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你能确保将俺們帶對路,按時接應上薛永他們,然後又能準确掩入女真鞑子馬廠。中文網不得有半點錯漏麽?”所有人的呼吸在這一刻都停頓了,幾十道目光全都落在了石勇身上。
石勇眨眨眼睛,疑惑的道:“這有什麽難的?路又不難走啊……那麽大個應州城和女真鞑子的馬廠放在那兒,誰還會走錯?”
幾十人沉默,稍停一瞬,盧俊義最先低低一笑,接着百十名冒雪百裏而來的漢家精銳兒郎,全都低笑出聲,本已騰霄而起的殺氣,在這笑聲中,越顯得鋒銳冰寒!
楊再興狠狠勒了一把腰帶,回頭對着也站起來收拾身上的魯達龇牙咧嘴的一笑:“這小子不錯,小爺看得上他,可以交交。”
魯達看着楊再興,這個一向不怎麽動腦子想事情的大漢,也終于有點奇怪,這家夥怎麽總喜歡找俺說話?不是要和俺打架的麽?
應州城中,三百餘名苦戰餘生的宋軍将士,排成整齊隊列,站在雪地當中,薛永一身戎裝,和湯懷并肩站在隊列之前,目光從一張張面孔上掃過去。
應州城小而彌堅,可是面對女真人趨勢的流民,仆從軍何止數萬,一連十幾日殺下來,也就剩下這三百餘人了。
雖然從一開始,沒人将薛永當成真正的北上之軍的統帥,但是這個時候,每個人似乎都在等着薛永說些什麽,薛永回望應州城之下,那一片血戰之後的廢墟,燒塌的南門城樓,已經掩埋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上千生龍活虎的兒郎,這個時候仿佛還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在那個夜裏,義無反顧的随着她一湧而前,和呼嘯湧入的女真鞑子大軍拼命用長矛對捅,不知道有多少兒郎拼命的想越到他的身前,爲他遮擋女真鞑子的兵刃和羽箭,這些好漢子,也是因爲小楊将主的一聲号令,遠出數千裏,在這冰天雪地風刀霜劍中苦戰到最後,也是因爲晉王,這些好漢子才死死護着她薛永,不知道用多少條性命,才換來了他薛永現在還活生生的站在這兒!
能驅使如許多的英雄男兒,在這一刻,薛永才真正明白了,楊淩一手到底卷動了多大的格局!薛永緊緊摘下兜鍪。一把扯過束在腦後的頭,短刀出鞘,電閃一般掠過,再張手處,粗糙的頭已經在空中亂舞,“還要殺回來報仇!”
“報仇!”三百餘名宋軍,隻是整齊的出了這麽一聲低喝,薛永戴上兜鍪,狠狠一擺手:“走!”
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在暗夜中輕輕響動,轉眼間就被凄厲呼嘯的寒風聲掩蓋,在這女真最野蠻的時候也不會出獵的天氣中,一個個小小的黑點,正在雪地中掙紮前行。雪深已然及膝,每一步都要花費好大氣力。更不用說每人還披着皮甲,裹着擋風羊毛大僘,還攜帶着兵刃幹糧。幸好爲了行軍動作輕便,沒人披着鐵甲,可就是這幾十斤的分量,在這樣的天氣中,已經是分外沉重的負擔了。
上百大宋第一強軍神策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盧俊義作爲領軍深入,這幾十人中更是一時豪傑彙聚,開了挂的猛人頗有幾個,才能堅持到現在。這已經是這個時代男兒武力勇氣的最高體現,就連現在在堡中略略有點心神不甯的銀可術,也絕對不會想到,他一直深深忌憚的南人軍馬,竟然能做到這種程度!
這一仗如果在盧俊義的率領下成功,則差堪與李愬雪夜下蔡州所媲美,就是讓遠在汴梁的楊淩事後知曉,也會震驚得瞠目結舌,兩宋之交的熱血漢家兒郎,不缺鬥志和勇氣,隻缺那個率領他們逆轉氣運的人!
石勇潇灑的滑着雪闆,在前面走走停停,不時回頭等候後面在雪地中掙紮前行的盧俊義等人。饒是以盧俊義堅韌,這個時候忍不住也微微喘着粗氣,同時在心中暗暗記下,神策軍至少遠哨尖探,得學會石勇這一招,将來說不得就得和女真大敵在這窮塞絕域纏鬥厮殺,這一招可是派得上大用場!
一邊前行,一邊還想着軍隊建設問題,同時還分神關注着湮沒在雪風中的女真人營地,踏雪之聲的響動,都忍不住讓盧俊義心中稍稍一緊。
雖然明知道在這樣的大風雪中,這點聲響決不至于驚動女真人營地,可身在其間,卻仍讓人微微有些緊張,可就是這點緊張,反而刺激得人頭腦加倍的清醒,戰意厮殺之意也緩緩升騰,直到充斥全身,置身于大風雪間,置身于優勢女真大敵之前,盧俊義反而不自覺間放下了他身爲統軍之後對自己設下的種種要求和枷鎖,漸漸就恢複了當日那個河北第一槍棒的絕倫勇士的心态!
隻等一戰,隻等一戰!
再擡處,此前仿佛遠在天邊的應州城,已然危然高懸在不遠處頭頂,而前面引路的石勇已經輕巧轉了個方向,直奔後山方向而去,到了這裏,距離女真人的營地就分外近了,後山方向,兩個足可容納數百人和上百匹馬的女真營寨遙遙相對,中間隻空出裏許的通路。
兩處寨牆上被寒風吹得搖曳不定的火把,光芒已經可以将通路微微映亮,雪野上都呈現出一絲昏黃的色彩,透過鵝毛般的雪片,隐隐還能看見幾名巡哨的身影在寨牆上來回走動,在前石勇的身影伏了下來,就這樣爬了過去,後面數十人也有樣學樣,全都裹着毛沖外的羊毛披風,伏在雪地上一路爬過去。
雪地冰涼,與熱熱的呼吸一觸,化成雪水,從領口袖口中滲了進來,冷得刺骨,可每個人在這短短一段路程中,渾然沒注意到這徹骨的冰寒,隻覺得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隻争一點,就要伴随着熱血從腔子裏面迸出來!
這一段穿過兩營之間的路途,不過數十丈的距離,卻漫長得似乎永遠也爬不完,每個人都覺得内裏麻衣都濕透了,也不知道是雪水還是冷汗,一邊爬一邊每個人都不知道多少次的去看寨牆上那些巡守的人影,那些寨牆上的人影,始終保持着他們慢騰騰巡視的節奏,到了最後,也沒有什麽變故生。
雪野漸漸收窄上升,一座森然矗立,高及百丈的斷崖就出現在面前,最前面石勇的身影又一骨碌從雪地上彈起,一下子就竄到那斷崖之前,四下張望,一時間似乎沒有撞到撤下來的薛永他們,急得在那約定的地方團團亂轉。
盧俊義就緊緊跟在石勇身後,以盧俊義的本事,用盡全力咬緊牙關才勉強跟得上石勇的節奏。而石勇驟然彈起,疾馳而至崖壁之前,動作之敏捷,仿佛終夜大風雪中往還數次,對他絲毫沒有影響也似,饒是以盧俊義,一時間都覺得有些瞠目結舌,然後盧俊義就看見石勇在崖壁前急得團團亂轉,盧俊義還趴在雪地上,一顆心驟然之間變得比身外風雪還要冰寒。
應州城上出了變故了?石勇帶錯路了?還是出了什麽問題?離天亮已經沒有多長時間,這個時候再接不到應州城上薛永他們,就再沒有機會了,女真鞑子也絕不會再給一次這樣的機會!突然之間,就聽見石勇出一聲低低的歡呼,一下撲了上去,迎着一個似乎突然從崖壁中擠出來的身影。
薛永的身影慢慢轉了出來,“來得比我們下來得還快!接應的人呢?”
石勇一指後面:“不都來了?”薛永向前望去,就見雪地中緩緩爬起百十條身影,每個人都在重重喘息着,有的人還在瑟瑟抖,如此奇寒大風天氣,夜中趕路,最後更在冰雪中爬了數十丈路,加上緊張的心情,這精力體力的消耗,哪怕這百十人都是精銳戰士,也差點承受不起!
看着眼前突然聳立而起的百條身影,薛永心頭一熱,想說什麽,話卻哽在咽喉,半個字也迸不出來,而盧俊義他們,也靜靜的站在那裏,看着在薛永身後,次第從崖壁縫隙中閃現出來的袍澤身影,每個人都顯得消瘦憔悴,北上大半年的風刀霜劍,生死殺戮,都給每名戰士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可每個人都還是甲胄完全,兵刃在手,腰背挺得筆直,似乎隻要随時一聲号令,他們仍然能向着面前敵人的軍陣,呼嘯沖突而去!
上百冒萬死而來,接應自家弟兄撤退的精銳戰士們,在終于看到這些孤軍在北,死戰到最後的弟兄們的身影,同樣也覺得有什麽東西哽在喉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近百戰士,就在這風雪之中,懸崖絕壁之下,女真大軍之側,一時凝固,有如一尊尊雕塑。
盧俊義終于反應了過來,畢竟作爲一軍主将,最不能爲情緒所左右,他下意識的整整自己身上披風,大步迎上去,先朝薛永平胸行了個禮,薛永也幹脆的右手擡起,還了一個軍中禮節。
在應州城後山懸崖絕壁外裏許地,銀可術還是毫不馬虎的設下了兩座大營,每個營中都有一個謀克精兵,其中一個更大一些的營寨還設有馬廠,每夜軍中總巡,也都歇宿在此,後路巡哨,從晝至夜,從未斷絕,就是爲了防備應州城上那些殘兵會攀藤附葛而下,偷偷潛出包圍圈。就算是有極端的天氣如今夜這般的大風雪,後路營中設立的馬廠,也集中了全軍抽調出來的最爲雄駿善走的戰馬。
應州城殘兵沒馬步行,在雪中也走不了多遠,營中追兵翻身上馬,不要多久就能追及,按照這個布置,的确已經是密不透風的級别了,今夜軍中總巡斛律,在恭送銀可術返回去休息之後,強撐着回到這裏,幾乎是倒頭就呼呼大睡,幾名親衛也和他擠在一個帳中,睡得昏天黑地的。
眼看得要到下半夜了,斛律突然悚然而驚,從黑甜鄉中醒來,隻聽見帳中那幾名親衛的磨牙聲呼噜聲放屁聲此起彼伏,帳中的騷臭氣味,以斛律這等粗漢都有些消受不起,側耳聽聽帳外風雪聲,似乎已經比上半夜小了不少。
斛律搖搖昏沉沉渴睡的腦袋,步出帳外,雖然銀可術讓他們今夜好生休息,不過天色未明,銀可術就要親自來巡營。到時候迎接不到,雖然是銀可術心腹愛将,這劈頭蓋臉的馬鞭也少不了挨幾下,軍中爲将,就是這麽辛苦,時時刻刻都要口到眼到腳到,不是到時候拼命上前厮殺就夠了的。
斛律走到帳外,就見寨牆上燈火搖曳,映得周遭一切昏黃安靜,寨牆上的巡守蒼頭縮在避風處躲懶他們也知道最近他們這些奴隸輔兵死得太多,女真主子已經消耗不起,不能随便斬殺了,這樣天氣小小偷懶不是什麽大罪過,了不得挨兩鞭子。
不遠處營中馬廠那些戰馬咀嚼夜草的聲音沙沙響成一片,天色還是暗沉沉的,不過風已經漸漸小了下來,雪花也不似上半夜那般緊密了,斛律單手抄起地上雪,在臉上狠狠擦了幾把,冰冷的雪沫頓時讓他殘存的睡衣跑到了九霄雲外,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他轉回去一把掀開帳幕,胡亂朝地上的親衛踢了幾腳:“都爬起來!當年在老林子裏面,俺們整夜整夜睜着眼睛追熊瞎子的獸路,一隻熊瞎子,就是大半月的口糧,捕不着就得瞪眼挨餓!哪像你們這般沒出息?一個個在亞海轸身上養懶了骨頭!”
幾名親衛彈身而起,一邊揉着眼睛打哈欠一邊就去抄兵刃,紛紛去抄雪揉臉,這時也沒什麽吃食,昨夜熱過的口糧就算還有剩的也凍得跟石頭一樣了,根本沒時間去料理。
從斛律以降緊一把褲帶就要翻身上馬去巡視這麽大一片分布應州城塞四下的營地,卻誰都沒出一聲抱怨,哪怕是這點小小的細節,也能看出女真初起強軍姿态。(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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