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墨白的凝重,小七卻變得異常激動起來,他一個箭步沖到墨白的身前,一疊連聲地追問道。
“七兄,你一下子問了在下這麽多問題,讓在下如何回答?你先冷靜下來,讓我慢慢地告訴你原由。”墨白的眼睛像一泓深潭,深幽不見底,聲音異常的冷靜。
小七握手成拳,緊緊盯着他的雙眼,心中激蕩的熱血果然慢慢冷了下來。
不能激動,自己千萬不能激動!
“好,墨兄請講,在下洗耳恭聽。”他沉聲說道,已經恢複了冷凝如山的神情。
“咱們走遠一步說話。”
墨白一躍出了山洞,走入林中,他聽到了流水潺潺的聲音,當下循聲而去,果然看到一道山泉,穿林而出。
他走到溪邊,把整個腦袋都埋進了溪水裏,那清澈冰涼的水流沖走了他腦海中殘存的最後一抹夢影,他終于從那個旖旎而荒唐的夢中完全清醒過來。
回想起來,他的眼角兀自帶着一絲羞慚。
那個夢中的自己,輕佻而放蕩,像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似夢非夢,如霧如幻。
小七靜靜地立在溪流邊的一塊大石上,眉宇間微露不耐,不明白墨白爲什麽要選這個地方來說話,難道在那個山洞面前,就說不得麽?
墨白擡起頭來,看向小七,他的頭濕淋淋的,頭發和眉毛上挂着晶亮的水珠,陽光一照,閃閃發光。
“七兄,你昨夜睡着的時候,一定做了個很美很美的夢吧?在夢中,你一定是心想事成,對不對?”他低聲問道。
小七一怔,雙眸蓦然睜大,愕然看向墨白。
他的黑眸深不見底,過了好一會兒,才極緩極緩地點了點頭。
對方說得沒錯,他的确是做了一個夢,一個美好得不像是真實的夢。
他在夢中,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滿目青翠的山谷中,五顔六色的野花遍地,時見飛鳥與還,他信步而行,忽聽得前方傳來軟軟的童音。
“娘,你說爹爹馬上要回來了,他爲什麽還不出現啊?”
一個嬌柔熟悉的聲音說道:“誰說他沒出現,你瞧,這不是你爹爹來了麽?”
他的心中一熱,登時加快了腳步,轉眼間,一大一小兩條人影已經映入他的眼簾。
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水兒和他的女兒!
她們手拉着手,微笑着看向他。
他張開雙臂,一下子将她們全都圈住自己的臂彎之中,緊緊抱住,心中溢滿了歡喜和感動。
他先在若水的唇上親了親,又去親他女兒柔嫩的小臉。
她們是他的,全都是他的!
“爹爹,爹爹!”女兒在他懷裏撒嬌地叫着,伸出柔嫩的小手去翻他的衣襟,“女兒要吃糖糖,爹爹給女兒買糖糖了麽?”
那軟糯糯的聲音都要把他喊化了,讓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他故意搖了搖頭,看到女兒白嫩的小臉皺成了包子,嘴巴一扁一扁地馬上要哭了,他才笑着摸出一個糖人兒塞到女兒手裏,看到女兒歡聲大笑,從他懷裏掙下地來,緊緊握着糖兒人,心滿意足的跑遠了。
小的跑了,還有大的。
他用力抱緊了懷裏的嬌軀,想都不想地往她唇上親去。
這一吻似乎揉和了他的全部相思和情念,吻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嬌喘籲籲。
“小七,你先放開我。”她在他懷中微紅了臉,嬌嗔地扭了扭身子。
“不放,說什麽我也不放。”他用力箍緊了她,霸道地道:“你是我的,我要一輩子這樣抱着你,永遠也不放手。”
“小七,”她臉上的紅暈更醉人了,眸子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閃亮,她紅着臉道:“父皇和母後正在那邊瞧着咱們呢。”
父皇?母後?
他心中一驚,他們怎麽會在這裏?
他順着若水手指的方向瞧去,隻見不遠處,父皇和一名溫雅秀麗的美婦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們,一臉的慈愛寵溺。
一看到那美婦,小七的胸中就是重重一震,心髒怦怦亂跳。
雖然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她,可是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誰!
“母後?你就是我心心念念的母後?生育了我的母後?我想了你整整二十年的母後?”
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熱淚盈眶。
美婦緩緩上前,她的眼中也滿是熱淚,正順着臉龐不停地滑落。
她突然張臂抱住了他,把他黑發的頭緊緊擁在懷裏,叫道:“我苦命的孩兒,母後想了你整整二十年,今天終于看到你,抱到你了。”
母子二人相擁而泣。
小七一顆心歡喜得幾乎要炸了開來,此生此世,他最幸福快樂的莫過于此時時刻!
他的父皇和母後,他的妻子和女兒,全都在他的身邊,觸手可及,他将和他們在這裏相伴到老,再不分離!
什麽皇權富貴,開疆拓土,在他的腦海裏沒有半分!
他想擁有的隻有眼前這四個人,這是他心裏最最珍貴的!
突然之間,母後的身影在他眼前消失了,父皇也不見了。
他又驚又慌,拼命大叫:“母後!父皇!你們都去哪兒了?”
沒有人回答他。
他一轉頭,發現若水的影子也在漸漸消失,她的人就像是一團水霧,被陽光一照之下,越變越淡,眼見得要化爲水汽,消失在他眼前。
“水兒,水兒!你、你别走!”他伸出手,想抓住她,卻隻抓了一手的虛空。
“水兒?孩兒?父母?母後?你們都去哪兒了?”
空蕩蕩的山谷裏,傳來他大叫的回聲,回答他的,是空中的幾聲雁鳴。
“水兒!水兒!你回來!”他驚叫着從夢中醒來,遍體生寒。
睜開眼的時候,隻見眼前的火堆燒得正旺,枯枝發出燃燒的噼啪聲,夜色正濃,遠處的樹上,有夜枭正在啼叫。
原來自己是做了一個夢。
小七想起夢中的情景,曆曆在目,就像真實發生的一樣,自己居然在夢中見到了從未見過的母後,還有他沒出世的孩兒,想一想真是可笑。
可見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水兒,你猜猜我剛才夢到了什麽?”他的嘴角兀自挂着一絲甜笑,伸臂去摟懷中的若水。
哪知他一摟之下,竟然摟了個空!
他心中一驚,睜大眼去瞧,這才發現,自己懷中空空如也。
原本倚在自己懷中沉睡的若水,竟然已經不知去向。
小七一驚之下,馬上意識到,做夢!自己一定還在做夢!
他閉了閉眼,再次睜開,兩臂之間依然空空,遠處,林間忽喇喇地飛起一群宿鳥,想是被他的叫聲驚動。
他把手指送入口邊,狠狠咬了一口,咬得鮮血淋漓,十指連心,疼痛襲來,他才清醒地意識到,這不是夢!
若水是真的不見了!
就像夢中一樣,從他的懷裏消失了!
他跳起身來,急奔出洞,大聲呼叫:“水兒!水兒!”
他的叫聲在深林曠野中遠遠地傳了出去,卻始終沒有聽到她的應答。
*
這個墨白,居然連他做過的夢都能猜到,他究竟是神仙,還是妖怪?
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變得更加詭異難測,雖然朗朗晴空,陽光耀眼,他卻感到後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呵呵,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麽猜出來的,對不對?”墨白仰起臉來,用力一甩頭,水珠四濺飛出。
他眯起了眼睛,唇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一字一字地道:“因爲就在剛才,我也做了同樣的一個夢,很美,卻很不真實。”
小七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墨白的話,好像掀開了他擋在他面前的一層迷紗,可是掀開之後,還有另一個更重更厚的迷紗。
而真相,就隐藏在這重重的迷紗之後。
做夢?爲什麽兩個人會不約而同地在那山洞裏做相同的美夢?都是在夢中心想事成?
這其中必有原由!
難道是那山洞裏有什麽古怪,會讓人進入其中,就會不知不覺地沉睡,并且做夢?
這事說起來也太匪夷所思了!
而且,同樣是做夢,爲什麽自己隻不過是打了個盹兒,就醒了過來,而墨白卻深深沉陷于中,如果不是自己及時趕了回來,将他從夢中潑醒,後面會發生什麽事,殊難預料。
尤其是他看到墨白在夢中的樣子,面容扭曲,似痛苦似歡愉,并不像是做一個美夢,倒像是被夢魇了,中了魔障的模樣,所以他才會取了冷水回來,将他潑醒。
“七兄,你想明白了嗎?你我二人爲什麽會在不知不覺中熟睡,并且做起夢來?如果我所料不錯,以七兄你的功力,就算是三天三夜不睡覺,想來也不會疲累,怎麽偏偏昨夜竟會打了個盹呢?而我……”
墨白擡起頭看了眼頭頂耀眼的太陽,譏诮一笑,道:“我居然會在晴天白日之下睡覺,這更是不可能的事。”
“你的意思是,咱們是在不知不覺中着了别人的道兒?抑或是,中了毒?”小七的眉頭越皺越緊,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可卻說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