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就完全是靠着童貫的威望在那裏維持,現在西軍挾平燕大功而返,童貫編管楚州,再加上西軍付出了如此慘重的傷亡犧牲,文臣輩更難對西軍的事物插手,一切幾乎都是西軍将門自專,沿邊軍寨,更是不奉文臣輩号令。
就是劉光世擴軍這等要事,基本上都是西軍在自說自話,不過這個時侯,朝廷煩心的事情太多,對西軍都有些顧不過來了,至少要将朝局理順之後,才好慢慢再對西軍下手,
在真實曆史上,大宋朝廷根本沒來得及,西軍也還沒來得及變成事實上的藩鎮,還是出兵與女真血戰,最後和大宋同時毀滅在女真人的鐵蹄之下,後來的吳家兄弟,曲端之輩執掌陝西諸路連同四川,不過隻能算得上西軍餘燼罷了。
各路軍将各自守着自家地盤,整理恢複着各自軍馬,西軍這個團體的精神領袖種師道就扶着老弱之軀,趕赴渭州治所平涼,他實在是歲數太老了一些,一到渭州就病倒在床,整個冬天都在養疾,也沒見得好轉多少,泾源軍的事物也無力操持。
年前種師中從秦鳳路趕來與兄長會面,除了與兄長度歲之外,就是幫着種師道打理泾源軍的大小事宜,種師中雖然也是六十許的年紀,卻比兄長身體好得太多,秦鳳軍泾源軍兩個重擔擔着,還要顧全西軍全局,不時還得在兄長病榻面前探問,竟然是一副越忙越精神的樣子。
西軍上下也都以爲,老種将要把西軍這個擔子,漸漸交到小種手裏了,種師中雖然也是人傑,可是比起老種,性子剛烈,到老火氣不減的他,卻讓人未免有點心裏嘀咕,不如在老種麾下,怎麽樣都覺得安心,日子漸漸的就到了大宋宣和六年的一月下旬,天氣在陝西諸路仍然顯得森寒,在平涼節度使衙署當中,種家兄弟卻在内室當中相對而望,面色凝重。
老種已經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了,靠在病榻之上,身上裹得厚實,每一呼吸,幹瘦的脖子上青筋就凸起來,每一次都顯得如此艱難,誰也不知道,這個老人到底還有多少生命力,可以經得起這樣的煎熬。
種師中看着自家哥哥,想說什麽卻又忍下,最後勉強道:“兄長,你精神不濟,還是先歇息罷,此事等你精神好一些,我們再商議就是。”
種師道勉強将身體支撐起來一些,輕聲道:“不妨事,我還撐持得住,此事要緊,你來了這麽多次,我總該給你一個說法,你對楊淩此人,到底做何想?”
種師中嗤的冷笑一聲:“在燕地的時侯,如何就不知道此子膽大妄爲了?借西軍以成自家功業,本來就是爲自家權位不惜一切之人,現在讓晉陽神策二軍生出變亂,以固自家權位,這還不是再平常不過的?這等人物,就不能讓他在大宋居于高位!看在他平燕不無微勞的情分上,尋一風物秀麗州郡,讓他呆一輩子就是,又何足論?”
現在天寒,許多将士不在營中,告假回家度歲——出征兩年掙紮得性命回來這也是平常事,何灌又示意此次事急,說不得兩月之内就得出,收攏軍馬,籌集糧草,準備辎重,千頭萬緒的事情,時間也緊張得很了,隻要兄長點頭,種師中就準備風風火火的操持起來!
卻沒想到,這事情在老病的兄長面前頓住了,種師道在病榻之上,反複琢磨着這番書信,又反複詢問了一些汴梁傳來的消息,最後隻是淡淡的吩咐種師中不必着忙,先放着這件事情不去料理,自己到底就不就這個安撫制置副使位置,也是在兩可之間。
這一下就将小種噎住了,每日前來探病,總要說服自家兄長一番,卻爲種師道推得幹淨,今日算是下定決心,非要找兄長拿一個說法出來,但是動問幾句之後,看着老種這副老病不堪的模樣,終于又不忍心,準備告辭退出,卻沒想到,老種今日卻強撐着,動問起他對楊淩的看法。
種師中性子高傲,以功名自矜,和溫文深沉的兄長相比,一點都不象,楊淩在燕地搶了西軍風頭,種師中就有點瞧他不爽,楊淩那點功業,還不是靠着西軍出身的白梃兵支撐起來的?自家卻貪天之功,俨然以平燕功臣自許,在汴梁攪動風雨,直算是什麽東西?種家數代,多少子弟抛屍邊地,如何就能讓一個後起之秀爬到頭上去?
好處足夠,加上對楊淩一直潛藏的那點不屑憤怨,種師中意欲何爲,在明白不過,
這次就堅定的站在舊黨清流一系那裏,出兵河東,将晉陽神策二軍收歸麾下!
老種半躺在那裏,靜靜思索,随着每一次喘息,胸膛裏面就跟一個破風箱也似,出嘶嘶的聲音,看到自家兄長連轉動心思都這般費力,種師中心下不忍,勸解道:“兄長,你就安心靜養就是,某就替你主持一切了,難倒還怕我害了西軍,害了種家麽?”
種師道緩緩搖頭,輕聲道:“師中,你久在外鎮,統領大軍,性子難免就高傲一些,但在軍中,什麽事情都是你一言而行,什麽事情,就看得簡單一些了,我是從熙河開邊,文臣輩勾心鬥角的日子裏面過來的啊,那時候幾個叔輩的艱難,都看在眼中,此次的事,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
自家兄長教訓,種師中不好反駁什麽,隻哼了一聲,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他長成時侯,種家氣候已成,上面又有個大本事的兄長爲他擋風遮雨,一路走來順風順水,長上們曾經經曆的那些艱難反複,沒有切身體驗,兄長這番話,隻是讓他覺得大不以爲然。
種師道伸出枯幹的手,在枕下悉悉索索的摸索,最後取出一封書信,抖着手朝種師中遞過來:“你看看!”種師中疑惑的起身結果,書信封皮上什麽字迹都沒有,已然被搓揉得有些舊了,看來是長途遞送過來的,他拆開封皮,取出裏面信箋,掃了一下落款就眼皮一跳,原因無他,落款正是此子楊淩!
種師中瞪大眼睛望向自家兄長,種師道仿佛遞一封書信就耗盡了全身力氣,靠在榻上閉着眼睛解說:“平燕回師之後,我與楊大人議定派有專人往還聯絡,有他頂在前面,我們才能安穩的在陝西諸路将養元氣,正因爲如此,這聯絡一直未斷,這書信是才送到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兄長雖然解釋了,種師中心中震駭仍然絲毫未減,現在兄長病卧在床,泾源軍一切事宜都是他代拆代行,這平涼城可稱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結果還有楊淩遣來密使爲種師道所安排的人接引,一直将書信送到種師道的病榻之前,而他卻毫無所聞!
這個時侯,種師中才恍然明白,爲什麽西軍上下,對種師道的号令,從來都是凜遵,對他這個弟弟,卻有些陽奉陰違,除了秦鳳軍之外,他在其他軍中并沒有太深的影響力,老種哪怕躺在病榻之上,隻比死人多一口氣,還是具有着他所不及的對西軍的掌控能力,整個西軍,還是這位老種的天下!
種師中吸口氣,不再說什麽,認真看這封楊淩送來的書信,信上落墨不多,就寥寥幾行字,“遠望西陲,老種相公想必清吉,汴梁多事,此次生波,非隻對楊某一人而已,矛頭所向,無非嘉王,然則儲君勢力大張,聖人在上,又做何想?此輩恐使力太過,甯無後患?此間事,尚未蓋棺,老種相公安居泾源,可坐觀也。”
種師中默默看完,沉思一下,抖抖信箋:“這是什麽意思?這番話就要讓我們坐着不動不成?”
種師道仍然閉着眼睛:“還說得不夠明白麽?此次舊黨清流輩行事,就是要讓楊某人與嘉王都再不能複起,聖人在上,豈能眼睜睜的看着人臣輩離間天家親情?這事情,不是我等這外鎮軍将所能輕易插手的啊……”
此次汴梁生波,就是朝中格局變動,圍繞在太子身邊的舊黨清流輩反攻倒算,借着楊淩引的河東變亂事想一舉奠定太子地位,矛頭直指嘉王,最後達到其掌握朝局的目的。
政治經驗深一點的,多少都能看清楚其間深淺,可是要在政争當中争取好處的,如何又能不冒風險?眼下朝局的确是到了舊體系維持不下去的地步,必須有所改變,舊黨清流輩再也遏制不住,将再度回返朝堂中心,早些站隊,将來就多一分好處,就算有些風險,也顧不得了。
此等機會錯過,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侯!
舊黨輩自從元佑之後,實在被壓抑得太久,所以此次才不管不顧,銳意行事,小種自然也多少知道些這場風波背後的事情,可是在他看來,這又如何了?有什麽事情,也是何灌輩頂缸,算帳算不到西軍頭上,而随着西軍實力更張,估計此事将來再翻過來,也未必敢對西軍如何,時局變易,現在西軍處境也頗爲艱難,不争取這個機會讓西軍實力再壯大一些,難倒就等着這樣漸漸衰弱下去不成?
聽到兄長這句話,小種當下就是冷哼一聲,昂然道:“這又如何?收編了晉陽神策二軍,河東再入我手,誰又能動得了西軍了?”
老種猛的睜開眼睛,怒喝一聲:“混帳,你這是要做藩鎮麽?種家五代數百子弟抛屍沙場,就爲了成全你的野心?”
這一聲喝凜然有威,目中更是精光四射,老種在病榻上踞坐,哪裏還有半點生病的模樣?
自家兄長動怒,種師中還真不敢硬抗下去,卻又不甘心,重重的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說話,看着頭也白了的弟弟這般鬧别扭的樣子,老種心下也軟了,靠回去疲倦的道:“這水太深啊,誰也不知道聖人會有什麽決斷,就算一切如常,順利平了河東亂事,收編了晉陽神策二軍,可西軍也是再度樹大招風了,朝局穩定之後,下一步還不是要對我輩着手?到時候,我眼睛一閉不理事了,你又怎麽辦?難道真的想自立爲藩鎮?陝西諸路本來貧瘠,靠着整個大宋支撐才養起這些強兵,難道你能自決于大宋?”
“這次西軍實在是傷了元氣了,需要一段時間韬光養晦,将養元氣,有人頂在前面,随他們就是,西軍實力養起來,将來遇有大戰,還能派得上用場,不然就是一觸即潰的下場,多花些心思養兵練兵,比什麽都強……”
種師中沉吟一下,緩緩搖頭:“兄長在上,我一直都聽你的,這次恐怕就不能再贊同兄長的意思了,就算聖人有保全三大王的意思,舊黨勢力大張也是明擺着的了,将來掌握朝局也是很可能的事情,這次我們不從他們行事,西軍豈不是更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要将養元氣,就要朝中支持,從他們意思行事,就是最好的法子!”
“而且朝中對陝西諸路的支持大減,要盡快恢複勢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晉陽神策二軍能化入西軍當中,更得河東路資源以爲支撐,豈不是事半功倍?軍中将領如果明白内情,也應該是做如此想罷,難道兄長就爲了此子,硬壓着全軍不成?那時候,西軍上下又對兄長如何想?”
這番話說出來,竟然是老種難以駁斥,他睜開眼睛,張張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頹然搖頭,種師中也不再度開言逼迫兄長,隻是目光炯炯的看着老種。
良久之後,老種才靠在榻上閉目輕聲開口:“無論如何,還是謹慎些罷,就算是要跳到舊黨輩這條船上,等幾天也不遲,别人一請就巴巴的上鈎,未免也讓人看得太輕了一些,面子上的辭讓還是要做的,稍稍耽擱個半月功夫,總不成問題罷?楊某人随信而來,還有五十萬貫的債券,你看着分下去罷,讓諸人稍稍貼補一下,就不必那麽急切了,就這個條件,還依得你這個兄長麽?”(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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