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術?”白守仁不以爲然的嗤了一聲:“那東西能有什麽用!”
“做爲一名醫者,心術不正,你就永遠也别想達到醫術的至高境界!”若水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眼神中透着淡淡的輕蔑。
“白太醫,你很聰明,十餘年來,由一名負責抓藥的小吏,自學成才,有今天的醫術和成就,說明你在醫術上的确是有天才的。可惜,你的聰明用錯了地方!你學醫的目的不是想要治病救人,而是想憑借着你的醫術,成爲你往上爬的台階,你追求的不是醫學至理,而是權勢權貴!你這樣的人學了醫術,隻會害人害己,你憑什麽想要獲得别人的尊重和肯定?就算你真的被人提攜做到了醫正之位,你以爲别人就能真的瞧得起你嗎?做夢!”
若水的這番話義正詞嚴,擲地有聲,卻又句句在理,有如當頭巨喝。
白守仁一下子愣住了。
他低下頭,細細的琢磨着若水所說的話。
這十幾年來,他的确是在苦心鑽研醫術,幾乎讀遍了太醫院的典籍醫書,記住了各種藥方,醫術大進。可他生性懦弱,在人前從來不敢擡頭,整日裏被衆人呼呼喝喝的差遣,忍受太醫們的諷刺責罵。
他讀的醫書日漸增多,醫術也随之大進,但與此同時,他心中對太醫院中衆人的憤懑之情,也一日重似一日。
往往被太醫們責罵呼喝之後,他心中總是在想:有什麽了不起的,你們會的這些,我全都會。我的醫術,不比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差!
終有一天,我要爬到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讓你們一個個全都在我的面前低下頭來,終日仰我的鼻息,看我的臉色!
白守仁認爲自己缺少的,就是一個機遇!
他認爲自己就是一顆埋在沙礫裏的珍珠,渴望有人能夠看到他内在的才華,能夠慧眼識珠。
他還沒有遇到能夠提拔他,賞識他的貴人!
他年複一年的等待着,蟄伏着,終于有一天,這個他夢想中的機會居然從天而降,他幾乎毫不猶豫的就緊緊抓住。
他等了整整十年,終于盼來的機會,他要是就這樣錯過了,他就是天大的傻瓜!
像他這樣聰明的人,怎麽可能會做傻事呢?
于是,他抓住這根向他抛來的橄榄枝,一步一步的,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着,終于,由一個隻負責抓藥煎藥的小吏,變成了一名無品醫官,然後又慢慢的升到了七品醫官。
七品!
不夠,遠遠不夠。
離他夢想最頂點的五品醫正之位,還有很長很遙遠的距離。
一名七品的醫官,在太醫院中也隻是屬于中下等的品階,他依然混迹于太醫中間,沒有半點引人注目的地方,當然,在更多的太醫眼裏,他依然還是十年來那個抓藥的小吏。
“白太醫,你有報負,有追求,十幾年來潛心學醫,這一點原本沒有錯,可惜的是,你一開始就走歪了路,你白讀了那麽多年的醫書,卻連最基本的醫術準則,你都不知道!在每一本醫書上的扉頁上,都寫着一句話,醫之本心,乃是治病救人!想必白太醫你對這句話從來都是視而不見,壓根兒就沒往心裏去罷!”
若水的話就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白守仁隻覺得渾身冷汗涔涔而下,就連鼻尖上也淌下汗來。
“醫者,不以治病救人爲本心,卻一心想着藉此醫術,做那升遷權勢的階梯,白太醫,你學醫的第一步,就已經錯了,大錯而特錯。由此下去,就算你的醫書讀得再多,你也永遠體會不到醫術的本意!到頭來,你最終的結果,隻會是害人害己!”
若水這番話有如流水般,琳琳琅琅,清脆如珠玉,聽得滿大殿的人都呆住了。
不隻是白守仁,就連周太醫和曾太醫都聽愣了。
其餘的大臣們雖然不懂醫術,但若水這話并不單指醫術,其中也暗喻了做人做官的準則和道理,許多人回思自己這許多年來爲官的所作所爲,背上不由冒出冷汗,心中暗自警醒。
“啪,啪,啪!”大殿之上,突然響起了清脆的擊掌聲。
衆人都循聲瞧去,隻見聖德帝面露笑容,贊道:“說的好!”
若水微微一笑:“父皇謬贊了!”
“白守仁,聽了太子妃的這些話,你扪心自問,你慚不慚愧!”鄭太尉忍不住開口斥道。
白守仁垂首不語,好一會,他擡起頭來,滿臉嘲弄的對着若水嗤了一聲。
“太子妃,你果然好口才,下官佩服。隻不過,你們這些出身名門仕家的人,一出生就身份高貴,天生的高人一等,我知道,你們從來瞧不起像我們這等出身貧民的小人物,我是街邊的野泥,您是高潔的白雲,就算想讓您多看我一眼,都會腌臜了您那高貴的眼睛,你怎麽可能懂得我們身爲底層百姓的民間疾苦?你怎麽會知道我們苦苦奮鬥,想要向上攀搏的艱辛和不易?就知道站在那兒說空話大話……啊!”
他的話沒有說完,突然一聲驚叫,伸手捂住了嘴巴,伸長了脖子,似乎咽下去什麽東西。
“再敢出言侮辱太子妃,下次請你吃的就不是我鞋底的泥巴,而會是一顆毒丸!”
啧啧!
這人的話好犀利!好痛快!
敢當着皇帝陛下的面前,當着滿殿文武重臣的面前,說話如何狂傲,做出如此幹脆的,卻是何人?
衆人一起向說話的人瞧去,卻見是一個身穿白衣的翩翩少年,他進殿之後一直一言不發的站在若水身後,微微低頭,不引人注意。
可是他這次一出言一發聲,登時吸引了衆人的視線。
雖然他一襲白衣簡單之極,可是他身上卻散發着一種不容人忽視的光芒,幾乎每個人的視線和他一觸,都覺得身上一寒。
這人……究竟是誰?
每個人的心頭都竄上這樣的疑問。
他們人人都見多識廣,閱人無數,隻看一眼,就瞧出這白衣少年絕非等閑之輩。
他站在太子妃的身後,看樣子應該是太子妃身邊的侍衛或是随從,可是他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傲氣和孤高,有哪個侍衛敢在自己的主子跟前這樣的大膽放縱?
更何況,他在大殿之上,随意妄言加出手,已經是大大的觸犯了皇家的尊嚴,就算他是太子妃的手下,隻怕皇帝陛下也要大大的怪罪于他。
隻是他剛才出手教訓白守仁的舉動很順衆人的意,大家心裏對他都頗有好意,不由爲他捏了把冷汗。
墨白卻是滿不在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什麽失禮之處。
這個金銮殿在他眼中看來,和尋常場地也并無不同,以他這樣桀骜不馴的性子,向來都是有一說一,率性而爲的。
整個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包括聖德帝在内,他都沒有半點瞧在眼裏,唯一在他心裏有些分量的,也唯有她一人而己。
她是他今後要追随的人,有人居然敢膽出言沖撞于她,這他如何能忍?
就在大臣們爲墨白暗自擔心的時候,聖德帝的目光隻是在墨白的臉上轉了轉,出人意料的并沒有發怒,也沒有譴責他半言片語,隻是神情中若有所思。
“小白,聖駕之前,不得出手傷人。”若水對墨白這随性而爲的性子大爲頭痛,忍不住輕聲說道。
“你是我的主子,他出言侮辱于你,我豈能容忍?”墨白雙眼一睜。
“總之,在金殿之上,你就不許出手。”若水也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哼!”墨白輕哼一聲,扭過頭去,不再說話。
果然是太子妃的侍衛!
衆人均想,隻是此人對太子妃說話居然沒有半點敬意,但卻又隻聽太子妃一人的話,倒也稀奇。
若水懶得搭理墨白,低頭看向白守仁,他自吞下了墨白扔進他嘴裏的那顆泥丸之後,神情就變得怔忡不定。
“白太醫,事己宜此,你還要爲那人隐瞞到底嗎?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麽樣的重罪?你下毒加害陛下,并将陛下中毒一事洩露出去,這兩項罪名加在一起,該當如何處罰?大理寺段少卿,您可知曉?”
段言喻上前一步,朗聲道:“當誅九族!”
這四個字一落地,白守仁原本就蒼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全然沒了血色,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一般。
誅九族,這是東黎朝最嚴厲的刑罰!
他不怕死。
在他開口承認一切罪行的時候,他已經知道自己決無生理,他剛才放膽直言,不惜得罪滿殿的朝臣,隻是想求一個速死。
更何況他知道聖德帝乃是一名仁君,論刑罰罪之時,總是會提及“罪不及妻兒”這句話,不知道赦免了多少犯了有罪之人的親眷家屬。
可是,他卻萬萬沒想到,自己所犯之罪,竟然會受到“誅九族”這種厲刑的懲罰,讓他一下子就驚呆了。
他直愣愣的看了段言喻半晌,從他那嚴肅之極的神色中感覺到,對方并不是在吓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