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霞聽得怔住了,若水的這番話,和她昨天在百花宴中所說如出一轍,正是由于那番話,她對若水一下子有了好感,如今若水拿這話問她,她倒真的像若水說的,好好想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地道:“他待我這樣好,說不定,嗯,可能我也會喜歡上他的吧。”
話雖出口,她心中猶有一絲迷惘,感覺若水問她的這個問題,像是在說明俊哥哥,又像是在說旁的人,她想來想去,突然覺得明俊哥哥就是若水說的那個自己喜歡的人,自己天天想着他念着他,可他就從來沒有半點兒把自己放在心上。
小的時候,他确實是待自己極好的,比七哥都好,可是後來她漸漸的長大了,他倒離她越來越遠。宮中規矩嚴明,她更是公主之尊,等閑見不得他一面。逢年過節之時,打聽得他會進宮來,她總會千方百計尋個機會出現在他的面前。沒想到好容易見了面,他總是冷冷淡淡的叫一聲“公主”,恭恭敬敬的對自己行個禮,便會很快地找個理由避了開去,倒像自己是什麽毒蛇猛獸會吃人咬人一般。
自己年歲越長,他待自己就越是冷淡,可是自己戀着他的一顆心,倒随着時間的增長而越來越熱,越來越濃,隻覺得一刻見不到他,心都是疼的,隻有見了他的面,才會覺得好。
可誰知見了面又是這樣的情形,他的冷淡越發的刺疼了她的心,她倒甯願不見他的面了。
直到昨日的百花宴上,他居然當着自己的面,親口向别的姑娘求親,他可把自己這個公主置于何地?在他的心裏,若是當真有自己的一星半點位置,他也做不出這等傷她的事,說不出這等傷她的話來!
一想到這裏,妙霞又是委屈又是憤怒,目光一閃,正瞧見長廊垂落下來的薔薇花,這花正是孟明俊最喜歡的,因爲他喜歡,所以她也喜歡,特地命花匠們在她的宮中遍植薔薇,粉黃柔白,爬滿了宮牆,抄手遊廊上更是薔薇遍布,盛放得極是燦爛。
她素日裏極是喜歡這道開遍薔薇的長廊,此時卻覺得這滿廊的花都像是裂開了嘴巴,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讓你們笑!讓你們笑!”妙霞沖過去,一伸手,抓下了滿手的花瓣,用力抛在地上,洩憤似的用腳跺了跺,她恨恨地瞪着那些薔薇花,就像在瞪着孟明俊一般。
枉她盼了他這麽久,才終于見了他一面,他就這般待她,真像若水說的,他對自己視若無睹,冷淡之極,那自己當真就如自己說的,不喜歡他了嗎?
妙霞揉着花瓣的手不由停了下來,越想頭越痛,越想越迷糊。
若水見公主臉上神色變幻,一會迷惘,一會惱怒,一會歡喜,一會憂愁,知道她已經把自己的這番話聽了進去,隻是她年紀還小,一時想不明白而己,待時間久了,她哪一天遇到一個真心待她的人,自會恍然大悟。
若水笑着拍拍妙霞公主的手背:“公主殿下,你不是要帶我去蕩秋千的嗎?怎地不走了?”
妙霞公主被她一言提醒,像是從夢中醒來般,長長吐出口氣,猛地一拍額角,暗叫:糟糕!自己居然耽擱了這麽久,七哥想必已經等得急死了。
哎,都怪這個若水姐姐,問了自己這麽個稀奇古怪的問題,把自己攪暈了頭,害得自己忘了時間。不過她提的這個問題,自己真得要好好想想才是。
妙霞對着若水一笑,道:“若水姐姐,和你說話真有趣兒,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常進宮來陪我說說話兒?母後不許我出宮,我整天呆在這宮裏悶都要悶死了。好不好?若水姐姐。”
她眼神中流露出的渴望讓若水不忍心拒絕,她笑着答應道:“好。”但她心裏也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自己得罪了姚皇後,哪裏敢再進宮來,是怕姚皇後不給自己好果子吃嗎?
妙霞公主得了她的允諾,卻極是高興,她現在對若水又是崇拜又是佩服,隻覺得若水若是答應了的事,就一定能辦到。她拉着若水的手,叽叽呱呱地說着一些自己小時候的趣事,不知不覺來到了後園的月亮門前。
園門大敞,還沒進園子,若水已經聞到陣陣花香,其中竟然還有曾在太後院中嗅到過的玉秋蘿的香氣,讓她不由精神一振。
踏進園門,眼前便是一道粉彩影壁牆,繞過影壁,眼前果然是一個極大的花園,花木扶疏,錯落有緻,在花園一角,果然豎起了一座高高的秋千架,上面爬滿了綠色的藤蘿,被春風一吹,微微擺動。
妙霞拉着若水直奔秋千而去,笑嘻嘻地道:“若水姐姐,你先蕩吧,我幫你推着。”
若水推辭道:“還是公主殿下先吧,我來推。”
妙霞笑道:“我天天在這兒玩,你難得進宮一次,自然要先讓你,母後教過我的,這叫待客之道。說隻有這樣,我請來的客人才不會厭煩我,會繼續進宮來找我玩。”
若水見她說得天真,也不再拒絕,她打量了一下,見系着秋千的繩索甚粗,顯是極爲結實,精鐵所鑄的底架深埋土中,便笑着站上了秋千架,轉頭對公主道:“公主殿下,請閃開一旁,看我的。”
妙霞微微吃了一驚,她從來都是坐着蕩秋千的,忍不住叮囑道:“你這樣危險,千萬小心些,抓牢繩子不要松手。”說着退開了幾步,頗爲羨慕地看着若水。
她哪次來蕩秋千,身邊總是少不了跟着的太監宮女,個個都被蒼蠅似的在耳邊嗡嗡着,自己說話行事稍有一點兒出格的地方,就會一遍遍地被提醒。
像若水這樣的玩法,她覺得新鮮又刺激,向周圍掃了一圈,果然沒看到有太監和宮女的影子,放下心來,決定等若水下來了,自己也這樣蕩上一回秋千。
若水見公主退開,輕舒皓腕握住千繩,吸了口氣,雙膝微屈略一用力,秋千便前後搖擺起來。
妙霞公主在一旁觀看,見若水身姿輕盈,有如飛燕臨空,越蕩越高,飄飄然宛如直上雲端,不由地忘記了害怕,拍掌咯咯直笑,大聲叫道:“好高啊!再高一點!再高一點!若水姐姐,你就像在天上飛一樣!”
若水玩得極是開心,笑聲如銀鈴般流瀉,從半空中清脆地飄灑下來,她聽得公主在下面爲自己加油,忍不住玩心大起,叫道:“公主殿下,這還不算高,你再瞧!”
雙足再一使勁,千繩拉得筆直,直蕩出去,如就過山車一般,忽哨而過,蕩得果然比方才更高,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天空飄過的白雲一般,隻看得下面的妙霞一陣心驚肉跳,但見若水安然無恙,又拍掌大贊起來。
若水身在高處,對園中景緻一覽無遺。隻見這園子占地極廣,一半遍植花木,另一半卻挖了一方池塘,池中碧波粼粼,養得數十隻錦鯉,池塘邊正坐着一個身穿淺綠衣衫的少年,手握魚食,漫不經心地向池中抛灑,逗得那些錦鯉們遊來遊去,争先搶食。
正午的陽光濃烈而炙熱,當頭直曬下來,明亮的光線照在那少年的臉上,蒼白的面容像是籠上了一層玉般的光暈,瑩然生輝,宛如明珠美玉,潔淨無瑕。
少年聽見若水的笑聲,擡起頭來,璀璨似星的眸光對着若水瞧了過來,見到她如花般的笑顔,怔了怔,随後露出燦然微笑。
那坐在輪椅裏喂魚的不是别人,正是楚王。
若水一下子愣住了,心中暗暗叫苦,直呼上當。
原來這才是妙霞公主邀自己進宮用膳的真正用意,全是爲了她的這個七哥!
若水心中暗惱,這人處心積慮的算計自己,所爲何來!自己已經表明态度,三日之後要自主擇婿,已經等于是當面拒絕了鄒太後和聖德帝将自己指給楚王的美意,他若當真是對自己有意,不妨三日之後光明正大的參加比試,勝負自有公論。
所謂願賭服輸,自己總要叫他輸得心服口服。
可他突然出現在這裏,明擺着是沖自己而來,若水忍不住煩惱無比。
她實在想不出他會使出什麽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更談不到該怎麽應對。
若水腦中想事,勁力忽然用得偏了,千繩蕩到最高處,竟然打了個轉兒,若水登時頭下腳上,踏闆離開了腳下,身子一下子飄在了半空之中。
“啊……”底下的妙霞公主仰着臉,突然見到這般情景,忍不住驚呼出聲,大叫一聲:“七哥,救命啊!”
她知道楚王就在這園中,眼見若水情勢危急,再也顧不得隐瞞,直接叫嚷出來。
若水身在半空,卻不慌亂,她的雙手仍然牢牢握緊了千繩,腰肢用力,在空中輕輕巧巧地轉了半個身,硬是把用偏的力道正了回來,隻待踏闆落下,她雙足踏上,就可一切恢複正常。
就在這時,若水忽然聽得半空中一聲異響,像是有一件鋒利的物事飛速破空而來,被陽光一照,反射出耀眼的白光,直奔若水的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