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沒想到他這樣糾纏不休,心裏苦笑,便從自己記得的兵法書中找出幾句模棱兩可的戰略戰術搪塞過去,哪知又博得了對方的擊節贊歎。
樂正毅一說起軍事兵法,登時變得眉飛色舞,他結合若水說的幾個關鍵點,再和自己指揮過的戰役加以對照,覺得思路一下子開闊起來,忍不住向若水講述起幾場自己以少勝多的得意戰役。
他生性沉默寡言,人又冰冷孤傲,生平從未有過知己,更從來不曾和别人探讨過軍事,他本也以爲自己不喜多話,哪知道今天,一旦打開了話匣子,竟然變得滔滔不絕起來,這一晚上他說過的話,竟然比他活了二十五年加在一起的還要多。
他所說的乃是身經百戰的将士們用生命和鮮血換回來的寶貴經驗,和若水在書本上看到的泛泛之談大不相同,其中不乏一些激動人心的戰争場面,隻聽得若水熱血沸騰,臉泛紅潮。
她托着下巴,聚精會神地聆聽,聽他講到精采之處,由衷地贊歎一聲,有時候也會加入自己的一些看法。
樂正毅聽了,雖然和自己的思路不同,但她的想法出奇,稱得上是另僻蹊徑,也是連連點頭。
這一番交談下來,兩人之間那層淡淡的隔閡和不快,終于消失不見。
二人說得投機,竟然連廟外何時下起了瓢潑大雨也渾然不知,更不知道有一雙眼睛,正隐在暗處,目不轉睛地盯在兩人的身上。
破廟多處漏雨,若水正聽得出神,忽然一滴雨水“嗒”地一聲掉在她的右肩,若水一驚,這才發現,原來屋外早己是風雨大作。
她和樂正毅對視一眼,都暗自慶幸有這座破廟安身,否則露宿在荒郊野外,此時定會淋成落湯雞一般。
突然廟頂上“咔嚓”聲響,二人同時擡頭,心中生警,哪知看了一會,又無異動,若水剛要起身,隻聽得頭頂上“嘩啦”一聲,一股水注兜頭澆下,瞬間将她全身濕透。
若水促不及防,被淋了個滿頭滿腦,好生有氣,她擡頭一看,隻見廟頂破了一個洞,大雨正從破洞中灑落下來,想來是積蓄的雨水壓破了廟頂,這才淋了自己一身的積水。
她全身濕淋淋的,夏衣單薄,緊緊貼在身上,模樣很是狼狽。她見樂正毅還在看着自己,竟然不知道轉頭回避,不禁臉上一紅,狠狠瞪他一眼。
她這一眼本來是滿懷怒意,可是看在旁人的眼裏,卻完全變了個味兒。
隐身在廟外的那人見她身材玲珑有緻,嫩臉暈紅,水眸中波光潋滟,動人心魄,神情似怒非怒,似嗔非嗔,别有一番風情韻味,隻看得呆了,馬上又見她妙目流轉,看向對面那個容貌清俊,身材魁偉的年輕男人,登時怒意上湧,不可遏止。
樂正毅被若水怒目一瞪,終于反應過來,轉過了身去。他想起楊昊再三對自己說:男女有别,好像意識到了什麽,解下了外袍,反手遞給若水,道:“穿我的吧。”
他離得較遠,身上衣袍未濕,若水略一猶豫,正要伸手接過。
突然間,“砰”地一聲大響,兩扇廟門向内飛起,遠遠地落在廟内,揚起一片塵土。破廟門口,一個高高的身影背門而立,他渾身的衣衫也全被雨淋濕,但是仍然能看出衣飾華貴,用料精良。
隻聽了這人單掌擊飛廟門的聲音,樂正毅就知道來人武功高深之極,隻怕不在自己之下,而且氣勢洶洶,明顯來意不善,想都不想地縱身躍起,擋在了若水身前,沉聲喝道:“來者何人?”
那人緩緩地轉過身來,雙手負在背後,在他的身後,風雨交加,黃豆大的雨點被風刮在他的身上,他恍如未覺,一道閃電劃過長空,将漆黑的夜瞬間點亮,将這人的容顔清清楚楚的顯現出來。
“太子殿下!”
“小七,是你?”
樂正毅和若水同時驚呼出聲,樂正毅是驚,若水則是又驚又喜。
站在廟門口的那個不是别人,正是小七。
若水萬萬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會驟然出現在眼前,激動無比,正要奔出去,忽然被小七眼中冰冷寒徹的目光一阻,邁出去的一步登時頓住了。
廟内昏黃的燭火搖曳,晦暗不明地照在小七的臉上,他臉上平靜無波,眼眸中卻如翻騰的海水,浪潮洶湧,他的目光陰沉沉地落在樂正毅的臉上,又轉向了若水。
若水覺得他的目光十分陌生,她自從識得他以來,從來沒有見他用這樣的眼神瞧過自己,他明明在看着自己,眼眸中沒有半點久别重逢的喜悅,更沒有相思入骨的深情,而是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心頭沒來由的一慌,喃喃地又叫了一聲:“小七。”
小七的心裏被妒忌和痛恨兩條毒蛇在同時噬咬着,他用力地咬住牙,把目光從若水的身上轉到了她身邊那個男人身上,冷冷地道:“樂正毅,受死罷!”
話音未落,他的身形已經像閃電一樣,倏然出現在樂正毅身前,右掌揮出,直奔樂正毅的面門。
樂正毅卻像是驚呆了,站在原地一動沒動,直到小七的右掌堪堪将要碰到他右頰,他才猛然後退,身法快極,閃過了小七這突如其來的一擊。
太子殿下居然會武?而且會這般了得?
這兩個念頭閃電般掠過他的腦海,他還來不及思索,小七如暴風驟雨般的攻勢襲來,登時将他壓制在下風。
他這時已經來不及多想,因爲小七的每一招一式都帶着殺機,隻要他稍一不慎,就會被對方立斃于掌底,于這生死一線之際,他唯有出盡全力,才能擋住對方的殺招,但是說到還手,卻是萬萬不能了。
兩個人拳來腳往,瞬間就交換了十餘招,招招都是立決生死,若水在一旁看得膽顫心驚。
小七明顯占據上風,樂正毅隻有招架之力,一招也不曾還手,若水知道他定是顧忌小七的身份,就算是有時機還手,他也不敢。
隻是這般打下去,隻要他稍有疏神,隻怕性命難保,而小七的眼中冒出噴薄的怒火,顯然起了殺心,決意要将對方立斃當場。
若水雖然想不明白小七爲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但他爲什麽會對樂正毅動手,她卻是再明白不過了,他一定是躲在暗處,看到了自己和樂正毅相處的情形,這才醋意大發,按捺不住,動起手來。
她怔怔地看着廟中鬥在一起的兩條身影,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這個小七,他始終是不相信自己,可若不是他對自己一往情深,他也絕對不會做出這樣不冷靜的事來。
若水早就發現,素日裏再沉靜無比的小七,隻要是遇到了關于自己的事,他就會妒火中燒,所有的理智都被他抛諸于腦後,這樣的性子,最是容易着了别人的道兒。
眼見小七着着緊逼,樂正毅步步後退,已經漸漸退至屋角,隻要他再退得兩步,就會退無可退,再也躲不過小七的連環進攻。
小七顯然也知道這一點,他不但毫不放松,拳腳反而越出越快,他心中恨極了這個男人,隻怕就是當場殺了他,也無法洩掉他的心頭之恨。
樂正毅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暗想:難道我樂正毅就斃命于此?他不是不能反抗,但,對方的身份是太子殿下,是未來的東黎國君,而他,是臣,所謂君要臣死,君不敢不死。
他雖然桀骜不馴,對皇帝陛下卻是忠心之極,雖然有數次時機,隻要他肯出殺招,就能化解面前的危機,他卻始終沒有辦法對太子殿下用出這種陰狠的招式,而緻錯失良機。
樂正毅又退了一步,後背已經貼到了牆壁,再無退路,眼見對方右拳疾出,他無法再避,吸一口氣,運氣于胸,生生地受了這一記重擊,“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若水忍不住“啊”地一聲驚呼,叫道:“小七,别再打了。”
小七見樂正毅不閃不避,中了自己這一拳,神情稍一猶豫,左手那一拳就沒再擊出,聽了若水這一聲,卻有如火上澆油,咬緊了牙,左手高高地舉起,對着樂正毅的頭頂擊了下去。
他這一掌未落,勁風已經逼得樂正毅的發絲根根飛舞,顯然是用上了十成的功力,樂正毅苦笑一聲,閉目待死。
忽然微風閃動,一條人影迅速躍了出來,落在二人中間,一伸手抓住了小七的左臂,叫道:“小七,别殺他!”
小七的左掌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他高高地挑起了雙眉,不敢置信地看向若水,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般,緩緩道:“我殺他,你心疼?”
“小七!你胡說什麽!”若水又氣又惱,跺跺腳:“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樂大将軍他是忠臣良将,你不能殺他!”
“忠臣良将?哈哈,好一個忠臣良将,這世間有哪一個忠臣良将,會這樣對太子妃?”
小七探手入懷,摸出一疊紙,猛地往空中一揚,紙片如雪花般紛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