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滔猛然一咬牙,大聲道:“走,下山!就在此間紮住,撒開輕騎,廣布哨探,盡量打探當面女真鞑子大軍動向,俺去尋劉副總管,看能不能說動于他,不能再深入了,仗不能再這般打下去了!”
比起春季時分的多雨泥濘,入夏以來,河東又是幹旱少雨,而在河北之地,又是夏雨若潦,濕冷異常。
糜駝山是岚州西南面處呂梁山脈延伸出來的一片餘脈,到了此處又驟然聳拔起來,山勢綿延,一望無涯,而糜駝山就其間,高出群峰,仿佛一座黑沉沉的托天巨塔一般。
這一帶本來就是地瘠民貧之所在,人煙也不算多,經過女真鞑子東西往來的蹂躏一番之後,山谷中原來還算不少的村落,盡皆荒廢,沿途經行,隻能看見白骨相望道中,廬舍被焚爲墟,一片殘破的戰地景象,而将此間狠狠糟蹋了一番的女真鞑子,在直撲黃河東岸,已經隔河可以望見陝西之地後,又飛快收縮回去,這一片山地中,竟然不見了蹤影,隻有繞過糜駝山,才能看見女真鞑子設立的一連串軍寨。
河東之地,兵家必争的所在有很多,糜駝山一帶絕對排不到前面去。但是這段時日,這一片原本荒僻的所在,卻是宋軍雲集,殺氣沖天,鄜延一軍與折家軍聯兵東進,仿佛就準備在此間,狠狠的和女真鞑子做一次決定性的會戰!
眼看經過半日行軍,轉過了糜駝山,眼前山勢平緩下來,而在十餘裏外,已然隐約可以看見女真軍寨,韓滔立即帶着親衛趕到前面,号令全軍戒備,自家帶着親衛就選擇道旁一山策馬而上,最後更是棄馬直登高處,仔細瞻看女真軍勢。
這一系列軍寨,應該是幾個相距甚近的山谷中的村落,都在大道之側,相距這麽近的距離,說不定還是一族之人分各支而居。
這個時候站在高處,終于可以看見前幾日蹤迹突然不見的女真軍馬。寨牆上可見人影巡視,發現遠處塵煙大起就吹動了号角,在山谷中嗚嗚回響。軍寨之中那些被燒得焦黑殘破的房屋之中,湧出不少人馬,趕上寨栅,持弓守禦,更有軍将模樣的人物登上望樓,盡力向西而望。
艱苦行軍幾日,小心翼翼哨探而前,終于撞上了女真軍馬,看到的卻是這幅不堪一擊的模樣。韓滔沒有感到欣喜,反而一顆心加倍的沉了下去。
女真西路軍若是隻有這等水準,豈能擊滅強悍的遼國?豈能在橫掃鄜延路對面黃河東岸諸軍寨渡口之際,若摧枯拉朽一般,守軍難得有能堅持得稍稍長久一些的?
這誘敵之計,實在是太過明顯了一些!
韓滔所部已然做好了準備,有下馬布列當道結成箭陣的,騎軍也退到側後準備随時應援,隊形驟然間就緊密起來,各色軍将認旗各自就位,站定不動,隻等迎接可能到來的大戰。
更有硬探哨騎呼哨着迎上前去,但卻不是沒頭沒腦的撞上去,而是控制着速度,走上一程,就停下來整理一下,然後再度前進。
而劉光世派來督陣的表弟劉光宗後面的步軍卻一下有些騷亂,三千人馬形不僅沒有趕緊收縮緊密,反而更分散了一些,在山谷中形成大大小小的數十股,各種驚呼喊叫傳令之聲響成一片。
比起那個貪圖享樂的兄長将主而言,劉光宗倒還有些武将的精悍之氣,披着甲胄一口氣直登上來,大大咧咧的就來到韓滔身邊,先向遠處打量了一眼,就不屑的笑道:“總算是撞上了女真鞑子,不過這個模樣,像是能打的麽?直娘賊的跟紙糊的也似,一撞就鳥散了!”
韓滔冷冷回了一句:“女真鞑子兵壓大河之際,有這般不堪麽?現下這個模樣,卻是想誘誰?劉将軍連這點都看不透?”
劉光宗斜了韓滔一眼,哈哈大笑:“韓将軍總是和西賊打過仗的罷!鞑子打仗,不都這個鳥模樣?撒出幾萬兵來,到處亂撞,哪裏虛弱撞開空隙就集中大軍直沖進來,要是撞上硬茬子掉頭便走,拼死了也沒多少好處的事情,鞑子從來不肯幹。”
“這些鳥女真鞑子還不是一般?俺兄長早就打探得明白,這一部人馬是在女真争權失敗的,給朝西打發到草原大漠這等鳥不拉屎的地方,窮得跟鬼一樣,此次南下,還不就是想來撈一把。朝東撞撞,潑韓五那厮西軍出來的,多少能打一氣,女真鞑子就轉而向西,俺們一時大意,給鞑子沖到了河邊,現下幾萬大軍渡河而來,女真鞑子還不掉頭就跑?正是主力轉而向東,後面留下不多兵馬斷後罷了。”
“韓将軍要是連這點鞑子也怕,俺麾下兵馬,就直娘賊的包打了!韓将主隻情在這裏看着便罷!”
上山草草掃了一眼,劉光宗就算是看明白了眼前局面,順便嘲諷了韓滔兩句,随意拱拱手,掉頭就朝山下而去,大聲對親衛傳令:“召集各部,俺隻一馬當先,爲俺兄長把這軍寨打下來!砍上幾百個鞑子腦袋送到兄長帳前,好生誇功一番!要知道女真鞑子席卷半個河東,搶掠财物定然不少,這些财物,都隻任兒郎們自取!”
劉光宗的親衛應和之聲如雷響動,簇擁着他風也似的卷下山去,劉光宗果然一馬當先,揮動鐵槍,帶領親衛就朝着東面沖撞而上!
大大小小分成幾十隊的鄜延軍,聽見号令,看見旗号,又見主将如此,紛紛手忙腳亂的披甲完畢,卷起漫天塵煙,就這麽湧了上去,一時間真有千軍萬馬卷動,所向無前之勢!
韓滔就站在高處,死死的看着眼前戰局發展,麾下人馬仍然在穩步向前,随時準備接應劉光宗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