜用了少許,剩下的還原封不動,小人并未偷嘗,請兩位稍等,小人這就吩咐他們給二位端上來。”
掌櫃的說完,彎腰躬身退了出去。
若水夾了一塊鳳梨肉,送入口中,嚼了幾嚼,隻覺得一股久違的清甜盈滿齒頰,登時眉眼彎彎,梨渦淺現。
不過她隻吃了一塊,就放下筷子,盯着那道菜若有所思,默默出神。
“喜歡吃,就多吃點。”小七很喜歡看她吃東西的樣子,索性把盤子裏的鳳梨都挑出來挾給她。
“在想什麽?”他問。
“我在想,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墨白安排的,他怎麽會知道我的口味?他怎麽會知道我喜歡吃酸甜食物?這道果肉,我在皇宮中都從未見過,想來不是東黎所産,墨白又是從哪裏弄來的?或許,幫咱們訂客棧,送酒席的那個人,并不是墨白!”
若水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碗裏的鳳梨肉,隻覺得迷霧重重,這又香又甜的鳳梨肉吃在嘴裏,也感覺不出它的美味了。
小七也蹙起了眉頭,本來這件事他認定是墨白在暗中安排,可是現在看來,的确不像。
但不是墨白,又會是何人?
這人不像是對自己二人有敵意,但是善意麽,卻也說不上。
否則他不會躲在暗處,直到現在都不肯露面。
蓦然間,一個人影浮上他的心頭。
難道會是他?
除了他,還有何人能夠知道他和若水的行蹤?
“是他,一定是他。”小七握了握拳,目光冷凝。
“你是說,那個戴銀色面具的男人?”若水幾乎也在同時想到此人。
小七極緩極緩地點了下頭。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他突然出現在自己和若水周圍,又搶在頭裏替自己和若水安排食宿,存的是什麽心?
如果要是墨白,他還可以找對方大打一架,發洩發洩。
可如果真是自己所想的那個人,那他連發洩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就想不明白,自己和他明明是骨肉至親,他卻對自己若即若離,不親不近,似敵非敵,似友非友。
這樣捉弄不定的态度,讓小七一想起來就心塞。
他蓦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小七,你要做什麽?”若水微微一驚。
“我不知道,水兒,我的心裏亂得很。”小七在室裏來回走動,步子邁得又急又大。
若水咬了咬嘴唇。
她知道小七在煩惱什麽,心亂什麽。
她也想不到,十三皇子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小七的親舅舅,他上次突然不告而别,現在又以這種形式出現在二人身邊,實在是讓人猜想不透他的用意。
十三皇子,真的是你麽?
你這樣突如其來,所爲何事?
“笃笃笃。”傳來叩門聲,然後兩扇門闆推開,那掌櫃捧了一隻晶瑩剔透的琉璃蠱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将琉璃蠱放在桌上。
一股清甜之極的香氣頓時馥郁滿室。
就連小七聞了,都覺得精神一振。
那果肉呈現金黃色,盛在水晶般透明的琉璃蠱裏,不需要品嘗,光看着就是一種享受。
“兩位,那尊客說,這種水果叫做黃梨蜜,是咱們東黎所無,極爲難得,請兩位慢用。”
他說完之後,就退了下去。
“黃梨蜜?原來它在這兒叫這個名字,小七,你見過這黃梨蜜麽?”若水盯着蠱中金黃誘人的鳳梨,不由食指大動。
小七搖了搖頭,道:“我倒是聽說過這種水果,它産于南越的最南邊,但是據說産量極爲稀少,就連兀立汗這位皇帝,我猜他都沒有吃到過。”
“咦,這是爲什麽?他不是南越國的皇帝麽?像這樣稀有的水果,早就該被列爲貢品進獻給皇帝品嘗啊?”
若水睜着一雙妙目,不解地看向小七。
“越是稀奇難得的吃食,像咱們生在帝皇之家的,反而吃不到嘴裏。”小七略帶嘲諷的一笑,看着若水好奇的眼神,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解釋道:“你想,這種産量極爲稀少的東西,送進了皇宮,要是皇帝、皇後還有後宮的妃子們吃着好吃,下旨讓地方官時時上貢,這東西又不是随時都會有的,那地方官豈不得抹子脖子或是上吊去?爲了避免麻煩,倒甯可不送進宮裏才好。這世上當官兒的,哪個不想太太平平的?又豈會自找麻煩?”
“原來是這樣。小七,你們身爲皇子,旁人都羨慕你們錦衣玉食,哪知道你們吃得反倒不如尋常百姓人家,連這樣美味的果子都嘗不到。”若水笑着拈起一塊鳳梨肉,送進嘴裏,細細咀嚼,品味着那久違的清香甜美。
“是啊,旁人羨慕的隻是我們高高在上的身份,又哪裏知道,身爲皇子的苦處!”小七想起幼時所受的一切,不由歎了口氣。
忽然一陣香甜襲來,一塊金黃色的黃梨肉送到他的口邊,小七怔了怔,擡眼見到若水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眼神清亮,笑容明媚。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與非。小七,有美食在前,你何必想那些過去了的煩惱之事?不如吃個痛快,喝個痛快!”
若水笑嘻嘻地把果肉往小七嘴裏一送,小七不知不覺張開嘴吃了下去,眼睛仍是直直地看向若水,隻覺她的笑容比嘴裏的果肉更加甜美。
“好吃嗎?”若水笑問,夾起一塊果肉往自己口中送去。
“嗯。”小七用舌尖舔了一下唇邊鮮甜的果汁,忽然欺身過去,在若水沒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飛快地把她送到嘴邊的果肉一口咬住。
“喂,小七,這是我的!”若水不滿地叫道,“明明有一盤子,我爲什麽非要吃我的?”
“我喂你吃!”小七牙齒咬着果肉,口齒不清地說道。
他不由分說地捧住她的臉,讓她避無可避,然後壞笑着把果肉送到她唇邊。
若水好笑又好氣,隻好張口吃了,她斜眼睨着小七,恨恨地道:“小七,你是故意的。”
小七赧然一笑,他承認,他的确是故意的。
那個暗中布置一切的人,不管是墨白,還是他的親舅舅,他都不在意了。
管他是誰!
管他是好意還是歹意!
若水說的沒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與非。
他就要把握住現在的,眼前的,吃個痛快,喝個痛快!
就像他想親她,他就毫不顧忌地親了,想喂她,就毫不顧忌地喂了,管他是不是有人窺伺在側,是不是有人在側耳傾聽!
“老闆!拿酒來!拿你們店裏最好最好的酒來!”
小七突然一拍桌子,爽聲叫道,他胸中被若水的一番話激起了萬千豪氣,隻覺對方縱有千軍萬馬,他一人亦可獨擋!
若水咬唇微笑,她喜歡這樣的小七。
她幾乎沒有看到過他豪放不羁的模樣,真是讓她心折。
過不多時,那掌櫃的果然送了一壇美酒進來。
“這是本店最好的李子酒,是用最甜最熟的李子釀出來的,喝不醉人,兩位可以嘗嘗。”掌櫃的道。
小七拍開泥封,一股酒香溢出,香飄四座。
他倒在一隻大碗裏,那酒色若胭脂,帶着一股果子的甜香,就連若水聞了,都直吞饞涎。
“真是好酒!”
他本來不喜歡喝果酒,可是看到這紅豔豔的酒色,頗讓人心情愉悅。
他知道她一向喜歡喝這種甜甜的果子酒,隻是自己擔心她喝醉,從來不許她多喝,今天,卻不妨破一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