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姐姐,都是我不好,也沒分清楚是好是歹,就胡亂出手救人,早知道就讓她被燒死好了。”
“不,珊瑚,你救人并沒有錯,錯的不是你。”若水拍了拍她的手背。
二長老慢慢坐在蒲團上,神色凝重地看着大巫師,緩緩道。
“阿索,你既然知道是三長老和大長老他們暗害了阿秀的父親,爲什麽當你成爲大巫師之後,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訴長老會?你爲什麽要自己動用這種邪術,害死了這麽多的人?你身爲大巫師,卻違反了一個大巫師的職責,你必須接受懲罰。”
“爲什麽要懲罰阿索?他是在爲我的父親報仇!二長老,他沒有傷害過無辜的人!”阿秀神情激動地掙開大巫師的懷抱,一下子跪在二長老的面前。
“二長老,如果要懲罰,就懲罰我吧,阿索他全是爲了我!他沒有錯!”
二長老沉重地搖搖頭,擡手示意阿秀起來。
阿秀一臉執拗,跪在地上動也不動。
大巫師上前一步,把阿秀拉起來,撫了撫她的臉,柔聲道:“阿秀,不要爲難二長老了。事情是我做的,每個人都需要爲他所做的事,承擔後果,我不後悔。”
二長老一臉痛惜地看着他。
“阿索,如果你把真相告訴了我,事情也許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是嗎?要是告訴二長老有用的話,我何必自讨苦吃?”大巫師低語了一句,随後擡起頭來,朗聲說道:“這些年來,大長老和二長老你年事己高,雖然長老會名義上還是三名長老做出決議,實際上,很多事情都是出自三長老一個人的決定,甚至,族中的許多人,已經唯三長老馬首是瞻,二長老,我這話沒錯吧?”
二長老微微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大巫師說的沒錯,他和大長老這幾年确實精力不濟,已經漸漸把部落中的事務大權,全部交給了三長老來打理,而三長老也确實兢兢業業,處理得井井有條。
要不是大長老和三長老相繼離世,他也不會重新處理族中的事務。
“就算是三長老當年做了對不起阿秀父親的事情,但是這些年來,他也部落中做出了不少的貢獻……”
二長老說到這裏,感覺到話語實在蒼白無力,再次歎了口氣。
“隻因爲三長老爲部落做出了貢獻,他所犯的錯,就可以不用接受懲罰嗎?二長老?”
大巫師冷笑道:“那這些年來,我爲部落裏又做了多少的貢獻,二長老你全都看在眼裏,難道會因爲我對部落有功,就可以逃避掉懲罰嗎?不!”
他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昂起頭,用力拍了拍胸膛。
“我阿索,敢做敢當!我違反了大巫師的職責,我會懲罰我自己。而三長老,他也必須爲他當年做過的錯事,付出代價!”
阿秀突然睜大了眸子,驚憂地看着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
“阿索!你要怎麽懲罰自己?”她顫聲道。
“阿索!”二長老也扶着拐杖,站起身來,威嚴地看着大巫師。
祠廟内外的人全都屏着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大巫師的身上。
大巫師的目光對着廟外的衆人緩緩掃過,然後轉向了二長老,最後落在阿秀的臉上。
阿秀眼中不停地流淚,緊緊拉着他的手,像是下一刻,他就會從自己身邊消失一樣,她的嘴裏嗚咽着,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已經猜到了,大巫師要如何懲罰自己。
大巫師微微一笑,擡高了手臂,把頭上戴着的牦牛頭骨摘了下來,恭恭敬敬地擺在部落的圖騰雕像前面,鞠了個躬。
“阿爹,當年我繼承大巫師之位的時候,我曾經答應過您,要保護好部落裏的每一個人,但是,我最終卻沒有做到。父親,你對我失望了吧?可我不後悔!壞人,他們得到的應該是懲罰,而不是庇護!”
大巫師一字一字地道,聲音铿镪有力,擲地有聲。
他說的是部落中的語言,登時赢得了族人們一陣歡呼贊歎。
阿秀流着眼淚,把大巫師的話翻譯給若水他們聽。
唐珊瑚一直看大巫師不順眼,聽了他這番話,倒對他刮目相看起來。
若水也暗暗點頭,這大巫師,像個男人!
“二長老,大巫師有錯,三長老也有錯,求您,不要懲罰大巫師吧!”
祠廟外,有人忍不住站出來,爲大巫師求情。
他的話音一落,登時許多受過大巫師恩惠的人齊聲附和。
“大巫師要懲罰三長老,我們沒有異議,可是我的阿爹,他犯了什麽錯?大巫師要把這可怕的蛾卵種到他身上?二長老,您一定要重罰大巫師!”
也有一些家人染上了苔藓病的,卻含憤瞪着大巫師。
兩派人各執一詞,争辯不休。
二長老大爲頭痛。
他處理事務這麽多年,頭一次遇到這般糾結的事情。
大巫師确實犯了錯,但是情有可原,三長老也的确害死了阿秀的父親,死有餘辜,究竟該如何處置大巫師,饒是他經驗豐富,此時也覺得束手無策。
“二長老不必憂心煩惱,至于處罰,我在處罰他們那些罪人的同時,也在處罰我自己。”
大巫師看出了二長老的爲難之處,淡淡一笑,從容說道。
“做爲大巫師,我從來就沒想過要逃避罪罰。”
“所以,你才會以身養卵,用死亡來懲罰你自己!”
若水看着他,突然開口,定定地道。
她的聲音又清又脆,卻像一記悶雷,震得阿秀渾身一抖。
“阿索!”她顫聲叫,“你……”
大巫師慢慢地把目光轉到若水的臉上,點了點頭。
“你說的對!既種惡因,便食惡果,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這就是我對自己的懲罰,事實上,就算你的夫君不帶我回來,我也沒打算逃走,因爲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他轉頭看着阿秀:“對不起,接下來的日子,我不能陪伴你,保護你了!阿秀,你是一個堅強的女子,我相信即使沒有我,接下來的路,你也能走得好好的。”
“阿索!”阿秀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大巫師微微一笑,他把身上的羽毛披風脫了下來,披在阿秀的身上,細心系好。
“我在外面遊曆了幾年,得到了一位師父的指點,從師父的身上我學到了許多東西,并記了下來。我把這本手劄留給你,要是你喜歡,不妨照着練練,要是你不喜歡,就燒了罷。這件披風,送給你。你要是想我了,就披上它,我在天國會看見的。”
說道這裏,他苦笑了一下。
“也許……我的靈魂沒有升入天國的機會了!”
大巫師對着祠廟裏的每個人看了一眼,緩緩轉過身,向外走去。
“阿索!”阿秀哭着追上一步,從後面抱住他的腰,“你要去哪裏?”
“去我應該去的地方!”
大巫師回眸,深深看了阿秀一眼:“我不僅是大巫師,也是部落中的送葬師啊!我違反了大巫師的準則,現在,我要爲我自己送葬,這也是我能爲咱們部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所有人大吃一驚,祠廟外響起一陣喧嘩。
就連二長老都震驚得差點握不住拐杖,他顫顫巍巍地站在當地,緊盯着大巫師。
“阿索,你……”
話未說完,大巫師突然一揚手,打斷了他的話。
“二長老,這是我的選擇,請您不要阻攔。”
大巫師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若水第一次發現,這個脫下了牦牛頭骨,褪去滿臉陰郁之氣的男人,長得居然很是英偉。
“這個,給你吧!”大巫師忽然轉頭,看向若水,從腰間扯下那個刻着“禁”字的玉牌。
“爲什麽?”若水凝視着那塊玉牌,心頭一跳。
“是你救活了阿泰,還有部落裏許多被我無辜連累的族人,雖然我不喜歡你,但是我還是要感謝你。再說,這種身外之物,是不能帶到天葬台去的。”
若水接過玉佩,輕輕摸了一下:“你能告訴我,這個玉佩是從哪裏來的嗎?”
“是我遇到的一位師傅送給我的。雖然他一直不肯承認我是他的徒弟,但是在我心裏,他一直是我的師傅。在外面遊曆的這幾年,他教會了我許多東西。”
大巫師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眼中帶着滿滿的仰慕和愧疚之情。
“師傅在教我本事的時候曾經告誡過我,這本事是用來幫人,而不是害人的。他說,如果我心中産生惡念的時候,就看看這個玉佩……雖然我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但我想,師傅一定會對我失望了。”
大巫師低歎了一聲。
“能告訴我你的師傅是誰嗎?”
若水追問道,她對這位傳授給大巫師本事的人很好奇,而這塊玉佩的來曆更讓她覺得想一探究竟。
這玉佩觸手溫潤,玉質細膩,并非一般常人所能擁有。
大巫師搖了搖頭:“我曾經答應過師傅,絕對不把他的名諱透露給任何人。”
若水點頭暗贊,生死關頭,還能守信重義,果然是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