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立汗臉部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随即恢複了平靜,淡淡地道:“什麽事?”
昆布逼視着兀立汗,冷冷地道:“王兄,你别的事情可以都忘了,但有一個人,一件事,你忘得掉嗎?”
兀立汗的身子再次一震,默然不語,眼中卻射出厲光,整個大殿的空氣都爲之一冷。
“哈哈,既然王兄你忘了,就讓我昆布來幫你回想一下吧。”昆布嘲諷地笑道,目光在大殿中掃視了一圈,提高了聲音,道:“王兄,你是我的親哥哥,你待我一直很好。可是,有一個人,自始至終,比你對我更好!他不光待我好,他對所有的兄弟都一樣的好。王兄,你還記得他是誰嗎?”
兀立汗的眉毛微微抖動,卻是一言不發。
小七和若水聽到這裏,對視一眼,互相握住了手。
昆布下面要說的,顯然關系到他們南越國的一樁大秘事,甚至可以說是兀立汗的醜聞。
這種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得越少。
二人心意相通,小七朗聲道:“皇帝陛下,古埙和叛軍首領既然已經找回,我和我的妻子就先告辭了,等陛下處理了叛賊之後,再來驿館找我們便是。”
兀立汗還未說話,昆布已經一下子跳起身來,叫道:“不!你們站住!這件事,我要當着你們所有人的面前說出來,讓你們知道兀立汗的真面目!”
“你們不必離開!”兀立汗低沉着嗓子一擺手,直直地瞪着昆布:“昆布,我兀立汗做事,無愧于心!你說,你給我從頭說!”
昆布哈哈一笑:“好,這是王兄你讓我說的,我就一五一十地說給你聽吧。”
“王兄,父王除了誇贊過我之外,他還誇獎過一個人,那個人就是……”
昆布一字一字地慢慢道:“咱們的大哥!”
小七和若水同時注意到,在昆布說出“大哥”這兩個字的時候,兀立汗的背部肌肉一下子僵硬了,整個人似乎被這兩個字化成了一尊石像。
昆布卻像是沒有留意到,他的思緒被拉回了舊日的時光。
“父王說,大哥習武的資質僅次于我而已,大哥練功比我勤,很快就在咱們兄弟中脫穎而出,獲得了父王更多的贊譽。但是,有一年的冬天,天氣特别的寒冷,冷得連神女湖的水都結成了冰。你來找我,說要帶我去溜冰,然後咱們背着父王和母後,偷偷地跑到了神女湖。沒想到湖中心的冰面太薄,我和你一下子全都掉到了冰窟窿裏……”
說到這裏,他擡起眼來看着兀立汗,冰冷的眸子裏閃現出一點暖光。
兀立汗的目光和他對視,兄弟二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了,顯然同時回憶到昔日的情景。
兀立汗點了點頭,道:“不錯,湖裏的水十分寒冷,才剛剛掉進水裏,我就覺得全身都被凍僵了,沒有絲毫的知覺。我以爲自己要死了,是你緊緊地抱住我,一隻受傷的手牢牢地攀住鋒利的冰面,鮮血流出來又很快被凍成了冰,連帶着把你的手也黏在了冰面上。昆布,當時要不是你,我就死在湖裏了。”
昂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道:“是的,不過很快我就凍得幾乎要昏過去了,是王兄你一直在跟我說話,叫我不要睡着,你還大聲的唱歌給我聽。王兄,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我當時之所以堅持着沒有睡過去,就是因爲,你的歌聲實在是太難聽了,跟狼嚎一樣,我擔心你的歌聲會把湖岸邊的野狼給招來……”
聽到這裏,兀立汗緊繃的嘴角也綻開了一抹笑意,他瞪了昆布一眼。
昆布笑了笑,繼續說道:“那神女湖的水可真冷啊,就在我快要睡着,你的喉嚨都快要唱得啞了的時候,大哥來了。是大哥救了咱們。可是,他把我們救了出去,自己卻陷入了湖裏。我們倆當時人太小,手太短,根本就夠不着他,要不是湖裏面有漁民留下來的漁網,大哥當時就已經不在了吧!要是大哥當時就不在了,那麽後面的那麽多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呢?長生天沒有讓大哥在神女湖中死去,可他卻爲了救我們而中了寒毒,一輩子都不能再習武,他雖然活了下來,卻始終像個廢物一樣,活得擡不起頭來!”
昆布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刻凄厲,兀立汗的眼中也露出了痛苦之色。
昆布喘了幾口氣,又笑了起來。
“就算大哥不能習武,成了皇族中的笑柄,成了衆人眼中的廢物,可是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就是他的這顆心,讓父皇選擇了他做爲自己王位的繼續人,而沒有選擇武藝最強、風頭最勁的你。而丹朱,也選擇了和大哥在一起!”
聽到丹朱這兩個字的時候,兀立汗一直鎮定的面容終于裂開了一絲縫隙,昆布看着兀立汗抽動不己的嘴角,冷笑道:“我親愛的王兄,你是不是無數在夢裏都在想,要是大哥當時死在湖裏就好了。可是我告訴你,就算是大哥當時就死了,你也得不到丹朱的心!我問過她,她說作爲大哥的未婚妻,要是大哥死了,她會給大哥殉葬!她不會選擇你,不會選擇我,她愛的人,從始至終,隻有大哥一個人。”
“住嘴!你給我住嘴!你、你胡說八道!你、你要是再胡說,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兀立汗突然大吼,昆布的這句話顯然刺激到了他,他暴跳如雷,揚手把桌面所有能砸的東西,全都沒頭沒腦地向昆布砸去。
要不是若水眼疾手快地把古埙抄在手裏,說不定也會被喪失理智的兀立汗給砸出去。
直到桌面上再沒有任何可砸的東西,兀立汗才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指着昆布:“如果不是他,丹朱就是我的,她喜歡的人是我,我從她的眼神裏看出來了,她看着我的時候,眼睛都在笑……”
昆布淡淡地一笑,擡手用衣袖輕輕擦去從被砸傷的額頭的血迹,臉上的笑容不變。
“丹朱?她對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的,她的眼中和臉上永遠都帶着笑意。王兄,你想過沒有,如果她真的喜歡你的話,在你發動叛變推翻了大哥的王位,逼死大哥,把大哥的子嗣全部屠滅殆盡,把丹朱囚禁在你的身邊的時候,你還在她的眼中和臉上看到過笑容嗎?她還對你笑過嗎?如果你能輕易看到她的笑容,你還會把唯一能讓她露出笑容的拓跋嬌留下來嗎?”
兀立汗緊緊地抿着嘴,若水和小七都看得出來,他顯然是極力壓抑着自己馬上要暴發的怒氣。
他就像是一隻憤怒到極點的巨獅,下一刻,他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将對面的昆布一口吞下。
可昆布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懼意,繼續說道:“王兄,十幾年前,爲了一個女人,你殺了自己的兄長,殺了自己的侄子。你還記得你親愛的小侄兒深未寒嗎?他當時僅僅九歲而已。可是你連一個九歲的孩子都不放過!你殺他,不就是因爲深未寒和大哥長的太像,你要斷絕丹朱所有對大哥的念想嗎?可是你卻把一個三歲的小姑娘留下來,是爲了什麽?就因爲丹朱除了對着她的女兒之外,面對任何人的時候都不會笑。你想……”
“住嘴!”兀立汗一聲爆喝,抓起腰間的一個玉墜扯了下來,狠狠地砸在昆布身上。
“你反我,就是我了他?可惜他已經死了,死了十幾年了,而且他的兒子也已經死了,你做那麽多,又有什麽意義?”
昆布捂着額頭笑了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真的以爲深未寒死了嗎?他現在的确是死了,但幾天前他可活得好好的,王兄你要是不信的話,大可以問問東黎國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他們在大漠中的千年古堡中看到的那個年輕人,是誰?”
兀立汗怒目圓瞪,轉頭看着小七和若水。“你們見過深未寒?”
若水點點頭:“見過,可他的确已經死了!就在我們見他的那個晚上。”
聞言,昆布陰測測地笑了一聲,眯起眼看着若水。
“東黎國的太子妃,現在你知道我爲什麽要殺你了嗎?如果深未寒還在,我不會那麽倉促行事,如果有他的狼盜在外策應,我的計劃一定能夠成功,到時候他就繼承他父王,我的大哥留下來的王位,成爲南越國的皇帝,而不是以一個狼盜的身份過着東躲西藏的日子。你們殺了他,我就殺了你們,這樣很公平,不是嗎?”
小七上前一步,把若水護在身後,他深深地凝視昆布,目光像寒冰一樣。
“昆布王爺,你知道深未寒臨死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嗎?”
“是什麽?”昆布不由自主地問道。
小七一字一頓地道:“深未寒告訴我,真正的狼盜并不是他,而是在南越國的王庭,那個真正的狼盜就是你……昆布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