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提高了聲音,運上了内力,清朗的話聲在靜夜裏遠遠地傳了出去。
他相信方圓三裏之内,都可以聽到。
如果十九師弟真的就在附近,他絕對不可能聽不到,就看他受不受得了自己的激将,會主動現身了。
一個十九師弟,墨白并不放在心上,就算他始終藏匿不出,墨白也并不擔憂。
可是他擔心的是那個武功遠遠高于侪輩的大師兄。
十九師弟既然出現在這裏,那大師兄說不定也會在這裏。
一想到大師兄那張喜怒不形于色的臉,墨白心中就惴惴不安。
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如果真要說這世上他有什麽可怕的,那就是兩個人。
一個就是待他師恩深重的師傅大人,另一個就是表面上溫和無害,可實際上深不可測的大師兄。
他靜悄悄地等了片刻,然後四顧環視。
隻有朗月清風,和遠遠的一叢叢樹影,仿佛在回應他的問話。
“該死的小十九,你在搞什麽鬼?”墨白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好吧,那小子不肯中自己的激将之法,那他就去把這小子揪出來。
他還就不信了,他這個當師兄的會不如那個做師弟的,好歹他也比對方多吃了好幾年的窩窩頭!
“藏匿,要利用任何一個可以藏匿的地點,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将自己的身形遮蓋起來,和周圍融爲一體!”
師傅當年傳授藏匿課程時的聲音再次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他要仔細地回想師傅所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相信,十九師弟一定就藏在附近,隻是自己沒有法子發現罷了。
“當你們要藏身在河裏,你們就要想法子把自己變成魚,當你們想藏在樹上,就要把自己變成鳥,如果你們要是想藏在人群裏,你們就要把自己變成最不引人注目的那個人,還有,要是你們想藏在一個人的被窩裏,那你們就要想法子把自己變成那個人的媳婦!”
師傅說到這裏的時候,徒弟們紛紛笑了出來,可是師傅卻沒有笑,他一臉嚴肅地看向徒弟們,森嚴地道:
“你們以爲爲師是在說笑嗎?爲師告訴你們,爲師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爲師用生命換回來的血的教訓!你們給我牢牢地記住了!”
“是,師傅!”徒弟們頓時神色一肅,認真地做着筆記。
墨白的回憶到這裏戛然而止,他相信,十九師弟所運用的技巧,一定就在師傅所說的這段話之中。
他是把自己和周圍完全融爲了一體,仗着夜色昏暗朦胧,所以自己才沒有發現他的蹤迹。
這周圍究竟有什麽地方可以讓他利用來掩蓋身形呢?
墨白皺起了眉頭,苦苦思索。
這校馬場空蕩蕩的,尤其是他們周圍,隻有一條筆直寬闊的跑馬道,那些鐵甲兵平時用來訓練的設施都在校馬場的另一側,離這裏十分遙遠。
這裏除了黃土就是黃土,連一樣礙眼的事物也沒有。
黃土……黃土!
墨白的眼睛突然一亮,他向前跨出一步,胸有成竹地朗聲一笑。
“小十九,你要是再隐匿不出,可别怪做師兄的我對你不客氣了!”
他說完之後,又等了一會兒,見十九師弟還是不肯現身,他便對着小七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站開一步。
小七拉着若水的手,雖然不解墨白是什麽意思,還是依言退開一步。
這墨白鬼鬼祟祟的,究竟是要幹什麽?不會是又在故布疑陣吧?
他懷疑地看着墨白。
墨白在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子兒,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手中的石子突然撒出,發出強勁的“哧哧”之聲,一把碎石子盡數沒入了地上的黃土之中,就像是急雨在泥土上打出了許多的麻子點。
侯知府吃驚地張大了眼睛,老天哪,這白衣小子的手勁真厲害,這些碎石子居然能把地上砸出這許多深深的小洞,他是準備在這裏鑿眼兒麽?
小七和若水卻留意到,墨白的這把石子所射入之地,正是剛才短腿土馬失蹄的所在,距離若水不到三米的距離。
難道這地底會藏得有人?
這怎麽可能!
“墨白,你實在逼人太甚!”
像是回應小七心中的疑問,隻見那片表面平實,卻被墨白打出了許多麻子眼的地面突然裂開,從地裏竄出來一個人,灰頭土臉,滿身的土屑,看起來就像是用泥巴捏出來的一樣。
“小心!”
伴随着墨白的叫聲,隻聽得“哧哧哧”細小之聲不絕,那土衣人在竄出來的瞬間,對着若水發出了數十枚細針暗器。
“找死!”小七長眉一豎,手中長衣揮出,在半空中抖了幾下,已經将那土衣人發出來的細針盡數收在衣中。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嘗嘗我的針法如何!”
小七的手臂再一振,隻聽破空之聲響起,裹在長衣中的數十枚細針盡數向向土衣人射去,密密麻麻,如果中得實了,非将那人射成一隻刺猬不可。
“七兄,手下留情!”墨白見了小七發射細針的手法,就知道十九師弟決計躲閃不開。
他對這個小師弟畢竟有些幾分同門之誼,雖然他破出師門,但往昔小師弟處處依戀自己的情形還是不由自主地浮現眼前,眼他看着十九師弟就這樣斃命,他于心不忍。
隻是小七對那發射細針暗害若水的人心中恨極,出手就再不容情,雖然聽到了墨白的叫聲,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将細針盡數發出。
那十九師弟知道厲害,臉色蒼白,身法急閃,隻可惜他躲開了左半邊,右半邊還有大半個身子被細針籠罩在其中,心知無幸,閉目待死。
忽然一隻手抓住了他的右臂,竟然将他的身體硬生重地向旁邊拖開了三尺,終于避開了要害的部分。
“啊!”十九師弟發出一聲慘叫,隻覺得右腿上像是被無數尖牙利齒狠狠地咬了一口,又酸又麻,又痛又癢,難過得倒在地上,大聲的呻吟起來。
“哼,自食其果!”小七冷眉看了他一眼,然後擡眼看向墨白:“你爲何要救他?就因爲他是你師弟?就因爲同門之誼?他是你兄弟,那馬兒就不是你兄弟?”
“……”
他一聲聲質問得墨白無言以答。
就在不久之前,看到短腿土馬那哀戚的眼神在和自己訣别的時候,他心中還對這個偷放細針暗器的兇手恨之入骨,還曾在心中立誓,一定要爲毛驢兄弟報仇,一定要将這個兇手碎屍萬斷。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潛藏在暗中的兇手,會是自己的師弟,小十九!
他看到從土裏鑽出來的那人真的是小十九的時候,他的心情矛盾之時,一時間呆在那裏,不知是要殺是擒是打還是罵。
就在這時,十九師弟再次對若水下了毒手,數十枚他的獨門暗器“暴雨針”對着若水疾射而出,出手狠辣之極。
如果不是小七見機得快,若水定然難逃他的毒手。
十九師弟究竟爲了什麽,竟然一再地向若水下手,她和他之間,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大師兄呢?爲什麽十九師弟出現,而大師兄卻遲遲沒有現身?
墨白心中的疑團一個接着一個,這些疑團都需要十九師弟來揭破。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必須要救十九師弟一命。
“難受,好難受!”十九師弟倒在地上,抱住右腿,大聲地呻吟,他隻覺得右腿像是被千萬條毒蟲在一起噬咬一樣,稍稍一碰,就痛癢鑽心。
如果隻是疼痛,倒還不難忍受,他身爲刺客,接受的訓練之中有一項就是叫做忍痛。
可是這痛中帶着癢,癢到鑽心,讓人忍不住去撓,一撓之下,卻是徹骨的刺痛,真真是折磨得人生不如死,不亞于身受酷刑。
這細針上喂的是他的獨門毒藥,解藥他自是随身攜帶,可是他中毒之後,全身脫力,癢痛難當,竟然連伸手入懷掏取解藥的力氣也沒有了。
“十七師兄,救我,救我,快幫我取解藥。”十九師弟倒在地上翻翻滾滾,不停地去抓撓右腿,他的手指已經沒什麽力氣,可就是忍不住想撓,隻是輕輕一抓,又是一陣痛楚地嚎叫。
墨白猶豫了一下,邁步走上前去,正準備俯身去他懷中取藥,隻聽得若水的聲音冷冷地道:
“小白,你要小心,好心沒好報!你的毛驢兄弟中毒的時候,也想讓你幫它解除痛楚,可是你做到了嗎?而你的這個十九師弟,正是害死你毛驢兄弟的真正兇手!”
若水的話,冷徹如冰泉,就像錐子一樣再次紮進了墨白的心裏,他低頭看了一樣倒在一旁,一動不動的短腿土馬,心中又是一陣難忍的抽痛。
他咬了咬牙,收回手來,低頭注視着十九師弟,神色複雜之極。
“師兄,你救我,救我!如果再不服解藥,我、我就要不行了。”十九師弟斷斷續續地道,已經兩眼翻白,呼吸困難,嘴角開始湧出一股股殷紅的血來。
墨白想起毛驢兄弟嘴邊的血沫和那雙臨死時依然溫柔看向自己的眼神,目光再次變得冷凝,硬起了心腸,對十九師弟的哀聲置若罔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