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畢竟氣虛,這口血都沒勁噴出來,隻是順着齒縫溢了出來,将白須染得腥紅點點,身子頓時也就軟了,再站不住,扶着拐杖搖搖欲倒,蔡攸正想着老爹這番話,還沒注意到蔡京模樣。其他幾個蔡家兄弟驚覺,頓時湧上,七手八腳的扶住蔡京,隻是急切的問:“爹爹,爹爹,你怎樣了?”
幾個人倒把蔡攸擠了出去,蔡攸這個時侯才反應過來,就在外面亂跳:“爹爹,爹爹!這個時侯你老人家可不能倒下!”蔡京隻覺得昏昏沉沉,前所未有的疲憊,過去幾十年,大宋所生的所有一切,他看來就如掌上觀紋一般,可是現在所有一切,都萬全失卻了掌控。
而且他也再沒有心力,來應對即将生的一切,這個大宋,從此以後,還是他熟悉的大宋麽?蔡家這麽些年的風光,在未來又能全始終麽?最要緊的,就是那站在幕後,操弄這一切的人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就在這個時侯,皇城方向,呼喊聲驟然高昂起來,萬歲兩字,響徹雲霄!小樓之上,人人色變,蔡攸連自家老爹都忘記了,隻是竭力向着皇城方向張望,蔡京雙目緊閉,喃喃自語:“而今而後,大宋該是何樣?”
高俅宅邸内,一衆衣衫不整的軍将,圍着這個名義上仍是大宋都門禁軍最高長官的寝室外面,人人都是面色灰敗,不是每個軍将都被亂軍堵在宅邸裏面,有人見機得快,從自家逃出來,或者就是幹脆在外間飲宴,根本就不在府中,逃過被挾持的命運之後,這些人也各各都尋門路自救。
有的人就想抓兵,先将本部拉出來,觀望風色再說,誰知道變亂大作之後,都門禁軍已然成爲亂事主力,禁軍軍漢多是聲氣相連,有人參與了,自然更多的人都湧了出來,最後幾乎成了都門禁軍的狂歡。
都門禁軍,軍将自然過得滋潤萬分,具體到軍漢頭上,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吃掉的空額,也分不到他們頭上,幾乎所有軍漢都被占役,****爲軍将操勞,雖然無饑腹之憂,可是怨氣也積累不少了,一旦有釋放出來的機會,如何還不參與其間?
而且兵變最怕鬧不起來,一旦鬧起來,除了挑頭之人,其他就是法不責衆了,最後朝廷還得加意撫慰,更不必說這次兵變據說是要保太子即位,這是定策擁立的功勞,這場富貴,大家多多少少要分潤一些,此時不參與其間,還等到什麽時侯?
這些逃出來的軍将,一個自家軍漢都抓不到,還差點被挾持,聖人不見蹤影,皇城被堵得水洩不通,文武百官全都緊緊閉着門戶等着觀望風色,或者就是單純保家不被變亂波及,這些軍将都跟沒頭蒼蠅也似,最後隻能撞倒高俅這裏來。
不管什麽時侯,找上司總是沒錯,不管這上司是不是病得快要死,卻沒想到,一到高俅家裏,就看見阖府忙亂成一團,連守家都沒什麽人有心思去做,原來變亂一起,驚動了已然昏昏沉沉幾日的高俅。
這位病骨支離的三衙管軍當真是對趙佶忠心耿耿,還要強撐着起身去保聖人,平定亂事,不過這也是高俅的回光返照了,轉眼間就又栽倒,進氣少,出氣多了,高俅唯一的兒子高強忙不疊的尋人來灌藥救治,誰還顧得上外間這場鳥亂?
這些軍将看不是路,就想散了,卻沒想到已經有人帶領人馬來看住高俅府邸,不少禁軍軍将被裹挾出來參與亂事之後,到了這般地步,看到卷起的聲勢,知道脫身不得,也隻有幹脆做到底了,隻要太子接位,大家不僅無罪,還有大功!
就算太子顧全孝道,稍稍責罰一下,轉眼也就升了回去,而且大家現在看明白了,有軍在手,居然可以操弄國本之事!隻要牢牢抓着手中軍馬,還怕什麽責罰不成?到時候朝廷加意撫慰還怕來不及呢。
既然要行事,就要做得周全一些,一些禁軍軍将在皇城擁立太子,還有人就要看住可能壞事之人,高俅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三衙管軍的身份,很有一些舊部,據說今夜挑頭起事的東水關亂軍,就是他麾下心腹常嗣昭的管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位老太尉出來壞了大事。
等趕到此處,現高俅卻已不起,領頭軍将忍不住也有些唏噓,顧念老太尉體面,也隻是遣人四下監視罷了,并沒有進去攪擾,而那些被堵在高俅府邸的禁軍軍将,也上前與同僚套起了近乎,話裏話外,就是打探這場亂事的究竟,知不知道什麽内情,成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那軍将也是被裹挾出來的,到現在靴子還隻穿了一隻,哪裏知道什麽鳥内情?這個時侯也隻有盡力說得天花亂墜,多拉一個人參與這場亂事,聲勢就壯大一分,将成事的可能性說到十足十,一衆衣衫不整的大宋禁軍軍将正在說得入港的時侯,高俅宅邸突然響起了哭聲,接着就是哀聲大作,整個宅邸都陷入了悲傷凄惶當中。
在這個滿城皆亂的時侯,高府最大的支柱高俅高太尉,竟然在這個時侯去了!一衆軍将都是一怔,其中一人就歎息一聲:“老太尉還是沒挺過去。”
另一人嗤笑一聲:“挺過去又怎的?高太尉是聖人心腹,看到如今局面,再被氣死一次?”
有人卻是持重:“聖人和東宮之間,還是論不定的事情,實在是看不準啊……”
就在高府哭聲哀哀的時侯,皇城方向一直持續的呼喊聲又驟然高昂起來,萬歲的歡呼聲,清清楚楚的傳到每個人耳中!這萬歲之聲,一時間正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起喊出,就如霹靂驚雷,在汴梁城頭滾動!
一衆軍将人人色變,最後不知道是誰長歎:“聖人,恐怕真要内禅了,主持今夜之事之人,好手段,好心計,好膽色!”
皇城之外,火光綿延如海,無數張面孔仰望皇城,人人都陷入了瘋魔也似,大宋開國以來,兵變有之,定策國本之事有之,而以兵變參與定國本之事,這卻從來無之!參與這場兵變的禁軍軍漢自不必說,這個時侯對着皇城城牆揮舞着火把,一個個都快将嗓子吼破了,人人激動得面孔扭曲,都忘了自己姓什麽。
吼的是什麽也萬全不在意了,現在每個人心中就一個念頭,快點将太子爺哄出來,宣布接位,然後對他們這些擁立功臣頒下賞赍,這場潑天的富貴就到手了!
而那些被硬架出來參與兵變的禁軍軍将,到了這個地步,也再沒了勉強——難道他們現在還有退路?一個個或在馬上,或在人群當中,和軍漢們一起對着城牆上呼喊跳躍,嗓子裏面血都快掙出來了。
還有些軍将卻是更明白一些,換句話說這個時侯腦子更清楚一點,知道光是在這裏吼叫沒用,太子爲人柔懦端謹,不是個有決斷的人,身邊最信重的那位耿南伸,不過是個道學夫子,也沒有急變當中縱橫手段,現在聖人那裏還沒有确切的消息,按照他們對太子,還有太子身邊人的了解。現在就算有賊心,也必然顧慮良多,而且對外面這等聲勢未嘗沒有害怕之意。
倉促間很難下決心。現在必須要狠狠推上一把!今夜之事,不拼命做下去是不成的了,現在已然是大家擁立太子,逼宮聖人之勢,要是最終虎頭蛇尾,讓聖人過了這一關,收拾局面,定了人心,則大家有一個算一個,全沒有好下場!
軍漢們也就罷了,本來就是苦哈哈的,而且今夜哄起了隻怕有十萬人的規模,法不責衆是一定的,最了不起就是革退禁軍名糧,說不準朝廷還不敢這般做,怕再激起兵變,反而要加意撫慰一番,多拿個把月的軍饷口糧之類,至于他們這些軍将,就截然不同了,要是能得軍漢擁戴,牢牢把握住軍權倒也罷了,可是他們這些被架出來的軍将,哪個是得軍心的?
當時稍一不從命,當即就是滅門之禍,聖人反手過來收拾他們再便宜不過,說不定還能安撫一下禁軍軍漢的軍心,他們可是武臣,不比文臣士大夫,砍起腦袋沒什麽手軟,天知道聖人今夜積累了多大怨憤,萬一太子這裏不能成事,大家流放邊遠軍州編管,都成奢望!
無論如何,也得趁熱打鐵,趕緊将太子扶上去,讓聖人老老實實去當個太上皇,兵荒馬亂的,就是聖人出了什麽意外,也不算太意外,大家這才算是安心!而且事成之後,好歹也算是擁立之功了,應有的富貴不必說,而且今夜之事,就是一個絕大變局,将來武臣勢力,那些大頭巾就再難壓制了。
大宋百餘年來格局,看來就要一變,自家這些武臣,經營好了,未嘗不會有五代那些鎮将的威風!以後都門禁軍,要是能将擁立事變成自家的生意,這個大宋最吃重的政治勢力,舍他們這些禁軍軍将之外,還有誰人?
這百餘年來在文臣大頭巾面前唯唯諾諾的怨氣,總算有機會能撒出去了,幾代富貴權位薰灼,也是在荷包裏面擺着,隻要将今夜這擁立大事做成了!
馬前街左近,夜色當中,同樣是火海如潮。不知道有多少人馬将這汴梁城東的繁盛地方,擠得水洩不通,在朱雀橋南,起事軍馬或者還有騷擾,但是一過朱雀橋,起事人馬自然就收斂許多。
過了朱雀橋就真正是在天子腳下了,大家是來得這場定策擁立富貴的,大利在前,誰還顧得着騷擾搶掠左近?更不知道有多少正欲立威,确立自家在這起事人馬當中地位的領頭人物,這個時侯也不會心慈手軟放過劫掠生事之人。
這幾乎十萬的生亂軍漢,如果說在入南薰門的時侯還是完全的烏合之衆,那麽在此刻,已然顯露出一點有目标在的亂軍氣象了,在馬前街左近,汴梁城東這最爲繁盛熱鬧的地方,石三郎這支軍馬爲核心的上萬亂軍,雖然在這裏猬集得人山人海,卻是秋毫無犯。
市井當中,半點未曾受到騷擾,其中原因,一則是這真的是到聖人面前了,大家都是長久在大宋治下的底層軍漢,想及這鬧到聖人面前逼宮,心中未免都是凜凜惕惕,不敢再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二則就是楊淩在石三郎左近投放的力量最多,黑雲都都親衛隻怕派了有二十人,北地神策軍甲士也有百人,現在多是領隊之人,連同石三郎一幹人也賣氣力,現在又有威信,約束得極嚴,誰都老老實實的聽他們号令行事。
三則就是汴梁城東這個地方。本來就是耍樂的所在。就是身上再乏錢文,也能買上三兩個焦捶,在正店門外讨一碗枯草茶水,台階上坐了,一邊吃喝一邊還能揚起臉呆呆的聽着樓上小娘唱曲,也沒人會朝外驅趕他們。
在這裏生事,大家都是汴梁本鄉本土的人,如何抹得開這臉?大家是來行國家大事,得擁立定策之功的,可不是匪類,那些全沒心肝的幾個,現在屍可是擺在南薰門口!今夜事成,大家得了富貴權位,還想到這裏衣錦還鄉一番,也進正店坐坐,喝着玉堂春,吃着魚脍,叫上瓦子裏面幾個出色女娘好好高樂一番。
在這裏生事的話,豈不一切都成了泡影?正因爲如此,上萬人将東十字大街到馬前街堵得滿滿的,還不住有人朝着這裏湧來,卻沒一人朝四下密集的店面當中湧過去。(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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