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輩還好些,大宋不殺士大夫的慣性仍然強大,對自家性命倒沒什麽特别擔憂的,此刻面若死灰,無非就是這輩子再别指望什麽功名富貴了,一家老小,都要于邊遠煙瘴之地,遇赦不赦,禍及子孫,而武臣輩卻紅了眼睛,大宋對掌有軍權之人的提防戒備,從開國以來這根弦就一直繃着,更别提他們這些掌軍權的人今夜做出了這等事情來!
就算事後求告曰他們也是被裹挾出來的,又有誰信?大宋砍武臣的腦袋,可是從來未曾手軟過,今夜已經不能善了,爲身家性命計,也隻有拼到底了,趕緊奉太子逃離這個死地,脫出汴梁城去,都門禁軍,并不全在汴梁城中,在外駐軍也有相當大的數目,隻不過軍将十有**都在這都門當中納福罷了,要是能集中些軍馬,打着儲君旗号,以奸臣挾趙佶而行亂事的名義号召天下,則還有得周旋!
隻要能逃出汴梁,在關系到自己身家性命,關系着家族存續的時侯。就頗有些禁軍軍将顯出了少見的行動力,有人就搶過去要去牽趙桓座騎的缰繩,大聲疾呼:“殿下與臣等暫避!城外尚有勤王之師!”
“殿下走!逆賊作亂,已淩迫聖人矣,殿下善保此身,再撲殺諸獠!”有的軍将,卻是連這個也顧不得了,不吭聲的掉頭便要逃,馬也不騎,下馬就欲混入亂軍當中,惹不起俺們還躲不起?
楊淩收拾這亂作一團的局面還要些時日,趁亂帶着親族細軟逃出去也罷,據說江南甚好,今後長此隐姓埋名,做一個富家翁也就了此殘生,誰還爲趙家效力,誰就是小婢養的,趙桓身邊文臣,這個時侯也有不少反應過來,表現各異,有的頓時就開始哭喊起來,也有的就撥馬而走,不知道要去哪裏。
還有不少與那些行事果決的禁軍軍将一般心思,就要奉趙桓出逃汴梁,趙桓身邊張蓋儀仗的内使宿衛班直這個時侯也有不少開始逃跑,本來就不多的儀仗給丢了一地,代表大宋太子尊貴無比身份的的那些儀仗張蓋,爲馬蹄人足踏過,碾爲塵泥。
耿南仲呆呆立馬,半點動靜都沒有,茫然四顧左右,仿佛在一遍又一遍的确認,自己今夜到底是不是在做夢,爲何此刻還不醒來,他不言不動不走,換往日少不得有人來殷勤動問,将他照應得周全,他還愛理不理的不願意接受别人的殷勤。
此時此刻,卻誰還顧得上理他?趙桓此時也徹底慌了手腳,他本來就不是有決斷的人,性子也是柔弱庸懦一流,唯一所長,就是恭謹木讷,不象自家老爹那麽喜事,并沒有多少窮奢極欲的愛好。
今夜如此場面,趙桓養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何嘗見過這般驚天動地的景象?看到數萬人在面前大呼崩潰,看到鐵甲騎士蹄聲隆隆的越逼越近,看到不知道多少人慘叫着被馬蹄踐踏,隻覺得胯下一熱,已然尿了出來,在馬背上也再坐不住,軟軟的就欲滑下來。
幾名禁軍軍将,連同不死心的文臣來搶他的馬缰,他也就茫然的任由他們動作,已然沒有半分的主見的,幾名軍将硬将他的座騎扯掉過頭來,趙桓抱着馬脖子,突然就哭了出來,涕淚橫流,喃喃自語:“耿師傅誤孤,耿師傅誤孤!”
那邊黑雲都甲騎,已然迫近至離趙桓不過幾十步距離,本來甲騎還算是壓着步子,今夜裝甲騎出馬,純以氣勢迫人,壓迫亂軍以自潰,前陣一潰,則自然帶動後陣,幾萬人也站不住腳。
不經大的殺戮,就能直進至東宮旗号前,而讓黑雲都親衛都有些意外的是,他們一動,這幾萬亂紛紛的軍漢,不分前陣後陣,同時大崩!這種數萬人一齊崩潰大亂的場面,他們久經戰陣,都未曾見過。
都門幾十萬禁軍若此,每年還是數千萬貫的資财以瞻養,這大宋,真的是出什麽問題了!火光之下,黑雲都甲騎就見太子那裏已然有了動作,不少軍将就欲奉太子掉頭逃走,這個時侯就再顧不得什麽沖陣節奏陣型了,每個人都開始用力的踢着馬腹,在最短時間内将馬提起來。當先之人對着面前跪了一地的軍漢大聲厲吼:“他娘的都讓開!踏死莫怨!”
跪倒軍漢頓時竭盡所能的以最快度,手腳并用的爬起來逃走,饒是如此,還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這突然加的洪流撞倒淹沒。這個時侯,誰又顧得上他們了?當下一名甲士,猛然丢下手中馬槊,抽出弓袋中硬弓,飛也似的搭箭上弦,撒手一箭,就見一名禁軍軍将頓時胸口中箭,哼也不哼的就從馬上倒下。
一人動作,頓時其他甲士也都有樣學樣,那些對自家箭術有把握的親衛都張弓在手,搭箭松弦,也刻意對着的是離太子有些距離,在外圍猬集亂撞的人們。嗖嗖響動聲之後,太子周圍猬集在馬上步下亂紛紛的人群,頓時就倒下了一片。
這個時侯太子身邊這些所謂腹心之輩終于完全崩潰,不知道有多少人滾下馬來,或跪或坐,拍地大哭。就是文臣輩,也再沒了士大夫的氣節,隻是乞命而已,這逆賊,這逆賊,竟然兇厲如此!
煌煌大宋,怎麽就出了這麽一個人物?此時仍然有幾名死硬的軍将,拼命扯着趙桓座騎缰繩,還是想死中求生,帶着太子逃出絕境,而且離太子越近,此刻也越安全一些,就是漫天飛舞的羽箭,也都避開太子身周老遠。
這逆賊畢竟還有些忌憚,不敢公然弑儲君,拼死掙命,說不得還有機會!甲騎們放箭之後。拼命也想提起馬,然則座騎雖然雄俊,畢竟連甲帶人,馱了幾三百斤的份量,周遭情勢也雜亂,馬提不到最高,人又不過隻區區兩百,壓迫幾萬廢物崩潰是不直什麽,将太子去路完全封死,就不是能力範圍之内的了。
就算有人有心想射太子的座騎,張弓之後又放下,楊大人嚴令,不得傷及太子半點,這一箭誰能确保就隻中座騎?湯懷此刻可不在汴梁,就在黑雲都甲騎也紅了眼睛的時侯,就見一騎風也似的從他們身邊卷過,轉眼就越到最前,還轉頭對當先甲騎大吼了一聲:“槊來!”
這人不是湯懷還能是誰?
他未曾着甲,躬身伏在馬背上,座騎揚奮蹄,度已然提到最高,身上衣衫,都在獵獵舞動,湯三郎箭術冠絕全軍,則湯懷的馬術,同樣冠絕全軍!當先甲士,擡頭就将馬槊擲了過去,湯懷疾馳當中,輕巧巧的接過,猛的一踩馬腹,馬竟然又提高了些,電閃一般的就刺向前,轉瞬就追及了奉太子而逃的幾名禁軍軍将!
湯懷在馬背上大吼一聲,挺槊而出,一名軍将脊背中槊,頓時就被捅下馬來,橫槊一掃,啪的一聲就将另一人打落馬下,他毫不停頓,接下來馬槊就脫手擲出,牽着太子馬缰那名禁軍軍将慘叫一聲,馬槊已然破背而入,濺起一蓬血雨。
那名軍将伸手松缰,似乎想去胸口冒出的槊尖,手才擡起,就帶着長長的馬槊落馬,重重摔倒,再不動了,火光映照之下,隻見裹漆槊杆,猶自嗡嗡顫動不休,斯時斯境,還有什麽再掙紮的?
多少太子身邊心腹,此刻都翻身下馬,束手就擒,還有老小兩個胖子,舞拜于塵埃,大聲求饒:“願降,願降!”隻有耿南仲還坐在馬上呆呆愣愣的,身邊所生的一切,已經再難讓他有所反應了。
太子座騎再沒有人牽着,緩緩停下。太子抱着馬脖子,茫然的轉頭看着湯懷,臉上涕淚模糊,隻是哽咽了一句:“莫殺孤,孤願爲庶人……”
湯懷面上殺氣未消,這個時侯牽住太子座騎缰繩,勉強一笑:“太子爲奸人所迫,楊大人奉聖人命平亂,隻爲解救殿下而來,如何敢傷及殿下?”看到太子爲湯懷所獲,所有人都束手就擒,數百甲騎。爆出一陣巨大的歡呼,蓋住了周遭一切的聲音:“已得太子!”
“已得太子!”
歡呼聲徹地連天響起,無數火光湧動,數百甲騎,牢牢的将太子簇擁住,衛護着他回頭向楊淩所在處行來,大隊新鮮出爐的神策軍也歡呼着湧上前去,将束手就擒的多少禁軍軍将,文臣士大夫輩看管起來,而數萬逃散亂軍,這個時侯也沒了剛才的倉惶奔走之态,這個時侯一邊朝外湧,一邊回頭看着皇城外的景象,适才萬歲聲還驚天動地的響動着,太子旗号,耀于萬軍當中,無數人簇擁而前,似乎今夜他們才是汴梁的主人,天明之後,也就是大宋的主人,是今夜這場莫名而來的亂事中最大的勝利者。
不過短短一瞬,此間的勝利者,就換了人,無數人以敬畏的目光,看着火光下神色淡然的楊淩,這逆賊,就在今夜,攀上了大宋權位的巅峰,皇位之下,一人而已,而那皇位上的人。也未嘗不要看他的臉色行事!不管他這權位在将來能持續多久,或者隻有短短的一陣,可大宋開國以來,從來未曾有權臣若此,更不必說,這權臣并不是士大夫之輩,在大宋毫無根基,在短短幾年當中,就奇迹般的扶搖之上到這般地步!
這……就是傳奇。
趙佶低下頭,不敢讓楊淩看到他怨毒的目光,而楊淩也沒在意他到底在想什麽,輕輕又道:“亂事雖平,人心未定。陛下應早入禁中,召集群臣,以示天位有歸。”
趙佶擡頭,滿臉堆笑:“楊卿如何說,便如何做罷,朕之江山,還不全靠楊卿維持?”
楊淩大聲下令:“選五十甲士,湯懷親領,奉陛下入禁中!”湯懷頓時大聲應命。
楊淩又轉向和黑雲都甲士一起轉回來的石三郎:“三郎,你立刻編伍數營。營中軍将,便由我親衛充任,你選些可靠的兒郎,充入我身邊爲親衛,你便帶領這幾營軍馬,都門禁軍軍将,不管在不在此間,全都按名搜檢,拘管起來,等候陛下處之,勿使一人得脫!”
石三郎沒想到楊淩驟然就以重用加之,以腹心地位重用,當下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是下馬深深拜倒:“願爲大人效死!”這番舉動,便是将前拱衛禁軍軍漢,現在新鮮出爐的神策軍一部,牢牢的捆在了楊淩戰車上。
更将有能力号召都門禁軍軍将,趁着今夜一網打盡,楊淩擁萬餘軍馬,以黑雲都甲士爲骨幹,至少在武力上,汴梁已經再無人能威脅到他地位!對于幾十萬都門禁軍,再揀選個幾萬人充入神策軍中,也就再無人能卷起如今夜一般的亂事!
趙佶趙桓父子兩個,一個呆呆愣愣任人處置,一個轉頭他顧就當沒看見楊淩自說自話,将一切全部掌握在手中,視他這個新君如無物的舉動,當傀儡,就得有傀儡的自覺嘛……至少在可以預見的将來,自己也不得不将這個傀儡盡心盡職的當下去,總比趙桓這逆子坐在這個位置上面強!
楊淩布置停當,又對趙佶道:“陛下,臣這便請聖人移駕了,天明之際,爲陛下平亂賀。”
趙佶勉強一笑:“楊卿自便就是,朕還有什麽信不過的?楊卿不在,朕難心安,還望楊卿其來毋遲。”
楊淩笑笑,終于翻身下馬,深深拜倒于趙佶馬前,而黑雲都甲士,多少神策軍軍漢,全都随着楊淩舉動拜倒在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趙佶坐于馬背,看着行禮下去的楊淩,看着無數拜倒的人群,臉上容色,卻是若喜若悲,回望夜色中巍峨皇城,更是感慨萬分。(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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