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扭身閃避,搶前一步,已經将身法用到了絕處。楊再興始終沒有撒手丢槍,反而借着搶前一步,大槍白蠟杆子驟然弓起,正正攔住了挂着厲風,狠狠劈下來的一柄馬劍,電光火石之間,楊再興已然将三名沖來的女真親衛兇猛攻殺或擋或閃,讓得幹幹淨淨,就想山根力,硬生生将大槍奪回來,隻要大槍活了,哪怕自己步下,女真鞑子馬上,哪怕女真鞑子再多上個幾倍!
而就在楊再興準備再度叫勁的時候,銀可術已經突然從後搶上,一槊直刺楊再興胸膛處,這一槊來得當真是又快又疾,猛惡異常,偏偏楊再興這個時候舊力已盡,新力爲生。身法也用絕了,那跌落雪地的女真鞑子連自己老媽叫什麽都不知道了,還死死的抱着大槍槍杆不撒手。
對這一槊,上擋銀可術順勢戳面門,下格就是腰腹要害,扭身閃避讓不幹淨,唯一所能就是丢槍在雪地中一滾讓開。
可撒手丢兵刃,再滾落雪中,就是在銀可術這鞑子頭面前隻等保命了,隻能等盧俊義将主或者那個夯貨前來幹翻這鞑子頭銀可術了,小爺可是下定了決心,怎生也要将這銀可術挑落馬下。沖殺至今,難道就差這一口氣不成?直娘賊!
這一瞬間,楊再興就已然下定了決心,眼中再無他物,也不管魯達和盧俊義沖殺到甚麽地方了,是不是馬上就能靠攏援護,也顧不得身後自家弟兄厮殺到哪一步了,從兩翼拼命趕來的女真鞑子援軍是不是就要殺到了自家身後。
眼前隻有那柄狠狠此來的馬槊,隻有銀可術那張猙獰醜臉,楊再興拼命向右一讓,将右胸讓給了銀可術,直娘賊的狗鞑子,有膽子就朝這裏紮!
同時楊再興從丹田裏爆出一聲怒吼,吼聲中,身邊雪塵,似乎都被濺起!山根借力,竭盡所能,手腕猛滾回抽,就要将大槍搶回來,拼着挨這一槊,隻要搶回大槍,小爺也将你這狗鞑子頭,從馬上紮下來!
楊再興身邊,同樣響起一聲怒吼,一名女真鞑子高高飛起,卻是被步下而進的魯達一錘掃了下來,楊再興沖得實在太猛,隻要一旦臨陣,他才不管身邊弟兄跟不跟得上呢,隻要小爺殺得爽快就成。
以魯達身高腿長,拼命而進,也給楊再興落後了數步,楊再興突然戰馬撲倒落地,身邊圍上了一堆女真鞑子,連銀可術都搶了過來,眼看就要不幸,一向沉默寡言的魯達突然就爆出一聲怒吼。
任眼前女真鞑子一槊刺來,雙面開鋒馬槊鋒刃撕開了兩層牛皮帳篷,刺入左肩之中,深及近寸,魯達卻像是渾然沒有感受到一般,一錘就将他掃落,在楊再興左扭右閃,拼命格擋之際,邁開長腿急沖兩步過來。
突然間就飛身而起,長大的身子,天神也似的飛撲過來,間不容之際,用自家身子,将銀可術這一槊撞開,在此同時。那名撲倒在雪地中,拿出吃奶氣力死死抱住楊再興大槍槍杆的女真親衛,就覺得鴨蛋粗細的槍杆狠狠在他手中一滾一抽,兩隻手頓時就脫了一層皮,火辣辣的再也抱持不定。
大槍從他手中抽出,還從下巴到額頭,在臉上帶出一條深長的血痕,連一隻眼睛都被帶瞎了,大槍脫手,這女真親衛才凄厲慘叫一聲,痛得隻顧在雪地裏面打滾!
大槍抽出,如龍一般夭矯而起,左右橫擺,一名女真鞑子被抽落下馬,另一名女真鞑子好歹用馬劍格擋住,卻被沖力撞得在馬上巨震,連人帶馬橫排一步出去,而銀可術馬槊已經被撞得撒了一隻手,向旁邊蕩起,一副門戶大開的架勢。
這個時候,作爲合格騎士,就該盤馬稍讓,重整旗鼓再來一次沖擊,而銀可術卻是順手棄了馬槊,戰馬沖勢不停,同時去拔腰間佩劍,一副和眼前楊再興不死不休的架勢!打到這種程度,楊再興還怕誰來?
大槍向後一收再度點出,身外之物,早已遠去,自家性命,無足輕重,視線就跟着槍尖去勢,隻有銀可術的咽喉!
而在楊再興身後,剛才一槊刺空的女真親衛也盤馬回來,再一槊狠狠指向楊再興脊背。這個時候楊再興眼中隻有銀可術,而魯達長大身子撞開銀可術馬槊之後也滾落雪塵,再沒有能力援護楊再興,眼看得楊再興和銀可術兩人就要以命換命!
兩翼拼命回援而來的女真甲騎,這個時候也在雪原中戰成一團,不是他們不想盡快趕到銀可術身邊,而是那些南人軍馬,就遮擋在前,死死擋住他們和銀可術牙旗之間的道路!神策軍健兒,厮殺到這種地步,已然是油盡燈枯,就是幸存,也差不多人人帶傷。
不少人戰馬已然倒斃,隻能渾身血痕的步戰,就是這樣,女真甲騎一時間也沖不開這一層薄薄的陣列,羽箭呼嘯來去,馬上步下血光飛舞,喊殺聲如雷,但是女真甲騎步伐,就是這樣被死死拖住,怎麽也沖不破,撞不開!
而石勇這個時候,也是火力全開,身形如鬼魅一般遊走,或者突然出現在疾奔的戰馬馬腹之下,一刀就給戰馬開了膛,讓馬上騎士跟着重重撲倒在地,或者就出現在馬上,一刀刺入馬上騎士頸側,将死屍扔下馬來。
這匹奪來戰馬騎得幾步,又翻身下馬,雪中疾奔幾步,滑到薛永身邊,低下頭砍馬腿,将與薛永撞上厮殺的女真甲騎跌下馬來,間不容的從馬蹄中滾過,撿起雪地上掉落的馬槊長矛,脫手擲出,擲人沒把握,傷馬是穩穩的,戰馬慘嘶聲中,一名女真甲騎就又再度摔落雪塵!
基本上石勇就在步下圍着馬招呼,他身子瘦小靈便,女真鞑子想招呼都招呼不到,進退之間,至少十幾二十匹遼東高駿戰馬在他手裏遭了殃。
馬上女真甲騎落地,或者爲身邊宋軍兒郎幹掉,命大身邊沒敵人,頭暈腦脹的勉強爬起,就拖着一身重甲在雪地裏面掙紮向前吧,殺到後來,那些通人性的軍中戰馬,長嘶着在沖殺中都勉力偏頭要繞開石勇這個戰馬殺手。
楊再興他們是殺得女真鞑子人怕,石勇是殺得連馬都要懼他,在銀可術牙旗之下,厮殺也到了最後關頭,銀可術拔劍策馬急沖,渾然不顧楊再興迎來大槍,猙獰醜臉上,竟是決絕兇狠的笑意,就死在此處吧。
以自家身死,洗刷戰敗之辱,以自家身死,激勵麾下,與這些南人精銳不死不休,以自家身死,告訴宗翰,如果要深入南下,就要将全部精力集中摧垮眼前大敵,殺光了這支南人軍馬,想必南人就會膽裂,再無什麽南人,敢阻擋在女真勇士馬前!
自從起兵之始,自家就沒想過能老死榻上!而楊再興同樣瞪大了眼睛,渾然不顧背後急刺而來的馬槊,了要刺翻你這鳥鞑子,就要刺翻你這鳥鞑子,取下你的人頭,你麾下還不膽戰心驚,一哄而散?自家袍澤們也能順利脫出。
既有英名,複能活人,自家這條性命,又直得什麽?誰也不能阻擋小爺成就這一世英名!就在這要立分生死之際在這一刻,銀可術全然沒有了剛才同殉的念頭。
在這一刻,他隻有一個想法,某家要活下來,某家要帶領兒郎,踏破你們南人萬裏山河,讓你們南人故土,淪落在無窮無盡的血海之中!
銀可術撲通一聲,就仰倒在雪地上,楊再興一槍刺空,可是這個時候,銀可術卻也是棄了馬槊,就地在地上滾了數圈,随後奪過一匹脫缰無主之馬,隻在一橫掃之間,便是看到自家親衛,死的死傷的傷,剩餘的數十騎也是被死死的牽制住,可是自家手中,還是近千女真兒郎,數萬契丹渤海軍将,雜胡兵馬,隻要逃過這一劫,就能千百倍殺回來,這一刻,銀可術突然覺得自家輕易率兩百親衛來阻擊這支南人兵馬,是多麽不理智的決定。
“撤!”
這輕易的一個字,卻是讓得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們的謀克軍将,而那些謀克軍将,同樣不知所措的看着狼狽逃竄的銀可術,宋軍女真軍馬就在戰場上互相雜處,劫後餘生的宋軍健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傷痕累累的他們已經再無厮殺的氣力,而這些女真甲騎,哪怕宋軍健兒就戳在身旁,也沒有一人再遞出手中的兵刃。
這一切都是因爲女真部族爲軍的體制,在完顔阿骨打這個強人死後,女真本身就分裂爲西路軍和東路軍兩個政治集團,東路軍是完顔女真嫡系正統成分更多一些,而西路軍則是血緣稍疏一些,比如宗翰就是國相撒改之後。
在東路軍和西路軍的内部,各家軍将也是各有自家基本實力。各有各的謀克,各有各的生口。打完仗搶戰利品,搶生口同樣能争得紅了眼睛。
展到後來,真實曆史上女真東西兩路軍滅宋之後更是各有地盤,各有兵力。甚而各有各自扶植的漢族傀儡軍閥!雙方争鬥,也是血淋淋你死我活的,直到漢化程度更深,死了好些完顔家的人傑之後,統治才漸次穩固下來。
這個時候,對于這些各個謀克的女真軍将士卒而言,與其說是效忠女真完顔吳乞買這個皇帝,不如說是效忠于各自謀克所屬的血緣更近的貴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銀可術這個小團體,就是這幾年來女真各個出身一般的小部族,爲銀可術所搜攏,憑借着銀可術在宗翰面前受重用的地位,漸次而成這樣一個局面。因爲銀可術的地位和本事,這個小團體才能有如今地位,勉強能和那些完顔女真出身更有根腳的團體相抗衡。
而銀可術若是真的戰死,這個靠着三分運氣才形成的小團體,各家完顔貴人們自然就是毫不猶疑的對他們下手,銀可術的心腹用軍法斬之以絕後患,各個謀克被這些貴人們瓜分,死去戰士的妻兒也再沒自家人照料,從此打最苦的仗,分最少的戰利品,在宗翰面前,也再也沒有人爲他們出頭!
所以當銀可術危急的時候,這些女真軍将士卒或者在銀可術身前拼死抵抗,或者豁出性命也要趕來援救,在女真這個大部族中,此刻的銀可術就是他們這個團體最要緊,最不可或缺的人物!
這支南人軍馬,強悍程度實在過了他們的預料,哪怕拿出了吃奶的氣力,拼了這麽多條人命,還是差了一步,銀可術厮殺到最後終于選擇了逃跑,女真兒郎,自按出于白山黑水之後,就再也沒有背着朝向敵人,正是這種情況,導緻了大部分兒郎,一時之間竟然就愣在那裏。
可是須臾之間,他們就各自調轉馬頭,追随銀可術,而去。
魯達猶自提着一柄撿來的狼牙棒,正準備大步追上離自家最近的那人,盧俊義卻伸手攔住了他,“莫要戀戰,此時此刻,逃出去才是緊要,不消半個時辰,銀可術就會糾集大部人馬,對俺們進行合圍!”
說完盧俊義大槍一擺,“回家!”
……
晉王府邸花廳之外,晉王直親衛層層密布,這個臨時府邸中此刻半點也沒有此間主人兩日後就要大婚的喜慶氣息,反而肅殺森嚴,有如陣前萬千大軍軍中大帳。
花廳之内,一張西府職方司精心制作的木圖正擺在中央,這木圖還是雍和年間大宋還有志于北上,禁軍五代延續下來的精兵良将還未曾死光那個時代制作的,職方司投入了相當人力,曆時數年,才打造而成,雲内山川地勢,城池村落,在上曆曆在目,巨細無遺。
楊淩對着地圖上密密麻麻的小旗,忍不住歎了一聲,“這一天,終于來了……”(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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