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外别業自從來到汴梁入居以來,經營了這麽長時間,上下水鋪了,地闆換了,采光改善了,格局調整了,再加上各種運動場所可以疏散筋骨,還有可容納數百親衛,數百匹馬的各種設施,甚而還有用來瞞過馬小英眼睛去偷婢女的密門小道,實在已然讓楊淩住得頗爲舒服,能保留下來自然就盡量保留下來。
昨夜一場大火,燒得煙焰騰天,不過是将離别業還有點距離的庫房全都燒個幹淨,爲了火勢大一點還加了幹柴石脂,火光映亮半個夜空之餘,自家别業卻未曾受到什麽波及,無非就是鋪滿了飛飛揚揚而下的劫灰而已。
燒了迎奉天家的外庫,不僅順利卷起了亂事,還打定了主意一文錢也再不迎奉給新君了,要查賬找亂軍去,此時此刻,不知道多少神策軍的新軍漢正在黑雲都親衛帶領下忙碌,重新打掃布置,收拾火場,臨時搭建一些席棚,布置爲人暫時休息的所在。
這些軍漢,從事什麽行業的都有,一聲号召,讓其自報拿手的行當,頓時就召集出這麽多專才,轉眼之間就将多少是一片狼藉景象的南門别業收拾得幹淨濟楚,再把丢失的一些家當置備齊,楊淩馬上就可以再搬回去住。
這麽多軍漢忙忙碌碌來去,還自的有班頭領工在調配人手,排定秩序,黑雲都親衛那些壯健漢子隻看得張目結舌,插不進手去,說實在的,這些前拱衛禁軍軍漢,多是三十左右的人了,而且汴梁沉浮日久,從事百般生計,市井氣或多或少都有。
除了不多一部分之外,并不是編練之後,就能耐苦聽号令,悍不畏死,不過現在看來,倒是可以編練成專業的輔助部隊,做些戰勤工作,一部留守汴梁,也稱得上是人地相宜,軍漢在這裏忙碌,還有數十名黑雲都親衛簇擁在這别業的内院之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萬分。
就是在那裏忙碌的神策軍軍漢們不時都偷眼望去,楊大人從馬前街奉趙佶就在這内院當中,汴梁城中,從二月初二那日開始的兵荒馬亂景象,總算是過去不少,一場殘冬初春的小雪從天色還未曾亮的時侯就簌簌而落,随風翻卷,将汴梁城又籠罩在一片銀白當中。
昨夜亂後痕迹,似乎就爲老天爺縮掩蓋了,大多汴梁居民,隻要家中有柴有米的,還是謹慎的閉門不出,可是那些升米把柴度日的人家,卻還是要出來尋生活,正店閉門,一些小食肆遮遮掩掩的還是開張,大些的瓦舍重門深鎖,半掩門子卻簾掀一角,柴社不開張,卻還有四郊鄉民挑擔叫賣,有些賣飲子的湯坊也悄悄開門,卻在水牌上貼着莫談朝事的招子。
開封府在亂事那夜星散的衙役快手,也招攬了大半回來,組織城中保甲收拾城中大大小小的火場餘燼,将皇城禦街空場裏四下丢棄的多少雜亂事物收拾幹淨,據說是西府從應奉天家内庫當中臨時調了一批财貨出來,由開封府按照往日規矩,凡是家中有孤老的,揭不開鍋的,尋不到生活的,計口三十文,算是新君恩德。
百姓如此,在汴梁服官之輩腿腳就勤快了許多,他們消息自然比百姓要靈通得多,知道既然内禅事定,近期内就再不至于如前夜一般驚亂全城,人人惶恐身家不保了,現在最要緊的反而是趕緊弄清楚朝中風雲變化,看自己能不能保住現在地位,或者就是能不能更進一步。
往日這般天氣,大宋臣僚向來是灑然得很,當在家中高卧,去衙門畫卯都懶得,午後更是設上古董羹,暖上幾角酒,召來三五小娘,呼朋喚友,高會清談,不過此刻,風雪當中,這些大宋臣僚一身官服,或帶元随,或輕車簡從,都早早去了各自衙門,互相攀談打聽動問,各色各樣的消息傳得四下亂飛。
至于朝中那些有數重臣府前,拴馬樁上不知道套了多少座騎缰繩,照壁前不知道停了多少車子,等候接見的臣僚門口傳舍坐不下了,還站到了外間去,也沒有一個人嫌冷嫌辛苦,要早早離去的。
除了這些奔忙鑽營角競之輩,還有不少落魄之家,多少勳戚高門,現在都是府邸四門大開。才換了赤紅新号衣的軍漢們進進出出,将大小箱籠器物一樣樣搬出來。監督之人,既有皇城司使臣。亦有内使模樣閹人,還有頭戴黑羽氈帽的軍将,甚至連球市子聘請的多少帳房先生都召來計數。
府邸中人,下人遣散歸家,姬妾子女親眷,都哭哭啼啼的在收拾不多的東西,現在尚能暫居幾日,等朝廷處置一下來,家主若死,自然萬事休提,各走各路罷,若是僥幸不死,還得和家主一起,千辛萬苦在軍漢押解之下,趕赴遠惡軍州煙瘴之地了此殘生,誰知道能不能掙紮回汴梁這花花世界!
這些勳戚家中,不少姬妾是典來的,這個時侯厚道的就自家取了私房贖回年限未滿的典契,不厚道的就倦了細軟私逃,跟着失蹤的往往還有什麽馬夫車夫小厮之類的精壯後生,一時間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出悲喜劇,既有落魄人家,便有得意之人。
汴梁街市當中,一隊隊換了嶄新赤色襖子的軍漢在軍将率領下四下巡視,這些軍漢,多是面目粗砺黧黑,就是往日生活在汴梁最底層的前拱衛禁軍軍漢輩,現在一個個都昂挺胸,腳步輕捷,奉号令整齊行事。
雖然倉促成軍,也遠遠不到能臨陣而用的地步,可比起往日大家看慣了都門禁軍憊懶模樣,簡直強到了天上去,這些軍漢身上穿着的襖子,上面還有一道道壓痕,還帶着黴味,全是從府庫當中搬出來的。
一年年下來不知道在武庫當中積了多少,開銷了多少支出,卻隻是在那裏落灰,手中器械也是全新,腰上也帶了新腰牌,上面來不及燙字,隻能先用毛筆草草寫就,要是有人瞄一眼卻看不清,這些軍漢也總是得意洋洋的拍着腰牌:“俺們是神策軍!是晉王的親軍!打下燕京的軍馬聽說過沒有?就是俺們!”
神策軍汴梁中人也許還有不知道的,可是晉王楊淩,此時此刻京城中還有誰不知道?昨夜平亂,救太子(本來是擒拿太子,可是昨夜之事如今就是成了太子爲亂軍所逼迫,晉王剿滅叛軍,救太子于亂軍之中的版本),聖人内禅之際,親口加封到如此地位,更領西府樞密使,,河北河東兩路宣撫使,名位權勢,集于一身。
此人更是平燕功臣,無敵統帥,起兵以來,更有财神之目,過手錢财何止數千萬貫,從此人在平燕軍中出現,至此不足三年,如此際遇,當真是足以讓風雲色變,當然到了如此地位,前面已然都是絕路,将來如何,實在難料得很。
不過現在這位晉王正是薰灼的時侯,新君對他都小意應對,更有神策軍爪牙密布都門,這些話,也就藏在心底就是,看将來罷………
隻怕這晉王,善始卻難善終啊……
楊淩既然在汴梁打出了神策軍的招牌,那麽就必然要有屯駐之地,原來城中如金水橋大營等處,或者地方逼窄,或者七零八落,都門禁軍,自然久矣不用這城中大營,軍将不論,就是底層軍漢,也都在汴梁有家,且各有營生,誰耐煩在大營裏面立規矩?
王禀率領萬餘勝捷軍入屯金水橋大營,花了好大功夫才收拾起來,而且操練也無法進行,四下裏每日市聲環繞,虧得勝捷軍在汴梁耽擱的時日不算長遠,要不然在這等環境下,屍山血海裏面殺出來的勝捷軍也得廢了,饒是如此,在全軍振旅北上河北之際,也有十餘名西軍出身的軍将脫隊,另外在汴梁謀差遣去了。
汴梁城外原來禁軍所駐泊的大營,也是差不多景象,離城近的,多被占據,就算還空在那裏的,也是離汴梁城甚遠,沒什麽利用價值的,而且也久矣無人入營,軍将士卒,各有各的營生,荒廢頹玘不堪。
楊淩既要一個可容至少數萬步騎整然入屯的大營,又要離汴梁城足夠近,幹脆就選在了南薰門外,既可以遮護現爲趙佶行在的别院,又可以就近震懾汴梁,至于地方,從都門禁軍軍将手中沒收的産業甚多,南薰門外也頗不少,當下就全部征了,建築蕩平,正可爲新大營的建設材料。
原來汴梁城中各武庫積攢的軍資流水般的運出來,都朝着此間集中,短短一日,南薰門外四五裏處臨百崗冬雪盛景不遠處的一處空曠所在,就成了熱火朝天的大工地,原來此間臨南臨廣濟河,東依百崗,原來是都門禁軍一片水利磨坊群所在。
春夏水大之時,每日磨坊裏面磨面榨油椿米,忙得不可開交,也是都中一個屯糧庫房所在。繁忙時侯,這裏爲禁軍軍将占役奔走的軍漢,何止數千,每年都有數十萬上百萬石的糧米從此間過手。
周遭民居無多,隻有一些做在這裏占役軍漢生意的小商鋪,無非都是臨時搭起的一些棚戶而已,現在廣濟河封凍,磨坊關門,就連商鋪裏的人也走得精光,冷清得鬼都不上門。
楊淩老實不客氣的就選中了這個好地方,擾民少,地方廣大,地方安靜便于約束軍伍,因爲要轉運糧米所以交通甚爲方便,到處都是通途,當下就選爲南關大營營址,此時此刻,在冰天雪地當中,南關大營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原來磨坊,都被拆除,所用木料,可以用來建新營舍的都被選出積儲,其餘邊角料修整之後,就沿着大營四下開始布設寨栅,設立鹿砦。
冬日正好夯土,大營四下都在挖開壕溝,一邊用以取土,一邊便以此作爲寨濠,在隻是略有模樣的寨濠與寨栅之内,留出了夯土寨牆的位置之後,裏面就都是屯兵的所在,距離已然用石灰劃分出來,留出調度兵馬的通道與防火間隔。
營中還選出了打井的地方,雖臨廣濟河,但是營中仍要有取水處,防止被圍營中,斷絕水源,現在這些屯兵所在,一隊隊的車馬運來了簇新的牛皮帳篷,堆疊得跟小山也似,也有軍漢開始搭建這些營帳,留出的屯兵區域是如此廣大,哪怕屯駐三萬步騎,都綽綽有餘,其他地方營帳還隻是才開始動手搭建,但是中軍營帳已然搭建完畢,占地頗大,十幾個頭号牛皮大帳連成一處,帳外各色旗号密布,中軍司命之旗五方五位旗号傳令牙旗。
按軍中規條布列,都在寒風中獵獵舞動,在屯兵區域迤西,百崗腳下,又是一大片空地,這就是留出的校場了,司命号台還未曾搭建,現在隻是一片空曠中風卷雪動,頗有三分肅殺氣象。
如此所在,作爲屯兵練兵之所,比起汴梁城中風花雪月環繞,何止強過十倍?現在在南關大營中忙碌的軍漢,人頭湧湧,也有數萬人之多,前拱衛禁軍軍漢,現在流散在汴梁城中的,這些年下來,不過還有二三萬人。
雖然當夜參與亂事的,楊淩一都收了下來,但是挑選之後,最多還剩萬人,不過這些前拱衛禁軍,現在已然成爲了楊淩麾下僅次于神策晉陽軍的最爲可靠的團體之一。
換句話就已然是楊淩的利益共同體了,不管是無意再在軍中服役的還是自知肯定會被裁汰下來的,都到了此間參與建設南關大營勞作,沒有一個不賣氣力的,甚而還拖家帶口,将能幹得動活的親眷,都帶了過來。
在這裏做一天,便有一天工錢好領。将來更可依附神策軍這個團體覓得更好的生路,如何能不當成自己事一般?還有人自家不能上陣了,卻将家中年輕子弟領來,想讓其投入軍中,博一場富貴出來,若說昨夜是不得已,現在卻是全心投效。(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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