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子四十餘歲,一身皮膚仍是保持得很是光滑細嫩,白皙如玉,隻是在胸口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個狼頭模樣的淺褐色印痕,像是一個胎記。
聖德帝、小七和若水看到這個狼形胎記,都是全身重重一震,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六隻眼睛全都眨也不眨地緊緊盯住那男子的胸口,隻覺得呼吸都頓住了。
而大殿上的其他人則完全莫名其妙,紛紛掉頭去瞧攝政王,不知道他此舉是何用意。
攝政王擡手,指了指那男子胸中的胎印,一臉的沉痛之色,緩緩說道:“陛下請看。”
聖德帝的目光陰沉得幾乎滴下水來,原本笃定之極的眼神變得驚疑不定,連扶在禦案上的雙手都開始簌簌發起抖來。
若水站在小七身畔,隻聽到他的呼吸沉重而不穩,顯然他現在的心情複雜之極,就連她自己,在看到那男子的胎記時,都心中一沉。
他們三人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在小七的胸口,有一個和眼前這名男子幾乎一模一樣的印痕,那是小七與生俱來的胎記。
一種巨大的恐懼感籠罩在小七的心頭,讓他的全身都抑制不住的發起抖來。
隻聽到攝政王的聲音再次在大殿裏響了起來。
“陛下,據老臣所知,這北曜國的男子,人人都有這種與生俱來的胎記,父子相傳,代代如此。老臣在楚王殿下年幼之時,曾經在他胸前見過這樣一個印記,隻不過當時老臣并沒未深思,隻是想着楚王殿下的生母乃是北曜國公主,他身上有一半北曜國的血統,有此胎印也不足爲奇。直到老臣抓到了此人,見到他身上這個和楚王殿下一模一樣的胎印,還有此人的長相竟然和楚王殿下如此驚人的相似,再聯想到二十年前華甯公主七月産子一事,老臣這才不得不相信,這名男子,就是楚王殿下的生身之父!”
大殿上的人臉上都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心道:原來如此!
下一刻,就聽到攝政王說道:“不知道楚王殿下,敢不敢當衆解衣,讓大家驗證一下?楚王殿下究竟是誰的親生之子,脫衣一看,大家便知。”
一時之間,每個人的目光都向楚王的胸前看了過去。
聖德帝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小七額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兩隻手死死的握成了拳頭,牙關緊咬,目光中卻像寒冰一樣冷洌。
攝政王等了半晌,不見小七解衣,點了點頭,對聖德帝道:“陛下,楚王殿下不願當衆解衣,此事真相究竟如何,還請陛下定奪。”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
文武百官們的視線悄悄移向了聖德帝,大氣兒也不敢透。
聖德帝定定的看着那中年男子胸口上的印記,眼角的肌肉劇烈的跳動着,良久良久,他才沉聲說了一句:“不必看了,老七的胸口,确實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胎記。”
他的聲音低沉,但是大殿上十分安靜,他的話無比清晰的鑽進了每一個人的耳中,登時在大殿上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百官們再次發出一陣難以置信的嗡嗡聲,陛下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承認楚王殿下是那個男人的兒子了嗎?
饒是聖德帝經曆了無數風風雨雨,早已經練得心恒如鐵,這時候也忍不住在心裏激起了滔天的巨浪。
老七究竟是不是他的親生子,他比誰都清楚!
老七的生母……那北曜國的華甯公主……
聖德帝的腦海裏登時浮現起那個溫婉得像水一樣的女子,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他就再也沒管住自己的那顆心。
直到遇到她,他才知道自己之前那三十年竟是白活了!他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和她新婚燕爾的那一段快樂時光,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每一天都美好得像是一個夢。
深夜醒來,他看着躺在自己身側的心愛的姑娘,總是在心裏祈求上蒼,如果這是個夢,也要讓這個夢做得長一些,最好永遠不要醒。
當得知她懷了自己的骨肉的那一刻,他的心情竟比他登上皇位的那時候還要激動,他幾乎立刻就做了決定,要她爲東黎國的皇後,他要把這世間所有最美好的、最尊榮的一切,都奉送給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他的這一決定,遭到了朝中幾乎所有大臣們的反對。
大臣們反對的理由,在他看來是那麽的荒謬,他們一個個口口聲聲說,北曜國送來公主和親,乃是不懷好意,用意在于圖謀東黎皇位,如果立北曜公主爲後,勢必會影響東黎皇族的血統,她如果生下男嬰,定會颠覆我東黎皇權。
一派胡言!
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他們兩人的結晶,身上流淌的是他們兩個人身上的血!在他的眼中看來,這世上所有的珍寶全部加起來,也及不上她腹中那個孩子的寶貴。
他不顧群臣的反對,對那些亂七八糟的言論嗤之以鼻,終于下了立後的诏書,扶她登上了皇後的寶座。
然後他和她一起,滿懷着熱切的希望,等待着他們第一個孩子的出生。
但這世事變化,豈是人所能料。
一場意外的變故,造成老七的提前出生和華甯的驟然離世,那原本應該是最幸福最讓人期待的一天,竟然變成了他一生中最不願回想的噩夢。
聖德帝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
二十年前的傷疤,再一次被當衆掀起,露出血淋淋的傷口,他才知道,這二十年來,他從未痊愈,在他的心底深處,沒有一天忘記過那個溫婉似水的女子。
他心底突然産生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明明知道老七就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可是面對着攝政王帶來這個男人胸口的印記,他竟然找不出證據去反駁,更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當衆證明,老七是自己的親骨血!
他擡手捂住了疼痛的心口,仰起臉來,無聲的低語:華甯,華甯,難道在你死後二十年,竟然要蒙上這不清白的不白之冤麽?而我,竟然沒有法子幫你證明,你是清白的……
聖德帝畢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一代帝王,他短短的傷心過後,腦中迅速恢複了冷靜。
眼前的這一幕,分明是精心策劃好的一場戲,不得不說,這幕後策劃之人心思着實缜密,連他都一時不察,而堕入其中。
至于這位攝政王,分明是被人拿在手裏揮舞的一杆長槍,那人就是想利用攝政王這隻鋒利無比的武器,将自己皇族的尊嚴當衆打落馬下。
而且他選了一個極好的時機,選了一顆極好的棋子,突然當衆發難,讓自己防不勝防。
這當着滿殿文武百官的面前,突然爆出來的皇族醜聞,将會一傳十,十傳百,在短短數日之間,傳遍東黎國的大街小巷,從此他君氏一族,在百姓們面前将會尊嚴掃地,再也無法擡起頭來。
好毒辣的心腸!好周密的計劃!
這幕後操縱之人,絕對是個不可輕忽的對手。
他如此處心積慮的對付君氏一族,目的是什麽?難道他是想……颠覆我東黎王朝的江山麽?
想到這裏,聖德帝背上驟然浮起一層冷汗。
他立刻提醒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不如先按兵不動,看對方的下一着棋會下在何處。
聽了聖德帝的話,小七的眼睛都紅了,他的牙咬得咯吱響,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不相信!雖然他從來沒見過他的母後,但他絕不相信他的生身之母,會是攝政王口中說的那樣的女子!
他相信自己的母親一定是清白無辜的!
可是,他要如何證明?那中年男子胸口上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狼頭印記,他在北曜生活了整整三年,他清楚的知道,每名北曜男子确實有着與生俱來的胎印。
可他還是不信,這跪在地上的陌生的男子,會是自己的生身之父。
大殿之中,再次變得鴉雀無聲。
就連攝政王,都沒想到聖德帝會這麽痛快的承認了此事,不由得怔了一下,神色複雜的看向聖德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猛然一搖頭,想起自己的初衷,提高了聲音說道:“既然陛下親口承認,楚王殿下胸口也有那北曜男人身上的印記,那就請陛下收回冊立楚王殿下爲太子的成命!”
聖德帝神情肅然的看向小七,嘴唇微動,小七眼中熱淚盈眶,突然上前一步,單膝跪地,大聲說道:“父皇,兒臣可以不當這個太子,但是請父皇還兒臣生母的清白名譽!請父皇明明白白的告訴兒臣,孩兒究竟是不是您的親生兒子!”
“楚王殿下,您是不是陛下的親生之子,老臣已經說得明明白白,您要是還不相信,不妨脫衣驗證。這男人胸口上的胎記,就是最有力的證據。”攝政王冷聲說道。
小七緊緊咬住了唇,對攝政王和那男子瞧也不瞧,一雙眼睛隻是直視着聖德帝。
聖德帝五内俱焚,他看到愛子和亡妻被人污蔑,可自己竟然束手無策,在這一刻,他愧對愛子殷殷期盼的眼神,忍不住把眼别了開去。
小七的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