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隻有一句話,就是楊賊尚帝姬之後,對太上但有所求,太上全力配合便是,不要對楊賊有半分違逆,在外間,自有老臣在!若大宋列祖列宗庇佑,則太上與老臣還有相見之曰,老臣隻求爲大宋盡最後一分心力,即乞骸骨歸葬木蘭陂,其餘娘娘所言,老臣實不敢聞!”
懿肅貴妃擡起頭來,深深看着一臉肅然的蔡京。她輕輕點頭,低聲道:“必不負老公相所托。太上與妾身曰夜焚香祝禱,就靜候老公相的佳音了!”
蔡京此次前來,在太上别業,不過耽擱了一個多時辰的功夫,然後就被肩輿擡出。一衆元随和俏丫鬟們,捧鳳凰一般将蔡京接了出來,迎上馬車。
梁師成也恭送出門,并賜諸般喜物于蔡京元随,連門外監視的楊淩麾下甲士都有份,蔡京看似累了,進了馬車就不再露面。黑雲營甲士爲先導,元随簇擁馬車在後,掉頭向北,不多時候,就已經遠遠離開了太上别業。
馬車在路上一颠一颠,蔡京躺在榻上,一個俏丫鬟爲他捏腿活動血脈,另外一個俏丫鬟爲他在精緻的小炭爐上薰香溫湯,蔡京閉目不語,心下卻在喃喃自語,“蔡與趙,共天下?有趣,有趣啊。”
楊淩在自己宅邸之内,整整一天,都在看着從邊關不斷傳來的軍報,河東那裏軍報不斷的傳過來,基本上已經可以确認是女真入寇軍馬爲完顔婁室所領,繞過已入雲内諸州,計有女真真夷戰兵三四千,部族軍約一兩千,還有差不多同樣數字的輔軍,而雲内駐軍精銳南下河東,現在分駐各處的,除應州千餘能戰精銳之外,留守薛永雖然号稱有數千軍馬,但大多數都是新募之軍或者集合當地豪強兵馬,怎樣也不是女真軍的對手。
薛永避開鋒芒,而在河東韓世忠反應也很快,已經當先揀選精銳彙合薛永,爲先鋒應援,而韓世忠也在動員神策軍主力,離開太原北上,總計動員了七八千步騎,還有足夠數量的輔軍民夫,照理來說,這樣的兵力優勢,再加上地利優勢,已經足夠應對行險懸軍深入的女真軍馬。
楊淩可以安穩留在汴梁,隻要能保證對河東的接濟,就可坐等勝利的消息傳來,不過後續的軍報卻是越發不妙,應州薛永那裏消息被隔絕,薛永已經聯絡不上,照此說來,懸軍深入雲内的,絕不止完顔婁室這一部!
若是應州有什麽萬一,則西京大同府女真西路軍主力南下的通路就打開了,更大規模的女真軍就能蜂湧南下!河東神策軍若是再遭什麽嚴重的敗績,則楊淩的權位基礎,就受到了極大的動搖!
不過應州城堅,薛永不會有什麽事情吧?而且援軍去得快,怎麽樣也能保住她無恙吧?塞外還是冰天雪地,數千上萬女真軍馬懸軍深入已經是大膽之舉了,西路軍數萬女真大軍,若是道路不通,又如何能南下?
可是到他這個地位,遇事再不能心存僥幸,再不能如在燕地時候腦子一熱不管不顧的拼一把,成了就是大有所得,輸了無非就是敗死而已,就當自己沒穿越過這一回,現在有地位有實力有錢财,團體也日漸壯大,反而要将方方面面都考慮到,做好最壞的準備。
這些時日,李邦彥在操辦汴梁布防的事宜,而宇文虛中在操持如果大軍出鎮河東援應應該準備多少軍資糧饷,而楊淩幾乎将樞密院所有關于河東與在職閣庫堆積如山的資料搬回來,再揀選了一些西府中願意投靠楊淩爲他所用且又還算得上得力的小官吏,組成了一個類似晉王軍事幕府的機構,辦公地點就暫時在他的宅邸,做着一切統帥該做的工作。
熟悉地形,了解情報,分析判斷,推測事态發展可能,預備幾個應對的方案,總而言之,這位晉王過得實在算不上逍遙自在,時間過了午時,才看到楊淩臉上帶着大大的眼袋,搖搖擺擺的回返内宅。
順着香味就直奔自己慣常吃飯的花廳而去,花廳當中,幾名侍女守着一大桌子飯菜在那裏悄然侍立,都在等着晉王早點回來用膳,可是晉王早就交待,他處理正事的時候,誰也不能攪擾,這幾個侍女隻能在門口望了又望,不斷将冷掉的菜肴撤下去,從小廚房傳來新鮮出鍋的熱菜,來來回回,已經換了好幾次了,好容易看到楊淩的身影出現,一衆侍女歡喜得跟什麽也似,忙不疊的将楊淩迎進來,伺候他換上家常的衣服,擺上楊淩慣坐的胡床,鋪上錦墊,置好杯箸,溫好的酒也旋上來,打開一口口暖鍋,就等着楊王爺用午膳。
楊淩擺擺手:“不用酒,明知道我除了應酬,基本上不怎麽喝酒,怎麽每次還都擺上?還有,一頓飯我能吃多少?每次都是幾十道菜,雖然我是有錢了,也不想多寒酸,這排場也過于誇張了點罷?”花廳當中,侍候楊淩用膳的侍女足有七八個,花廳外還有八名黑雲營甲士紋絲不動的警戒侍立,平常楊淩倒覺得沒什麽,這個時代,這個地位,别人怎麽樣自己也就怎樣便是。
不過今天各種卷宗看得眼睛都花,腦子動得隐隐生痛,看到這麽多人在還有面前這一大桌子午飯,實在是覺得有點煩,楊淩晉王府中的侍候人,沒什麽幾代效力,忠心不二的家生子,他才穿越幾年?但是也都是楊淩從燕地亂世裏面搜羅來的,等于對每個人都有拔出苦海之恩,忠心程度也不亞于那些家生子了。
楊淩府中人口也簡單,沒立出什麽繁複森嚴的規矩出來,這位晉王也算随和大度,對着這些小丫頭有的時候還笑眯眯的看玩笑來着,所以這些丫鬟侍女在楊淩面前基本上還是能有說有笑——不過這些丫鬟侍女沒有趁着晉王随和趁機勾引他的心思。
當下一個下巴尖尖,眼睛大大,發育得已經如一朵春花也似的小丫鬟抿嘴笑道:“大王,原來小女子家裏不過是遼人燕地一個漢官的世仆,那個排場已經了不得,大王你這算是什麽?依着婢子的意思,大王還過于寒酸了些呢,原來宅邸好容易經營出來,一切都方便了,卻說讓就讓,随便揀了一家就住進來,現在我們幾個小姐妹要擠一個鋪,做些什麽,也都不方便,宋人富庶超過遼人七八倍是有的,大王怎麽就過得這般不在意呢?”
說完她就是抿嘴一笑,陽光照進來,将她唇邊一顆美人痣照得清楚,十五六的年紀,卻已經有點狐狸精的模樣了。楊淩心裏面一蕩,雖然有李師師這個把家虎在,看得摸不得,不過瞧瞧也是好的啊。
他心情頓時就好了一點,笑道:“這卻别問我,我不當家,什麽事情問你們的李大什麽,便是什麽,我說了不算。”
太上别業之内,飄揚着鈞容直中正平和的雅樂之聲,這等天家音樂,不管是什麽樣事情,也能吹奏得四平八穩,楊淩一身蟒袍,長翅璞頭,腰系玉璃,手捧牙笏,正是一副大宋朝服,恭恭謹謹的碎步上前。
當然爲了防止有什麽鴻門宴或者康麻子擒鳌拜的戲碼出現,換了一身禦前班直服色的黑雲營甲士都在别業中四下布列,挺胸凸肚,按劍而立,防備着任何對晉王楊淩不利的局面出現,院中鈞容直就在這些甲士的監視下搖頭晃頭的吹奏着,不時人心驚膽戰因而走了一兩個音,不過誰都沒在意。
楊淩來到正中的主屋之前,一名早已等候在那裏内使就迎上來,彎腰谄媚的笑道:“太上宣晉王近前。”楊淩神色不動,爲那内使迎入殿内,主屋正中上座正是一身華服的趙佶,也是绛紅紗袍,上有黑色團龍,長翅璞頭戴的端正,面上容光煥發,三柳長髯打理得根根透風,後面兩名穿着錦衣褙子的宮娥打着羽扇侍立,面前垂着一道北珠串成的珠簾,四角都站着黑雲營甲士充當的班直,身上甲胄鎏金錯銀,戰裙都是錦緞,站在那裏紋絲不動,宛若雕塑。
屋中尚有兩個龍首香爐,正升騰着上好沉香煎出的香氣,袅娜變幻,點綴得屋中宛若仙境,若不是在這一個比起延福宮狹窄許多的屋中,宛然還是當曰帝君氣象。
楊淩趨前幾步,躬身拜倒:“微臣參見太上。”
趙佶在珠簾後微笑擺手:“晉王平身,賜坐。”旁邊早有内使搬來錦凳,楊淩倒是不客氣的坐了個踏實,半點沒有隻挨着個屁股邊的誠惶誠恐模樣,内使再遞過一盞團龍禦茶,楊淩起身又向趙佶施了一禮,才雙手接過,放在唇邊示意一下,半點也未曾沾唇,就捧在手裏不動了。
趙佶眼角跳了跳了,臉上笑意維持不變,仍然還是那副随和親近的語氣:“卿伐遼平燕,立下封王之功,旋師之後更理财理軍,頗有勞績,國朝禁軍事,财計事沉疴,經卿手則井井有條。更兼二月二夜忠心耿耿,勤王平亂,擒賊無算,如此奇勳,除國家恩賞外,更得加恩,今卿家即爲國朝王爺,又爲擎天玉柱,如此殊典,曠代難遇!望卿家體念天家厚愛深托,從此與天家一心同體,共膺國事,則卿家與國朝同休戚,傳諸百年,君臣相得之盛,爲萬代楷模!”
楊淩再度起身下拜:“臣一低微之人,縱然小有勞績,又如何克當如此天高地厚之恩?唯盡心國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方能報兩代聖君垂顧之萬一,誠惶誠恐之處,難于言表,别無他言,唯粉身而已!”
趙佶微笑讓楊淩起身,命宮娥碰上銀盤,盤中有玉帶緞靴塵笏,楊淩這個時候也不怕走光了,當場就換上玉帶和緞靴,手捧塵笏又拜,一名内使走到趙佶階下,大聲宣讀賞給晉王的賜物,林林種種,念了好長時間,全是楊淩自家掏腰包的東西。
趙佶和楊淩一坐一站,兩人維持着笑臉,臉都快僵了,好容易才念完這一堆又臭又長的玩意兒,又有宮娥捧銀酒盞上前,楊淩雙手接過,還是連嘴唇都沒碰一下,擺了個樣子而已。
趙佶就裝沒看見,用最後毅力維持着笑臉:“卿其勉之!”楊淩又拜,這一番流程才算走完。
君臣大眼瞪着小眼對視一陣,按照趙佶本心,應該再溫言撫慰幾句,和小眼再拉近點關系,不過着實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眼前這個楊淩将自己從皇帝寶座趕下來,太子也成爲他的傀儡皇帝,現在還在軟禁當中,自己也在甲士的重重監視當中,饒是做好了全副心理準備,今天沒跳下禦座給楊淩一頓老拳,已經是用盡趙佶這輩子全部的自制能力了!
不過瞧着這楊淩猿臂蜂腰的矯捷模樣,估計自家這個太上四五個捆起來也不見得是他對手……
屋中沉默一陣,趙佶終覺煩悶,微微示意,自有内使上前宣觐見完畢,楊淩也沒什麽表示,行禮之後,幹脆利落的退了出去,看着楊淩身影不見,趙佶才癱坐在座上,心中說不出的惱恨,卻不知道從何處發洩,更不必說屋中四角還有雕塑一般的黑雲營甲士在那裏侍立,最後也隻能恨恨一跺腳,起身便走。
終有一日!
終有一日!(未完待續。)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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