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近了,她才真正看清了這位威震苗疆數十載的蠱王的模樣。
隻見他形容枯槁,眼角布滿皺紋,嘴角微微下拉,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像是心中藏着無數心酸往事一般。
若水不禁心想,這位蠱王下毒用蠱之術,天下無雙,怎麽眉宇間卻有一種哀愁,難道這世上,也有蠱王都解決不了的煩惱和憂愁嗎?
毒手蠱王輕輕咳了兩聲,深陷下去的老眼微微一睜,似笑非笑的看着若水,淡淡道:“小姑娘,使毒功夫不錯,連我這雙老眼都着了你的道兒啦,不知道小姑娘能不能指點一下我這個快要入土的糟老頭兒,你給那泰長老下的是什麽毒哇?”
他說話的語氣不緊不慢,不含敵意,卻帶着股老氣橫秋的意味,就像是一名學識淵博的長者,被一個後生小子提出來的問題難住,既不服氣,又想知道答案。
若水心中暗笑,對眼前的這位蠱王莫名的多了幾分好感。她憑直覺猜測,這位老者雖然有一個極吓人的外号,本人卻并不兇殘惡毒,嗜殺成性,否則他決計不會容許自己活到現在。
由此推斷,那在河水源頭投蠱的人絕不會是眼前的這位毒手蠱王。
“小女子一點微末之技,在蠱王您老人家面前班門弄斧,還請蠱王您不要見怪。”若水走過去,順手掩上了房門,然後也拖了一把椅子,在那蠱王對面坐了下來。
蠱王細眯着雙眼,擺了擺手,道:“什麽客套話都免了,老頭子喜歡直來直去的,不喜歡彎彎繞繞。”
若水痛快的一點頭,道:“好,蠱王快人快語,其實我的這點毒技,在您老人家眼裏恐怕是瞧不上眼的。”
她伸手指了指地上殘存的藥粉,說道:“這地上的粉末方才您老人家已經察覺了罷?”
“那是胡蔓草和天麻粉,無毒。”蠱王并沒往地上瞧一眼,早就心中有數。
若水忍不住贊道:“您老人家好厲害。這粉确實無毒,但它若是和這個的味道滲在一起……”她從懷中取出小瓷瓶,倒出一粒綠豆大小的透明小丸,遞到蠱王面前,“您看,就是此物。”
饒是蠱王對天下毒物無所不知,見了這粒透明小丸,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它的藥性所在,有心想拿在手中細看,又擔心此物有毒。
他眼一眯,看到若水的目光中帶點淡淡的笑意,似乎有點小小的挑釁意味,心一橫,暗想我活了大半輩子的人還會怕你這個小姑娘不成?
他手一伸,把小丸拿在手裏,仔細端詳,又聞了聞,說道:“紅龍蜈蚣,獨角仙,飛燕草,還有一樣是什麽物事?這小丸有何效用?”
若水大拇指一翹,贊道:“老爺子果然厲害,一下子就猜出來我這小丸中所含的三種毒物。”
蠱王哼了一聲,不屑道:“少亂拍馬屁,我老頭子不吃這套。這三種毒物平平無奇,據我猜想,你這藥丸的厲害之處,在于老頭子沒猜出來的第四樣物事吧?”
雖然他表面上裝得冷淡,心裏還是有點小小得意,他知道眼前這少女毒術不在自己之下,能得到她的一句贊歎,也實屬不易。
“老爺子所料不錯,這第四樣物事,是一種植物的根須,叫做赤須根,燃燒後會留下的粉末,和那三樣毒物揉在一起,就變成了這種小丸。”
“赤須根?沒聽說過。”蠱王略帶困惑的搖了搖頭,拿起小丸看了看,問道:“這東西非毒非藥,你說它的味道和胡蔓草、天麻粉融在一起,會産生劇毒?泰長老就是中的這種毒?”
“不錯。”若水點點頭。
“這般古怪的下毒手法,老頭子還是平生頭一遭見到,小姑娘,你這心思用的巧妙啊。”
“蠱王謬贊了。”若水抿嘴一笑。
“說吧,小姑娘,你想見我,爲了什麽?”蠱王瞟她一眼。
若水沉吟了一下,答道:“是爲了帝都百姓們突然中蠱一事,本來我想,前輩外号‘毒手蠱王’,想必下毒的手段定是兇殘惡毒,是以認定在河水中投蠱之人必是蠱王莫屬,哪知今天見了您的真容,才知道我之前全都想錯了,那投毒下蠱之人,絕不會是您老人家!”
蠱王本來臉色沉沉,聽她說到這裏,繃緊的橘皮臉松了松,問道:“你怎知道?”
“如果前輩兇殘惡毒,又豈會再三囑咐那藍氏兄弟不得傷我?更不會容我一個小女子活到現在。您老人家隻需動動小指甲,小女子我早就中了您的鶴紅丹,去見閻王爺啦!”若水神色輕松,目光對着蠱王右手小指留着的長長指甲瞟了一眼。
見了若水的目光,蠱王的右手往回一縮,似乎有些尴尬,馬上又變得坦然起來,低低的咳了兩聲,然後當着若水的面,取出一張白紙,彈出了指甲中暗藏的粉末,色澤淡紅。
“小姑娘眼力不錯,隻不過這藥粉并不是爲了對付你的。”蠱王用紙把藥粉包好,往袖中一放。
“可是爲了那泰長老?”若水眼前一亮。
“小姑娘,你知道的太多了。”蠱王老眼眯了眯,透出一道精光,直視若水。
若水卻并不懼怕,反而迎着他的視線,微笑道:“蠱王,您老人家派人把我請來,不知爲了何事?”
“你這小姑娘,好會倒打一耙,明明是你想方設法想要見我,卻說是我想見你?”蠱王捂着嘴,又是幾聲低咳。
若水聽出他咳聲有異,忍不住問道:“聽老爺子你的咳聲時輕時沉,應該是有濁氣内生,導緻傷了肺部,不知道您老人家有什麽抑郁難解的心事嗎?”
蠱王身子震動了一下,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驚疑道:“小姑娘,你說什麽?”
“老爺子如果不願承認,我也無法相強,隻是您這病乃是心病,須要心藥來治,尋常的治法沒有效果,如果老爺子不願坦言相告,恐怕您這肺是要一直咳下去的了。”
蠱王一雙老眼緊緊地盯着若水,若水卻一臉淡然,過了良久,蠱王才緩緩歎了口氣,道:“不錯,我确實有一個難解的心事,此事,還和你有關。”
若水一怔,問道:“什麽?”
蠱王又是一聲長歎,引起了一陣短咳,等他咳聲剛過,正準備開口。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嘈雜人聲。
有人大聲叫道:“抓到了!抓到叛徒了!”
“快,快去禀報族長!”
“對,大夥兒都去祭堂,快!”
蠱王臉色大變,滿是皺紋的臉皮輕輕的哆嗦着,像是聽到了一件極爲可怕的事情。
若水隻覺得好生奇怪,如果他們族裏當真是出了叛徒,又己抓獲,這位族長應該開心才是,爲什麽他卻露出這樣恐懼的表情?
但是沒有時間讓她思考了,因爲蠱王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隻是腰彎得更厲害了,咳得也更兇,咳聲還沒結束,就響起了敲門聲。
“族長,族長,叛徒已經抓到了,被帶到了祭堂,泰長老請您過去主持祭禮。”
“知道了。”蠱王的聲音原本就十分蒼老,現在聽起來幾乎沙啞難辯。
門外那人很快就去了。
蠱王轉頭看向若水,“小姑娘,我蠱苗一族要開祭堂,你想不想去瞧瞧?”
“我可以去?”
“可以,你跟在我身邊,不許說話,不許亂動,能做到嗎?”蠱王深深看她一眼。
“沒問題。”若水一口答允,她對他們所謂的祭堂十分好奇,有這個機會可以旁觀,她自然不會錯過。
“好,記住你的話,跟我來吧。”
蠱王彎着腰,慢慢向門口走去,若水搶上一步,拉開了房門,然後跟在了他身後。
從他背後瞧去,隻覺得這蠱王的身形十分瘦削,彎腰駝背,兩塊肩骨突起,走得十分緩慢,簡直像個病入膏肓的老人。
可是若水知道,這老者決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弱不禁風,他可以在舉手投足間殺人于無形。
就算自己明明知道他身懷絕世毒術,是個極危險的人物,看到他這般形貌,還是不由自主會對他産生同情之心。
這老者的城府之深,真是深不可測啊。
若水心中感歎,幸好他對自己沒有加害之意,否則自己絕逃不過他的毒手。
但是她又實在捉磨不透這蠱王的心理,他和自己素不相識,倒像是有求于己的模樣。
可他想求自己的究竟是什麽事呢?
若水隻能想到一點,此事一定和祭堂有關。
否則他絕不會無緣無故讓自己一個外人參加他們苗蠱一族内部的祭堂。
若水邊走邊想,跟在蠱王的身後,見他走得很是吃力,盡管知道他有九成九是在裝假,還是心中不忍,伸出一隻手,攙扶着他的一隻胳膊。
蠱王輕咳了一聲,低聲道:“小姑娘,膽子挺大,你就不怕老頭子周身是毒,要了你的小命嗎?”
若水身有靈犀丸,自然不怕毒,卻是害怕他身上有什麽稀奇古怪的蠱。
她眨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眸靈動之極,悄聲笑道:“老爺子,您舍得毒死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