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暗中也在積蓄力量,做好準備,等這個風頭一過去,就要反攻倒算,要讓楊淩下台,要讓一切盡複舊觀,都門當中這些時日平靜之下的暗流洶湧,基本上就是因爲這坐粜事引起的,具體到劉宗浩頭上,在他鼎盛時期,吃空額,虛領公使錢,坐粜事上占便宜,他這一軍當中,還有其他帶兵武官要分潤,還有上司要孝敬。
他實際拿到,不過一年萬餘貫,加上利用禁軍士卒占役做買賣,一年收益最好,分到他頭上,大概也就是萬餘貫的數字,這個數字,對于他這麽一個沒根腳的人物而言,已經算是相當之多。
足可置田買地,錦衣玉食,駿馬得騎,姬妾滿堂,等到死了,還能留給子孫相當一筆家業,那些将門世家,一家号稱百萬貫,幾百萬貫的家私,那卻是開國以來,代代在都門禁軍中得掌大權,一百多年下積累來的!
現在楊淩可掌握的資财過千萬,卻是動員吸納了整個汴梁積蓄的财富,這是異數,不足爲憑,而且他算是負債經營,放在後世算是非法集資,是要吃槍子的,三十萬貫,擱在劉宗浩身上,有高俅的寵信,他也要順風順水的再幹十五年。
再算上這麽一大筆收入的現值,還要更高,更不必說以後他沒有高俅這個粗腿可抱,現在就掌着東水門外的車船務,一年收益,直線下降到可憐的幾千貫!一時間,劉宗浩都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
楊淩猶自覺得對這位已經不會打仗的武将刺激不夠,又似笑非笑的加了一句:“這三十萬貫之外,對拱衛的前程也還要有一個交代安置。不然楊某人怎麽對得起拱衛?願意錦衣歸裏,我和老種相公還有些交情,在陝西四路,總有個安靜地方軍馬副總管的地位,要是願意留居汴梁,楊某事畢之後,則還常拱衛一個捧日軍廂指揮使的位置如何?”
一番話說畢,不等劉宗浩有什麽舉動,楊淩輕輕擊掌,在外間侍立的黑雲都親衛已經入内,從懷中取出一疊精心置備出來的皮紙,每張都是五萬貫之數,足足六張。擺在了李邦彥面前,劉宗浩平日不讀書,目力保養得不錯,遠遠就看得分明,正是現在汴梁牌子最硬的楊淩所行的應奉債券,認購人正是劉宗浩,後面有楊淩花押印章。
上面債券編号用朱筆填好,這每個編号,都有記錄,再假冒不得的,這就是實實在在的三十萬貫債券。每年計息也是最厚的一分二,坐在家裏每年就有三萬六千貫可以拿,七年之後還本。
說是三十萬貫,但是要實實在在的拿全了的話,那就是五十多萬貫!就算不等着七年之後還本,現在劉宗浩将這三十萬貫債券賣出去,按照這一份二的利息,也有人願意以四十萬貫以上的高價來買。
這一疊皮紙,在劉宗浩眼中,就閃着金光!要花十幾二十年,甚或要餘生全部時間來掙的錢,集中起來就放在眼前,這對人的沖擊力是空前巨大的,楊淩放松的跪坐在自己幾案之後,笑吟吟的看着眼前一切。
李邦彥也停了箸,取過一方雪白的絲巾,慢條斯理的擦着嘴,兩人都沒有說劉宗浩的臉已經在抽搐了,喉結滾動,不知道咽了幾口吐沫下去,什麽久爲都門禁軍高階武官的雍容氣度,這一刻都丢到了九霄雲外去。
别說現在因爲高俅不起,他已經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将來飯碗在哪裏,他一個西軍低階小軍官,掙紮到這一日非止輕易,現在後半生富貴就這樣明晃晃的擺在眼前,還直娘賊的談什麽矜持!
等胸中情緒稍稍平複一些,他才啞着嗓門狠狠開口:“大人與李官人,爲何垂青俺這武夫,俺不知道,大人與中散要俺行什麽事,派俺什麽用場,俺也不明白……此時此刻,還有什麽說得?但憑兩位吩咐就是!”楊淩一笑,并不開口。
這個時侯就是李邦彥的尾了,他作爲上位者,這個時侯隻要裝深沉擺氣度,作爲一個吉祥物就成,不過在心裏面忍不住繼續慨歎,拿錢砸人真爽真爽真爽真爽……
二十一世紀的青年,在大宋也有作爲高帥富的這麽一天!李邦彥微笑,親熱的探身過去拍拍猶自在激動的劉宗浩肩膀,楊淩慣常的那些與時代格格不入的舉止,李邦彥已經學了個七八成。
已經不大象一個标準的大宋士大夫了,要是李邦彥穿到現代,估計也能勉強應付了,“拱衛好計較!學生與大人,自然不會欺你,将來拱衛與大人,還長遠着呢……要拱衛所行之事,也沒什麽繁難的,也在拱衛的範圍之内……”
劉宗浩這個時侯平靜了一些,勉強理清思緒,聽着李邦彥的話,苦笑答複:“俺現在還有什麽範圍?就是在東水關外管着一些車船務,棧房倉場,一幫小工,打尖的粗劣吃食店。再加上碼頭一些半掩門子,就是俺的範圍了,大人和中散難道用得上這個?”
李邦彥一笑,說不出的智珠在握,俊逸倜傥:“就是用得上這個!拱衛所用這些碼頭力工,聽聞絕大多數,就是當年拱衛禁軍流散之輩?”
劉宗浩點點頭:“正是此輩,俺這裏便有數千人,這班人被革退了名糧,隻好在這裏尋一口苦飯吃,都是些桀骜之輩,拘管非易,平日裏還好,做一日得一日食,到了冬天,汴河封凍,往來無船,爲了怕他們鬧事,冬日裏頭都要該管之人貼他們糧食柴炭……”
“現在俺就倒黴管着這個每年冬季封凍時侯,都是幹賠……高太尉身子健旺之時,誰敢讓俺來幹這個?”說着現在境遇凄涼,少賺不少,劉宗浩忍不住就有些憤憤了,要不是顧忌着楊淩這個吉祥物還擺在那裏,估計能一巴掌拍在幾案上頭了。
李邦彥淡淡一笑,輕描淡寫的開口:“這個冬日,等大人一聲令下,你就不必管他們了,讓他們鬧起來便罷。”
石三郎頓時張大了嘴巴,楊淩和李邦彥要他做的事情竟然是這個!在汴梁天子腳下,讓這些前禁軍士卒聚衆鼓噪,放在對武臣防範森嚴的前幾代,這就是殺頭的罪名,就是現在一切綱紀都顯得松弛混亂,一句管束不力,追奪出身以來的文字也是論不定的事情。
自己要爲他們行事,這可是擔着天大的幹系!在這一瞬間,石三郎就想起身就走,目光一轉,卻又看着在李邦彥面前放着的那疊皮紙,李邦彥這家夥還似笑非笑的用手指敲着那疊皮紙。
楊淩有時候表現出來的那副欠揍模樣,李邦彥至少也學了七八成出來,直娘賊,實在舍不得!就是擔了罪名有如何?
天大的罪名,破出十萬貫運動一下,至少出身以來文字保得住,保得住官身,就留得住家當,還有二三十萬貫,幹什麽不夠?要是楊淩能一直穩住不倒,說不定自己還有再度飛黃騰達的一天,自己現在掉頭就走,麻煩自然是避免了。
可是好處卻不想了,難道就這樣不死不活的守着這個東水關車船務麽?高俅現在還沒咽氣,一旦咽氣,隻怕連這東水關車船務都保不住!富貴險中求,憑着這三十萬貫,難道還不值得冒些險?
哪怕是在汴梁左近,這三十萬貫也是快兩萬畝的數字!徽宗年間汴梁田價不太好查,隻有紹興年間杭州行在熟田田價,差不多是十貫到十一貫一畝之間,紹興年間人口密度顯然和汴梁不能比。
而且其時汴梁高門大戶多,能占之田差不多已經占盡,田價隻有更高,而且從另一個角度而言,石三郎老哥拿着這三十萬貫在汴梁也是買不到田的,都左近田地,基本全在世家手裏,暴戶是不用想的,而且大宋商業繁盛,市場流通貨币數量極大,不是土地所能承載完的,大部分還是淤積起來。
有錢,和這些錢能買到多少實際東西,那是兩回事,大量财富淤積沉澱下來,無法投資,甚至多到難以全部消費出去,就讓整個大宋奢風盛行,一粒走盤珠賣到幾萬貫,便是這個道理,所以才有楊淩經營債券的餘地,此時此刻大家所生活的****,隐隐也有這個迹象了,石三郎微微起身之下,又再度坐了下來。滿心思已經準備拿錢效力了。
光拿錢不幹活,這個便宜卻沒法占,楊淩給的是債券,不是現錢,他認了石三郎才能領利息,或者折現,他要不認,隻能幹瞪眼,這種記名債券但有買賣,都是要到楊淩這個應奉衙署裏面查号頭的。
不過石三郎還有一絲理智,知道楊淩想鼓動這些前拱衛禁軍鬧事,必然是有所指,沒有對頭,他鬧什麽?這個對頭還得知道是誰,這鬧事最後是指向哪位,要是得罪不起,自己隻能一邊出門一邊咽口水了。
說不定還能去賣個好,混點好處稍稍彌補一二,他在席間哈着腰陪着小心,不敢直問楊淩當面,轉向李邦彥小心問:“大人和官家的吩咐,俺再爲難,也得盡心竭力……隻是茲事體實在是大。稍稍不慎,俺不直什麽,幹礙了大人和中散前程卻是大事……卻不知道大人和中散鼓動此輩,卻是沖着誰行事?是在什麽上頭找人麻煩?”
石三郎此刻,下巴徹底砸到了腳背上,所有一切思緒,徹底風中淩亂了,囚攮的,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楊淩花三十萬貫找自己的麻煩?楊淩卻不管他如何想,再沒了才進來時侯的和善,指着李邦彥面前那疊皮紙,冷笑道:“拿錢便行事,楊某人自然全你始終!若是情虛,出門便是。這三十萬貫,汴梁城中有的是人想要!”
石三郎終于下定決心,拱衛禁軍鼓噪,卻沖着楊淩自己,也不會惹上什麽了不得的對頭,楊淩如果所謀得成——他也不知道楊淩到底謀的是什麽,他石三郎自然不會有事,要是楊淩玩火,汴梁中人多的人樂見他倒黴,尤其以禁軍将門團體爲。
自己更不會受太多牽連,說不定還誇他曉事,既然如此,有什麽不能幹?最要緊的是,這裏有三十萬貫!他不作聲的起來,走到李邦彥面前,将那疊皮紙收入懷中,對着楊淩和李邦彥唱了一個肥喏下來:“俺就等着大人号令便是!”
說罷再不多做停留,舉步起身就走出雅間之外,直到此間正店樓下,等自家車馬過來。寒風一吹,他熱騰騰漲的腦袋才稍稍清醒了一點。
拱衛禁軍,拱衛禁軍……
下意識的念着這個名字,突然石三郎心中就是一震,背心刷的就冒了一層冷汗出來,可是在這上頭,他也不敢多想什麽了,直娘的,反正三十萬貫已經到腰,讓自己再退回去,那是萬萬不能!
而此刻在雅間之内,楊淩和李邦彥正對視一笑,李邦彥低聲問:“落子已畢否?”楊淩搖搖頭:“還有北面河東一局……就隻等那裏消息了,這汴梁震動,已經爲期不遠!”
在這一刻,楊淩神色決然,大宋宣和四年十二月一日,在河東路隆德府太平驿外,河東路效節強壯軍指揮使張忠笏懶洋洋的走出了驿站門外,所謂效節強壯軍,就是河東路本地的廂軍,這個番号成立是在真宗年間。
遼人軍事威脅大,在河北諸路,在河東路,成立了一大票用以守備鄉土的廂軍,以鄉人守本土,以爲用作野戰的禁軍輔翼,可是到了現在這個年月,所謂廂軍,早就不算軍了,不用說效節強壯軍是廂軍步軍,就是廂軍當中挂着馬軍番号的,也不操練久矣。(未完待續。)8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