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楊淩平燕軍馬,也盡力招攬了多少河北敢戰士,這些被西軍壓在頭上,苦仗讓他們打,功勞西軍搶去的河北健兒,就是楊淩那強悍絕倫的晉陽神策二軍的重要組成部分,若是燕地是楊淩所布置的一股勢力,那麽除了整合遼人餘燼之外,更順利招攬那些流散的河北敢戰士,那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要知道,楊淩可是在薊州盤踞過一段時間。也是從薊州突然掉頭直進,一舉拿下燕京,摧垮了遼人四面大王蕭幹的最後主力!關于這個話題,哪怕節堂之中隻有他們兩人而已,李若水和王禀都不願意多說,隻能互相示意而已。
楊淩此人,從燕地時就開始布局,不臣之心,簡直昭然若揭。怪不得在汴梁做出這麽大的事業!對于楊淩這個人,王禀和李若水的心情都很複雜。楊淩奮蹈厲的英雄之姿,但爲男兒。沒有不心服的。
白手起家,做到如此地步,更是奇迹,且正因爲他在汴梁的事業,勝捷軍上下才難得有了幾天好日子過,底下軍漢,都口口聲聲的在喊晉王了,至少這楊淩,很得武夫之心!
且楊淩從契丹人打到女真人,這實打實的戰績更是讓李若水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是知道女真人危險的,可大宋現在文恬武嬉,真正在女真大舉南下之際,堪爲中流砥柱的,就楊淩一人而已!可楊淩操弄兩代君王的舉動,飛揚跋扈的行事,也讓王禀和李若水這等不管是将門還是書香世家出身的人深深看不慣。
而且兩人也深知,作爲距離汴梁不遠,難得一支勉強能戰的軍馬,朝中楊淩敵對勢力,一定會利用他們,與楊淩來一場争鬥!可勝捷軍不比西軍實力雄厚,現在軍心更是向着楊淩,隻怕出兵向汴梁的軍令,全軍就要大嘩潰散,而且就算軍心穩固,勝捷軍又拿什麽和楊淩打?
河東有神策軍主力,居高臨下,俯視勝捷軍側背,汴梁楊淩也在編練新軍,整個都門禁軍将門的資源都掌握在楊淩手中,更不必說楊淩還是生财聖手,有錢就能有兵,不要半年一載,汴梁少說也有五萬可以上陣的晉王軍馬。而且兩人還隐隐猜測到,在燕地楊淩還布置了一支軍馬,這是整合了遼人餘燼,坐擁幾乎整個燕地的資源,還有河北敢戰士強壯加入的一支強軍!
三面皆楊淩布置,這仗從何打起?所以兩人商議勝捷軍的擴張布置,都很默契的避開從河北到河東的那些要隘道路,避免與楊淩直面相對,可這樣自欺欺人的遷延,又能持續多久?
當中樞來人,征調勝捷軍的時候,又該當如何是好?是去以卵擊石,撕開大宋從此内争血戰的序幕,還是擁兵自重,從此爲一藩鎮軍閥?
不管哪個,都不是王禀和李若水願意做出的選擇,特别對李若水而言,他是深知現在據于遼人故地,那些名爲女真的胡虜兇狠之處,戰力遠過此刻大宋的遼國都在他們鐵蹄之下灰飛煙滅,而大宋不僅沒有重整軍備,反而有大起内争之勢。
難道大宋就要如遼國一般淪亡了不成?節堂之中,一時無聲。王禀李若水都臉色鐵青,連讨論如何擴充勝捷軍實力的興趣都沒有了,正在這個時候,就見軍中四廂旗牌在門外恭謹回報:“将主,有客來拜。”
李若水王禀都是老大不耐煩,這些文臣大頭巾輩做事怎的恁般不爽快,俺們也不是記仇跋扈之人,既然敞開支應勝捷軍,過去的事情就算揭過去了,難道還以爲俺們是晉王,在這真定府也來一場變亂不成?
不過此刻正是需要河北地方全力支應的時候,隻要是穿文臣官袍來拜的,王禀和李若水早已關照旗牌,全都通傳,兩人隻能打點精神,整理衣衫,聯袂而出,還得在臉上搓出點笑容來,少不得今日就要去好生酬酢一番,兩人直出中門之外,來客已然被客氣的迎入了二堂等候。
王禀與李若水步入的時候,就見一朱紫袍服文臣站起遙遙見禮,這人王禀和李若水都識得。正是原來清流******中堅張邦昌,年餘不見,原來倜傥的清流智囊,除了仆仆風塵之色之外,人也已經衰老了許多,眉間滿是郁郁之色,但仍氣度不減當日多少,揖讓之間,潇灑自若,王禀和李若水對望一眼。
當汴梁之外,大宋數支軍馬縱橫馳奔,圍繞着汴梁這個大宋中樞角力之際。
汴梁城中,這些時日卻越來越是安靜。仿佛沉入了水底,周遭一切都是模模糊糊,和這座繁盛都市,直沒什麽相幹。
汴梁文臣,筵宴往還少了,晉王楊淩,不住向朝廷請禦駕親征的表文也不再是一天一份了,就沿着黃河上駛而來,轉入汴河水關往來的行商船隻,三兩日來都沒有一條船泊岸。
這倒不是沒有先例,春水暴漲,黃河崩騰,下遊何處決了堤堰,水位暴降,斷了往來船隻在大宋曆史上也不是一次兩次。
從伐燕前後開始,朝廷所有資源都投入到了連場戰事當中,僅有一點治河經費,都撥給了汴梁本身以及上遊河道,怕上遊決口泛濫到汴梁這裏,至于下遊黃河,就停個幾年也罷,現今朝廷更沒心思問這個事情了,隻是坐等萬一下遊決口,地方郡縣将公文行上來,至于是否處理赈濟,什麽時候行赈濟修河之事,都要等汴梁這一局決出勝負來再說。
在這樣莫名沉郁的氣氛之下,時日一天接着一天的過去,局中之人,隻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蔡京這些時日,已然不去東府辦公了,而是死死守在家中,一衆家丁下人,都暗自裏給了兵刃,悄悄的将幾層院牆加厚,甚而還招募了上百市井所謂壯士養在外院,每日隻是好酒好肉伺候,隔天就亟豐厚賞錢。指望緩急時候這些所謂壯士能出死力,外間仍然以示安閑如常,甚而帶着姬妾兒女出去踏春了一次。
東府諸公,也隻是輪流入直,等到下直時候,就跟火燒了屁股也似飛也似的奔還歸家,門戶深鎖,少見外客,隻有一個兼領開封府尹的何栗,壯盛敢爲,常常往來奔走,每日也都在開封府節堂之内理事直到夜深。
所有當道諸公,都在苦候關西與河北消息。
到得最後一兩天,楊淩都已然不上表章了,隻是在南熏門外晉王府邸之中沒了音訊。而城中諸公,也緊張得徹夜不眠,蔡京連外在閑雅氣度都擺不出來了,天天裹着一頂風帽,拄着拐杖就在庭院之中打轉,隻等向河北,向關西遣出的多少急遞,能将消息盡快傳回來。
日子再難熬,也終有到頭的時候。音問再艱難。也終有傳來的時候。
這一日數名風塵仆仆之人,并沒穿着急遞傳奇服色,而是普通客商打扮,時将近暮之時,匆匆自汴梁城西而入,城門口稍稍有些阻攔,就急得每人都是滿頭大汗,卻強自按捺着不敢生事,等到可以通行,簡直兔子是他們的孫子,朝着州橋方向跑得飛快。
州橋向西三五裏開外,正有蔡相一心腹家生下人,正坐在一間酒肆裏磨屁股,這些時日,這位家生下人似乎就是長在這裏一般,天天從天明坐到晚間刷市打烊,這酒肆位置極好。正卡着通往州橋方向的大路,坐在門口,往來行人,一覽無遺。
今日又是這樣一天過去,眼看得就要上晚飯市。店家小心翼翼過來唱個諾:“郎君晚酒用些什麽?”
這心腹下人每日在這裏幹熬,早就不耐煩出鳥來,就是每日吃食上還能聊以自遣一陣,當下擺擺手吩咐:“去正店将兩角好眉壽,你店中湯羊還可下酒,細細切半條前腿來,其餘肴果,你看着安排就是。”
店家應承一聲,這蔡家下人每日裏獨據一張大桌。他這店市口如此之好,翻台不斷,這卻是耽擱了多少生意,且這位爺爺口味也刁,每日奔走爲他買整點酒,買新鮮肴果,就是白跑了多少腿出去,可這是公相府中之人,他什麽何等牌面,敢放一個虛屁不成?
最後還得殷勤動問:“這桌卻是挪得甚爲靠門,進出之人不休,怕擾了郎君的晚酒,是不是朝内稍稍挪動一些?”
那蔡家下人笑着揮手讓他下去:“你懂個什……”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眼睛就已經瞪圓,嗖的一聲竄出門外,街市上正有幾騎疾馳而來,這位下人這些時日等得氣苦,攔着馬頭就道:“你們這些厮鳥,卻也曉得回來!裏邊等着你們消息望眼欲穿,卻不知道去哪裏厮混去了,你們好歹也曉得輕重!”
馬上騎士滿臉大汗,隻是低低說了一句:“大事不好了!”
那蔡家下人也登時色變,他自然知道一點自家等的是何等樣消息,這一句大事不好,直是讓他眼前一黑。他是家生下人,和蔡相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是此次汴梁風雲中跌上一腳,隻怕整個蔡相府數十年富貴,就要化作泡影!
急切之下,不顧自家馬術簡直就是渣,扳着馬鞍神迹一般一躍上馬,坐在那騎士身後,死死攬着他的腰:“快去府中,快去府中!”
蔡京已然有幾日未曾安眠,身子實在有些頂不住,今日喝了安神茶湯飲子,早早便就寝了。才合眼少頃,就已然被低低的呼喚聲驚醒。睜眼看去,就見自家五子蔡鞗滿臉惶急的自己榻邊等候。
到老蔡京靈醒依然不減,一個翻身就已然坐起,踏足下地。兩隻赤腳隻是落在冰涼的地上。吓得旁人等着伺候穿衣的侍女忙不疊的撲跪在地來爲蔡京套上鞋襪。
蔡京卻不管不顧,一腳就将撲過來的青春侍女踢開,疾問道:“來人何在?”
蔡鞗隻說了一句:“情急從權,已然延入内院,就在廊下等候……”
話音未落,蔡京望八高齡之人。就穿着一身中單,赤着兩腳,疾疾出門而去!
秉政垂數十年的蔡相居然有今日這般舉動,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蔡京隻是在内宅多少侍女的驚愕目光之中,直奔出寝所,來到廊下,就見數人一身灰汗的在那裏等候,蔡京年老了好軟玉溫香的熱鬧,寝所周遭伺候侍女便有二三十人,屋内廊下,到處都有,都是不過二等一的容色,幾名傳騎被破例延入内院之中,這麽多如花侍女環繞,又知道不是自家沾得上的,多看一眼,隻怕都是罪過,一個個垂着腦袋,聽見蔡京奔出來的聲音都不敢擡頭。
蔡京何等人物,掃一眼就知道這幾人爲何拘謹,這幾人都是原來禦前班直中的人物,湯懷入掌禦前諸班直之後,這些人都給革退了名糧,爲楊淩心腹騰出位置來,禦前班直中人物,因爲不少要在金明池争标中顯露身手,給君上湊趣,雖然未曾經曆過戰陣,可也有些人物終年打熬筋骨,操練諸般技藝,比起一團稀爛操也不操的其他禁軍軍将士卒好歹還像樣一些,這些人給革退名糧之後,就爲蔡京等人暗中招攬,以爲奔走所用。
放在以前。這些人等自然距離蔡京地位天差地遠,可是這個時候卻是用人之際。蔡京喝了一聲:“大好男兒,擡起頭來就是!老夫院中侍女,此間事了,看中哪個,老夫就亟厚厚嫁妝,賞賜于你們就是,何苦這般畏縮作态,快說,西路到底如何消息?”
當先傳騎終于敢擡起頭來,卻又一下拜倒在地:“公相,俺們到了西京。西軍姚古所部,卻還在蒲津!隻是從軍中選了三兩名急遞,飛也似的将消息傳過來,大事不好了呀!”
蔡京隻覺得一暈。閉眼向後仰了一下,蔡鞗趕緊前來相扶。蔡京卻推開她,厲聲問道:“如何不好?”(未完待續。)8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