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最怕夜驚,這個時候鬧将起來,不要不可收拾罷!一瞬間賀光宗就丢下酒肴,大步就出賬而去,正和入内的親衛撞了個滿懷,賀光宗醉醺醺的老大不耐煩:“什麽厮鳥事情?”親衛引着賀光宗就奔帳外:“将主,晉王府邸,與太上别業,都燒起來了!”
這一句話吓得賀光宗渾身酒意都化作冷汗滴落下來,竄出帳外,就見營中軍士全都亂紛紛的湧在四下,一邊出各種驚呼亂喊,一邊望向晉王府邸所在方向夜空,就見兩處火頭,延燒而起,直入天際,除了自家營中,周遭營盤也全都轟然騷動起來。
無數軍漢,隻是亂嚷:“晉王府燒起來了!太上行在燒起來了!直娘賊出了什麽亂子?”那些潛在軍中,隻等到時作的内應們一個個也慌了手腳,隻是看着越少越烈的火光。難道就這般作了不成?怎生沒人知會俺們?晉王府燒起來也就罷了,怎麽太上行在也一火而焚?今夜汴梁,到底要鬧出多大事情?
就在這紛亂之間,每座營盤之外,都響起了馬蹄紛亂之聲,就聽見一聲聲呼喊刺破這紛亂喧嚣景象,如轟雷一般在夜空中響動,“有亂軍會攻晉王府邸,并攻太上行在!晉王已領親衛平亂,亂軍不足破也!凡老捧日軍中出身軍将,則出營,應晉王調遣!其餘人等,但忠于晉王,閉營自守,不得攪擾參與亂事,但有違令,平亂之後,晉王定斬不饒!”
時間推回到楊淩府邸與太上别業延燒起來之前,大隊騎士,蹄聲驚破夜間靜谧,直入太上别業之前。太上别業,安靜得就如世外之地一般,這般情境,讓趙佶與環繞在他身邊原來親信之人,如何承受得了?
原來是在整個帝國的巅峰,整個大宋都在圍繞着他們轉,現在就淪爲此般境遇,所以趙佶與身邊一幹人等,哪怕受到極大約束限制,都在拼命想法設法,試圖重回原來地位,就算再不能如前一般爲大宋太祖太宗之後,君權之重的聖人官家,至少也要能回居禁中,哪怕與士大夫輩再度分權,甚而哪怕和這個楊淩在朝中敷衍周旋下去!
所以趙佶和懿肅貴妃,才拼命的推動朝中的一起關系,哪怕擺低姿态也在所不顧,反正他們就在此間形同軟禁,别人說什麽,也隻是聽聞不見。
周遊布置,果然就一下攪動了朝局,加上河東女真入寇消息傳來,内外之因并舉,局勢就飛的緊張起來,楊淩和朝臣,外間軍鎮,一決之勢就迫在眼前。
雖然趙佶這般人與外間消息傳遞異常不便,且蔡京等輩也未曾極力聯絡這位太上——趙佶畢竟根基深厚,扳倒楊淩之後請回頭上來再限制削弱文臣士大夫權柄麽?可别業之人,仍然能感受到這局勢的變化,最直接的表征,就是原來監看太上别業的晉王直加上黑雲都親衛幾二百人,将這個不大的别業看得鐵桶也似。
現今這些監看人馬卻是越抽越少,到得最後,就寥寥三五十名甲士而已,雖然就三五十人監看,趙佶也沒這個膽子動内宦宮娥殺将出去,也沒有什麽外間忠心大臣突然領兵而入,勤王救駕的事情生。
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趙佶和朝中衆臣看得都明白,如果再不動,到得楊淩最後擁君離開汴梁親征之後,就是再難翻盤了。
可趙佶畢竟久爲君王,權術上多少有點造詣,如何不能現楊淩所面對的時局已然緊張起來,連自家這裏監看都不得不放松,将麾下精兵強将盡量彙聚在手中,征兆越來越明,太上别業之中衆人也都急切得如熱鍋上螞蟻也似,拼命想弄明白外間生了什麽事情。
經過努力,好歹隐隐約約知道一些端倪,雖不詳盡卻也明白楊淩這楊淩有些大事不妙,說不定幾日之内,汴梁城中就要風雲變色,楊淩若能鏟除,自然是遂趙佶心願。
這次絕對不帶皺半點眉頭的,可是自家畢竟是在楊淩掌中,萬一楊淩失勢垮台之前,魚死網破。,拖着自家同歸于盡又将如何?或者楊淩敗亡,自己僥幸得存,那時候朝中士大夫輩與在外軍鎮,是奉自己複位呢?還是奉太子爲君,自己隻有長爲太上?
再想深一層,要是楊淩赢了呢?雖然朝中士大夫,哪怕蔡京,都覺得有八成勝算,可作爲生生被楊淩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趕下台的大宋至尊,趙佶可是對楊淩有一種深深的恐懼感,隻覺得這個眉目如劍的楊淩,哪怕絕境之中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
當初這楊淩在身邊應奉的時候,怎麽就沒察覺出他是這等鋒銳到了危險程度的人物,就算複位,又該怎樣爲君上?随着時間的推移,趙佶與一衆人等也越來越是忐忑,隻是每日縮在院中,外間有點響動就吓得魂不守舍,夜間極難安眠,就算入睡,也是光怪6離場景入夢而來。
或者是忠心大臣軍将,提着楊淩人頭沖進别業,迎奉自己重回延福宮中爲大宋至尊,或者楊淩渾身浴血,殺入門來,指揮殘部堆起柴薪,拖着自家一起舉火而焚。
或者是自己僻處深宮,穿着團龍袍服的楊淩,正位大殿之上,無數人山呼萬歲,然後楊淩的目光冷冷轉動過來,手一擺就使帶着黑羽氈帽的甲士,将自己拖下去,奉上三尺白绫,趙佶将自己折騰得半死不活,他身邊一幹人等也跟着魂不守舍。
隻有柔福小公主仍然吃睡如常,每日裏還開始按照她自己的想象習練那些亂七八糟的武藝,準備随時能殺進楊淩府邸,再帶上爹爹和娘娘,從此一家四口浪迹天涯,再漫長的等待,也有盡頭。
今夜終于在别業之外,響起了疾疾的馬蹄之聲,這馬蹄如雷響動而來,自然是楊淩帶領的人馬,一衆值守的親衛早就将楊淩接住,幾名甲士頓時将别業大門打開,火把光芒映照之下,一身甲胄的楊淩按劍昂而入,值守在外院的内宦宮娥,或者呆呆愣愣的看着晉王就這般沖撞進來,或者沒了氣力癱軟在地,或者忠心一些的就連滾帶爬的朝着内院跑,想喊什麽最後隻迸住來四個字:“晉王至矣!”
凄厲的内宦慘叫之聲,響徹别業,内院之中,頓時哭喊聲響成一團,楊淩容色依然冷硬,隻是毫不停頓的向前,如狼似虎的甲士們從楊淩兩邊湧過,分别控制别業中各處要點,更有甲士直沖而前,兩名内宦不知道哪裏來的膽色,居然在拼命的掩上中門,擁上前的甲士一腳就将中門踹開,内宦被磕到在地,甲士腰間長刀已然出鞘,架在了他們的脖子之上!
一名内宦對趙宋官家頗爲忠心,被刀架在脖子上猶自尖着嗓門喊叫:“楊賊,你欲弑君麽?真武帝君收了你,真武帝君收了你!”
持刀甲士毫不猶豫,一刀橫割,頓時截斷了他的氣管與食道,那内宦捂着咽喉,手指縫中猶自噗噗噴着血沫,頹然倒地,另外一名内宦不顧刀架在脖子上,拼命磕頭如搗蒜乞命,不過三兩下,就已然鮮血迸濺!
對這般景象,楊淩看也不多看一眼,又直入二門,二門之中,就是内院,趙佶與嫔妃的寝所所在。再沒有忠心内宦來堵門了,隻剩下滿院的哭聲震天和乞命之聲響動。楊淩才步入二門。就看見一個小小黑影直撞了過來,當先甲士挺刀要上,虧得楊淩心有所感,看了一眼,趕緊大喝一聲:“别傷了她!”
楊淩号令一下,甲士動作頓時僵住,就是這黑影一刀捅他們身上,也隻是承受,半點也不會反擊,可那小黑影的目标隻是楊淩,出一聲尖利的嬌喝,挺着一柄小刀,沒頭沒腦的撞了過來!
楊淩胳膊一伸,就抵住了那小黑影腦袋,小黑影頓時進不得半步,手伸到最長,加上刀子也夠不着楊淩身上甲胄,這個小黑影,自然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柔福小公主了,柔福小臉已然漲得通紅,又尖叫了一聲:“賊子,我和你拼了!”
身子一矮脫離楊淩掌控,就要撞入懷來,楊淩哼了一聲,随手就抓住了她持刀手腕,稍微用點勁,号稱大内珍藏絕世神兵,老鼠都不見得能捅死的小鈍刀就已然落地,接着楊淩胳膊一展,就夾住了小蘿莉的腰,一叫勁,就已然将柔福提起,就在柔福的尖叫聲中,大步直向趙佶寝殿而去。柔福拼命捶打着楊淩身上甲胄捶打,雙腳亂踢,但是除了将自己小手敲得烏青腫痛之外,還能有什麽用處?
寝殿大門被甲士轟然推開,大宋第一權臣,今世操莽之輩楊淩,已然面目森冷的出現在寝殿大廳所有人的視線當中,甲士在側,滿院哭喊,怎麽都是一副權臣弑君的場面,可因爲夾在楊淩腋下那個不住掙紮尖叫的小蘿莉有點破壞了這個氣氛。
寝殿大廳之中,趙佶與懿肅貴妃瑟瑟抖的擁在一處,衰老不堪的梁師成拔提着一盞長燭台,擋在兩人面前,望向楊淩的目光,都是絕望恐懼,梁師成抖着嗓門對楊淩大喊:“想要弑君,就先過了老夫這關!”
懿肅貴妃在見到楊淩之後,反而似豁出去了一般,既然已經無幸,爲什麽不保住天家顔面?整整蓬松烏,也對楊淩冷冷道:“放開嬛嬛!有什麽事情,隻及我們天家夫妻一身!”
梁師成和懿肅貴妃已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的确在這般情形下維持住了天家那僅剩一點的尊嚴,可就在這個時候,就聽見一向平和沖淡的趙佶聲音顫抖着響起。
“晉王,但乞一命!這祖宗基業,就奉于晉王也罷!”乞命聲中,曾經至高無上,統禦大宋二十餘年,以豐亨豫大疲敝天下,以權術宰割群臣,以輕易荒唐舉動敗壞國事,将整個大宋拖入不堪一擊之境的道君皇帝,竟然滿臉哀求之色,拜倒在地!
沒有楊淩的時空,就是這個君王,讓大半個大宋淪入女真人制造的血海之中,一時犧牲的漢家子民,何止千萬?靖康之恥,千載之後,猶有餘痛,讀史之人,每及此處,欄杆拍遍,可他在自己一手引了這個血海地獄之後,卻在女真人的挾持下北上,妻女被女真人霸占摧殘而死。但有一絲血性,一點廉恥,縱然無力反抗,此刻自當求死。
偏偏這位豐神俊朗的道君皇帝,在五國城中坐井觀天,還觍顔苟活了八年,此刻緊張時局之中,楊淩突然趁夜挾甲士殺上門來,一副要弑君的模樣,趙佶終于放棄了最後一點自尊,拜倒乞命,對于他這等人物。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當在趙佶之前的梁師成與懿肅貴妃也都呆住,不敢相信也似的回頭看着這位深深拜倒在地的道君皇帝,沉悶撞擊聲響動,卻是梁師成手中燭台滾落地上,就連一直拼命掙紮的柔福公主,這個時候也寂然不動。
穿越至此,經曆了這麽多,看到大宋如此糜爛不堪,辛辛苦苦的在各種掣肘之下爲挽天傾而血戰,楊淩曾經想過,在何等樣的情況下對着這位皇帝怒吼一場,甚而狠狠摧磨于他,讓他知道自己到底造了多少孽!
不過這個時候,楊淩隻覺得沒什麽必要了,斑斑青史,總有人敗壞這個文明,卻也總有仁人志士不絕,挺身而出,存亡續絕!
隻不過,這一次站在最前面的,是自己而已,這個有自己的曆史,不管悲劇也好,慘劇也好,滑稽劇也好,總之再沒有趙佶這個人的劇目了,這将是一場全新的曆史,能讓自己無愧本心的曆史!(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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