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都門禁軍的散漫程度,趙佶是難得的深知下情,往日在禁中,還能拿來當笑話講!指望大宋的那些士大夫自而出,帶着家人門客,出而平亂?君王視士大夫爲玩物,則士大夫也不會與君王同心,這些年來趙佶不斷提拔信進,正途用人壅塞無遺,而且不斷卷起黨争,以收權柄于自己一身,自以爲得計的同時,不僅大大敗壞的大宋士風,而且士大夫團體與他趙佶的向心力也大大減弱,現在這些士大夫也忙着各保各家,難得有幾個愣頭青想逆流而上,赤手空拳的出來平亂!
在真實曆史上,女真兵臨城下,汴梁同樣是宰相不足用,禁軍不足用,都門文武百官都不足用,而趙佶更是束手無一策,幹脆禅位逃避,如此分崩離析的統治體系,焉能不一擊便倒?
趙佶這個時侯徹底顯現出他色厲膽薄的本色,往日雍容氣度不知道抛到了哪裏去,半晌則聲不得,潘易行心急如火,又上前一步固請:“還請聖人早早移駕,回返禁中,下诏平亂!臣自請任事,必将此次亂事平定下來!”
梁師成也反應過來,拜倒在地:“老臣也恭請陛下早早移駕!”兩人也不等趙佶答複了,梁師成招呼一聲,伺候趙佶的内使都是他使出來的人,頓時領命上前要硬架趙佶移駕回禁中,趙佶狠狠瞪了他一眼:“亂事突起,誰能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誰能擔保途中無人攔截?趕緊遣人去聯絡禁中諸班直,扈衛朕移駕,之前朕就在這裏不動!潘易行,大亂當中,勸朕輕出,朕隻當是你糊塗,不要再說了!”
話說到如此誅心,潘易行哪裏還能再說什麽,恨恨就退了下來,他心下頓時恍然,不是什麽其他的話打動了趙佶,什麽趙佶平安無事,天明之後就容易收拾人心,平定這場莫名而來的亂事都是虛話,趙佶也根本顧不到明日了,他隻是單純不敢在這幾十人的扈衛下穿行在大亂突生的汴梁夜間街頭罷了!
這就是平日裏氣度俨然,将朝局一手掌握,将天下豪傑撥弄在手心,讓無數大宋軍人賣命厮殺的大宋聖君!直到此刻,潘易行才看明白眼前這位聖人,胸中郁氣,不知道由何而,潘易行是敢于任事之人,可是如今大宋,卻少有讓他展布的餘地,他重重一跺腳,對趙佶行禮:“臣這就去聯絡禁中諸班直,來扈衛聖人移駕!梁宮觀,聖人安危,就交給你了,托付,托付!”
說罷潘易行就昂然轉身而出,梁師成偷眼去看趙佶,這位帝君卻是臉色又青又白,瞧也不朝他這裏瞧。[{〈〈{網
“聖人,咱們如何去處!”
趙佶穩了穩心神,“還是去師師那裏托庇一二!”
梁師成比潘易行幹脆得多,恭謹答應一聲,轉頭就去聽命行事了,梁師成才苦苦一笑,呆呆看了一眼南面越來越亮的煙火,聽着越來越響四下轟鳴回蕩的呼喊聲,這場亂事,是楊淩你這個豎子卷起來的麽?
你到底想要些什麽?你到底想怎麽收場?難道你還能颠覆大宋不成?你就不怕異日被擒,死無葬身之地?扶保太子,誅除奸邪的呼喊聲,随着亂事向着皇城方向蔓延,已然傳到宮禁當中了。
此刻在汴梁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然清清楚楚的聽見了這口号,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轉着不同的心思,汴梁百姓姑且不論,隻要是在宦海當中沉浮的,每個人都在思考,在揣摩,在判斷,一時間竟然都有些忘記自己身處于自從陳橋奪門以來,百餘年未曾生過的一場變亂當中!
某處不知道哪個不願意從亂起事的禁軍軍将的宅邸被點燃了,煙焰升騰而起,一隊隊人馬或者由起事老人自己率領,或者由強湧出來的禁軍軍将率領,彙入了席卷汴梁的洪流當中,騷擾市面的事情也開始生,雖然楊淩竭力想避免,居間率領行事不論是楊淩親衛還是各色頭領都竭力約束,但是這種事情還是禁絕不了,除了呼号之聲,還有哭喊聲也次第響起,将扶保太子,誅除奸邪的口号聲映襯得分外猙獰。
許多人都在猜測,在這場變亂當中,當今聖人,居于東宮的太子,還有一向素有賢明的嘉王,到底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這場亂事,又将怎樣收場?這場亂事當中牽涉到的那些主角,到底在做些什麽?而他們渾然不知道,這場變亂當中的主角,都是冤枉被牽涉進來的,而這場風波,都是被一個跨越千年而來的人物所卷動!
宣德樓内,東宮當中,整個皇城,都已然被從南薰門而起的汴梁亂事所驚動,皇城城牆的火把都已然點起,在城牆上值守的宿衛班直卻沒有幾個,都門禁軍敗壞成這等模樣,皇城班直宿衛又能好到哪裏去。
當年在太祖身邊抛劍擲接,奉城奮勇先登的禦前班直,現下真論起來,隻怕比都門禁軍還要不堪,禦前諸班直名額倒是滿的,禦前接近二十個諸班直的番号,加起來不過才兩千多人,吃空額也吃不到這個上頭,而且充任之人多半是勳臣子弟,在禦前一番曆練多少就有個大使臣的身份,放出去就是軍将。
就算在仕途上沒有什麽想法,禦前班直待遇極好,事情又清閑,說起來也還算光鮮,再加一個什麽散指揮的銜頭,在一幫勳臣子弟當中差不多就能橫着走了,禦前諸班直當中隻怕塞不下。
絕沒有什麽阙額,可是既然是勳臣子弟,又是待遇從優,在汴梁這個花花世界裏,叫他們怎麽耐得住吃素,除了必不可少要随駕擺出儀仗,就沒有什麽人老老實實的應卯當值,甚或還有過份的,當金明池争标或者上元節關燈,需要禦前諸班直站班守衛的時侯,幹脆就雇人代替去吃那份辛苦。
就是上官看見,都懶得多說什麽,花朝之都,不知道有多少該當值的宿衛呼朋喚友,出外飲屠蘇狎女伎去了,留在禁中的宿衛本就寥寥,汴梁一旦亂生,掌宮門宿衛的指揮使不見蹤影。他麾下該管的班直宿衛也剩不了幾個。
有的人幹脆就悄沒聲的溜掉,城中生亂,禁中就是個大目标,何苦在這裏頂缸?宣德門之内,禁中會通門和嘉佑門之外的皇城範圍之内。一下子就變得空空蕩蕩,最後還是禁中内使趕出來将宣德門下閘,又上皇城城牆燃起一圈燈火,會同剩下不多的一些班直宿衛,在皇城城牆上遊走值守,提心吊膽的看着汴梁城亮起的火光越來越多,呼喊聲越來越大。
有些堅持到了現在的班直宿衛在巡守過程當中就将衣甲一脫,手中鏽刀一扔,跑下皇城城牆找個地方躲起來,反正皇城中房舍盡多,難道還能找到地方熟悉的自家不成?總好過在城牆上等死!
而在皇城城牆上回望禁中,那裏卻将所有燈火都熄滅了,禁中之内,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正在黑暗當中喃喃念佛,在向皇城内的東面看,東華門内的太子宮禁卻點起了幾盞燈火,宮門前人影憧憧,也有人守候。
東華門上值守的人明顯比其他地方要多了一些,不少正是太子東宮宿衛,在皇城城牆上值守的一名班直指揮使忍不住就多想了些,難道今日這場亂事,竟然和東宮有關麽?遠處的呼喊聲越來越近了,漸漸的清晰可聞,心中存了心事的這名指揮使竭力分辨着,到了最後終于聽了出來。
“扶保太子,誅除奸邪!”一聲高過一聲,到了最後,整個汴梁城似乎都爲這呼喊聲所籠罩,這名指揮使渾身冷汗頓時就淌了下來,他呆呆的看向東華門内的太子宮禁,今夜亂事,真和東宮有關麽?這場亂事,又是何時醞釀,怎樣作的?最要緊的是,聖人此刻在何處,他又如何應對?自己這等人身處這場風暴當中,如何才能不被這霹靂電閃所波及?卻沒想到,一向木讷恭謹的太子,竟然有這般手段!
而此刻在太子宮禁之内,已經被人許爲好手段的當今太子趙桓,正披衣呆呆的坐在大堂當中,一衆東宮幕僚簇擁着他,還有一些爲城中變亂所驚動,聽到扶保太子的口号聲以爲太子将要斷然行事,匆匆趕來,或者準備勸谏,或者幹脆準備随太子行事的心腹。這些人圍着呆的趙恒,同樣面色鐵青,沒一個人說話,大堂當中,别看滿滿的都是人,卻是一片死氣沉沉,耿南仲就坐在最靠近趙恒的上位置上,一向剛嚴的面孔雖然依舊是毫無表情,可是微微顫抖的雙手也表明這位太子師已然亂了方寸,此時難籌一謀。
該如何是好,該如何是好?他的宅邸是太子贈送的,離東華門并不算遠,城南變亂起後,耿南仲就被驚動,正在街市上耍樂的家中後生恰恰慌亂的逃回家,給耿南仲攔住,動問究竟,居然聽到起事亂軍在呼喊着扶保太子,誅除奸邪的口号!
耿南仲當時聽了臉色就變得跟死人一樣,他爲太子第一信重的心腹,可以拍胸脯擔保,現在他們一黨形勢大好,就算趙佶看起來聖壽尚久,他們也等得起,如何會行此事?簡直連考慮也未曾考慮過啊,此事一出,不管如何收場,太子在聖人心目中該是個什麽樣的形象,太子将來地位還可問麽?
當下耿南仲就披衣而起,不顧家人勸阻就要趕去東華門,推開老妻,踢走抱着他腿哀求的兒子,忠心耿耿的耿學士就帶着兩個從人殺到東華門,就現東華門居然打開,不少人抱着和他一樣的目的匆匆朝這裏趕,見到耿南仲全都七嘴八舌的上來打聽,有些激動的甚至就要給耿南仲拜倒。
望耿南仲今夜之後在太子面前美言幾句,保他更上一層樓,耿南仲哪裏顧得和這些沒頭蒼蠅也似的人物寒暄,直直就撞入了東華門内,不等扈衛通傳就殺了進去,這個時侯太子也早就被驚動而起,太子妃家裏親眷得信早,比他還要更早趕來通報了城中變亂的消息,太子聽到亂軍所呼喊的口号是什麽之後,當即就眼睛一翻軟軟倒地。
太子妃親自動手又掐人中又捏虎口才算讓他清醒過來,醒過來之後趙桓也不開口說話,隻是在那裏哀哀哭泣,誰勸也不聽,等耿南仲趕來,才像看到救星一般,撲過來就拉着耿南仲的手,腿一軟就要跪下去:“耿師傅救孤一救!孤如何是此等亂臣賊子?若耿師傅也沒法子,孤隻好一根帶子,用性命向聖人表明清白了!”
耿南仲也胡須亂抖,忙不疊的将趙桓拉起:“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他将趙桓扶起坐好,正色問道:“此事太子确不知情?”
趙桓仍然語帶哭音:“難道連耿師傅也疑孤不成?”
耿南仲又問:“聖人何在?”
趙桓隻是搖頭:“不在禁中,倒是禁中幾位娘娘遣人來動問孤,問聖人到底在什麽地方。遣人去景靈宮尋了,才說聖人有可能去了馬前街李女史處,遣人出去尋,現在還沒尋到,眼看得城中兵荒馬亂的,誰知道聖人何在,如今卻讓孤何處去分說去?”說到這裏,趙桓又是想哭。
耿南仲臉色也加倍的青了,城中亂起,喊着扶保太子的口号,眼看就要蔓延到這裏,而聖人去向還沒尋覓到,太子處境之惡劣,的确是到了極點,說句誅心點的話,就算想掌握這場亂局,幹脆做下事來,現在都不知道該從何着手!(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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