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黃狗的破事兒,也值得她聽得這麽入神?
她要是喜歡聽故事,他有的是故事可以講給她聽。
他墨白在江湖上風風雨雨過了這麽多年,什麽驚心動魄的事沒經曆過,要是把他自己經曆過的事情說出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保準讓她聽得連飯也不想吃,覺也不想睡。
可是坐在車廂裏,小杏的聲音滔滔不絕地響着,他就是不想聽也不可得。
聽着聽着,他臉上的不屑和鄙夷消失了,眼神中有了越來越多的興味。
嗯?那隻黃狗居然會在主人生病發抖的時候,倚到主人身邊給主人取暖,這是胡扯的吧?
還有,那黃狗還會自己跳到河裏去抓魚兒,然後扔到岸上給主人烤着吃,這更是不可思議,狗又不是貓,怎麽會抓魚……
還有還有,那黃狗竟然會聽懂人話?讓它坐它就坐,讓它趴它就趴,讓它打個滾,它就打個滾,這、這還是狗嗎?通人性的吧……
他越聽眼睛越亮。
要是自己也能養一條這麽通人性的狗該多好!
他眼中全是豔羨的光。
自己在江湖上飄蕩了這麽多年,怎麽就沒想到養條狗玩玩啊,真傻!
要是也有一條像大黃這樣的狗,自己的日子也就不會那麽孤單空虛寂寞了。
雖然同門中師兄師弟們一大群,但哪個不是在互相傾軋,勾心鬥角,那種人品,就是跪在自己腳下給自己舔鞋,他都不屑一顧,更不屑與之爲伍。
可是養條狗就完全不同了。
聽這小杏說,狗是極爲忠心的,它的一生隻認一個主人,唯主人之命是從,主人讓它東,它不往西,而且不管自己如何打它罵它,它不但不反抗,不伶牙俐齒地和自己對罵,反而會一臉讨好地扒大腿……
墨白心動極了。
這時候小杏說到有一天大黃突然不見了,她找了整整三天三夜都沒找到,哭得像個淚人一樣,他再也忍不住了,張口問道:
“後來怎樣?大黃找到了嗎?”
他那一臉殷殷之意頗出若水意料之外。
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墨白居然也會對這種事感興趣。
小杏擦了擦眼淚,看到墨白那麽關心自己的大黃,對他的惡感一下子消失了,她擤了擤鼻子道:“找到啦!後來大黃自己回來了,它不但回來了,還拖回來了一條狼!”
說到這裏,她的小臉是又是得意又是興奮,讓她那張隻屬清秀的容貌變得動人起來。
“什麽?狼!”墨白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等着小杏繼續說下去。
“是啊,好大的一條狼呢!”小杏用手比劃了一下,咯咯笑道:“那條大狼是大黃咬死的,狼的脖子上全是大黃的牙齒印兒,可大黃一點傷也沒受,它真厲害,也真勇敢!後來我爹拿着那條狼皮去鎮子上,賣了二兩銀子呢!你說,我的大黃好不好?”
“好,真是好狗!”墨白的兩眼炯炯放光,不停地轉着眼珠子。
突然之間,他身形一閃,已經從窗簾的空隙裏躍了出去,倏忽消失不見。
小杏目瞪口呆,她轉頭看向若水,眼神中露出恐懼,顫聲道:“他、他是人麽……”
若水啼笑皆非。
她拍拍小杏的手,似笑非笑地道:“他有時候像人,有時候像鬼,好啦,别理會他,你繼續說大黃的事,我愛聽得緊呢。”
“好啊,大黃的故事可多着呢,就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小杏又激動起來,她沒想到若水居然會愛聽自己鄉下的趣事,心裏對若水的親切感又增加了一層。
小杏的故事還沒開始說,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回事?”若水從敞開的車簾看出去,她們正停在一處僻靜的街道裏,兩旁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而這裏也根本不是西城大街,離她義父周青的回春堂還有很遠。
她剛才聽小杏說故事聽得出神,一點也沒留意,馬車夫竟然把馬車趕到了這樣一個偏僻的所在。
若水登時皺起了眉頭,一雙銳利的目光看向車簾,似乎想穿透那道布簾,盯在馬車夫身上。
剛才上車的時候,她曾打量了一眼駕車的車夫,那人形貌普通,面目黝黑,看上去和滿大街的馬車夫沒有并點異樣,她還曾格外留意了一下他的雙手,因爲如果要僞裝,通裝隻是僞裝到臉,很少有人會去在雙手上也做手腳。
那人的手指節粗大,指節處遍布老繭,又黑又粗,一看就是常年趕車拿鞭子的。
所以她才沒有半點懷疑,上了馬車。
沒想到她心細如此,還是一不小心上了賊車。
這馬車夫竟然有問題!
她沒想到的是,那又黑又粗的大掌,除了拿鞭子趕車,也可以練的是九節鞭一類的武器啊。
但事己至此,若水也不驚慌,她靜靜地坐在車裏,等着對方發難。
哪知她等了一會兒,車外靜悄悄地,沒有半點聲息。
“小杏,打起車簾。”她倒要出去瞧瞧,這人想玩些什麽花樣。
小杏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小臉變得煞白,還是壯起膽子挑起車簾,卻緊緊閉上了眼睛,不敢向外面瞧。
車廂外面的情形倒是大出若水的意料之外。
在車轅上倒卧了一個人,動也不動,瞧他的服飾打扮,正是這輛馬車的車夫,隻是他卻雙目緊閉,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了。
而在車夫的旁邊,有一個黑衣人正靜靜地站着,背對着車廂,看不到他的臉。
他的手中正在把玩着一把匕首,打造得十分精巧,鋒刃如雪,在他的手指間靈活地翻轉着,映着陽光折射出一道道光芒。
“你是誰?爲什麽要打暈我的車夫?”若水定定地望着那個背影,冷冷地道。
黑衣人不出手,手一揚,匕首脫手而出,一道光芒對着若水的面門飛來。
小杏吓得尖叫一聲,剛剛睜開來的眼睛又閉上了。
若水連眼睛也沒眨。
對方如果真要殺她,她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躲不開。
隻聽得“奪”地一聲,那柄匕首貼着若水的臉頰擦過,卻連她的一根頭發絲也沒碰到,不偏不倚地釘在她身後的車闆上。
“小姑娘,你的膽子倒很大,不過我要告訴你,你的性命就捏在我的手裏,我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得死!哈哈,你怕不怕?”
黑衣人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尖銳,很是刺耳,然後他桀桀地大笑了幾聲,轉過身來,頭上套了個黑布套子,連腦袋都蓋住了,隻在眼睛的部分挖了兩個小洞,露出了點漆般的兩個眼珠來。
小杏怕得渾身發抖,牙齒格格打顫,不過她還是鼓足了勇氣,挪了兩步,擋在若水身前。
“你、你是誰?好、好大的膽子,你知不知道她是太、太、太子妃,你、你是要造反嗎?”
一句話她結結巴巴的,說得氣勢全無。
聽起來不像是示威,更像是讨饒。
不過若水還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一個鄉下出來的小丫頭,沒被吓暈過去,還能站出來維護她,倒也難得。
那黑衣人聽了小杏的話,果然哈哈哈笑得前仰後合的。
“哈哈哈,我就是知道她是太子妃,如果她不是太子妃,又怎麽能勞動得了我的大駕!小丫頭,你的膽子也不小,身爲太子妃的丫環,果然長得有幾分姿色,你們兩個,本大爺都看好了,你們這就跟本大爺上山當壓寨夫人享福去吧!”
他說完,大掌一伸,已經探進車廂,一把揪住了小杏的手腕,往外拖去。
小杏臉如土色,拼命地一邊尖叫一邊掙紮,她的力氣怎麽比得了那人,被那人像提小雞一樣給拎到了車外。
那人又高又長,身高臂長,伸直了手臂,小杏吊在空中踢哒着兩腿卻怎麽也落不了地。
她吓得一顆心都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了。
山大王!
她們遇到了攔路打劫的山大王了!
對方不是要劫财,分明是要劫色!
老天哪,她甯可去死,也不要落在土匪山賊的手裏面。
“姑娘,你快跑,快跑,我來拖住他。”
她一邊蹬哒腿一邊對着若水拼命叫着。
那黑衣人差點被她這句話樂噴了。
就她這副模樣也叫拖着自己?
得了,又是一個蠢不可及的小丫頭。
他手臂一揮,小杏就有如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她在半空中哇哇大叫,耳邊風聲呼呼,隻道這一下落下來定然是摔死了。
哪知道她身子一滑,竟然好端端地躺在了地上,就像是有人抱起她将她放在地上一樣。
她躺在青石闆上的路面上,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了。
黑衣人扔出去小杏,對着若水不懷好意地“嘿嘿”奸笑了兩聲,嘎聲道:“那貨色太差,不對本大爺的法眼,還是你這位太子妃長得花容月貌,本大爺喜歡,啧啧,來,乖乖地跟本大爺走吧!”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掌,對着車裏的若水抓來。
若水看着他那隻遍布焦黃色的大掌,上面還長了斑斑點點的癬,伸過來就要抓自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