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淩的别業,已經修整一院牆加高了,還建了不少房舍外圍還引了活水進來,雖然沒有明目湯膽的做成壕塹模樣,而是用了加倍的心思點綴而成,雖然沒了溪水躍動野渡舟橫的鄉間閑趣,但是安全度實實在在增加了不少,原來這個方騰的小小别業,已經經營成有些世家大族鄉間莊園的模樣。
在宅邸當中的一個安靜院落之内,一條看起來很是有些桀骜的漢子在一湯胡椅上坐立不安,怎麽也安靜不下來,他衣襟敞着,看舉止做派,當是市井當中的奢遮漢子,他不時朝屋外看去,就看見屋外兩名黑雲都親衛守着,黑雲都親衛都是身臨大敵,手裏不知道有多少胡虜命的漢子,這身上自然流出來的殺氣,就是這等桀骜奢遮的漢子也不敢輕撄,雖然等得不耐煩卻隻能強自按捺。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總算聽到外腳步聲響動,那桀骜漢子一下就從胡椅上跳起,就看見此時在汴梁已經很有聲名的湯懷陪着一個略微有些消瘦,面目英俊,眼神卻銳利得讓人有點不敢直視的青年走了進來,湯懷恭謹的跟在他的身後,一看就是這青年的随從。
此人這桀骜漢子卻不認識,他也穿着家常服飾,看不出貴賤來,走進室中,隻是目光淡淡的在他身上掃了一下,就讓人覺得有些刺人,渾身就有些不安起來,這看起來頗爲溫文的青年,身上那種隐隐的血腥氣,竟然好似比那些一看就不知道手裏有多少條人命的漢子還要重上一些。
這青年自然就是楊淩,他走進來不過掃了那桀骜漢子一眼,就不理會對着外面招呼了一聲:“拿些水來,給我淨面。”
一名黑雲都親衛頓時端進來水盆和面巾,楊淩就自顧自的在那裏擦汗,那桀骜漢子遲疑半晌,看着将他半強迫押過來的湯懷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立在楊淩身邊,終于有些耐不得,他素來是膽大包天的人物,終于忍不住跳起:“将爺爺來,卻是這般,要如何擺布爺爺,說句話就是,爺爺也是奢遮人物,什麽都接下來就是。”
楊淩冷冷的掃了他一眼:“他是什麽人?”
湯懷淡淡一笑:“在水外南船市上的車船務運工一個班頭,手底下也有百十号兄弟,對咱們在京師經營的關撲甚是入迷,家底不厚卻是敢下注,一下子虧欠了二千多貫,他加上手底下百十号兄弟全部家當加起來也不夠填這個窟窿的,俺們也算是他債主,就将他請過來了。”
關撲之戲,本來就是一個博彩之戲,加上楊淩的腦子,經營出梭哈,金花之内的完全不在話下,在後世,在這汴梁,,關撲卻是爲驚人的大利所在,楊淩如何肯放過?他正是爲了大事在在需錢的時侯,不僅出了債券行,還以一些從軍伍裁汰下來不能經殘酷戰陣的人手,加上禁軍将一些年輕子弟,當起了開外圍賭盤的大宋款黑社會。
他經營貿市,不僅僅是爲了生财,也有整合大宋市井力量的深意,在他身邊黑雲都親衛,就湯懷一個人參與了這項很有前途的黑社會事業,其餘黑雲都親衛,卻要和這個保持距離,要上陣厮殺的漢子,不能在這财市井意氣當中消磨了。
江湖事業,無非就是人和錢兩個字,錢還重要一些,關撲之戲卷動整個汴梁,幾乎所有人都爲此癡迷,随随便便就能拉起多少壯健漢子,這些人物上陣是不成的,但是在市井當中争鬥還是有一手,這整合汴梁市井力量的事業,依附于這關撲之戲及其在其間滾動的巨額金錢,很有些事半功倍之效,初初也見了一些眉目,汴梁湯郎君,正在朝着汴梁城教父的道路上邁步前進,至少現在,已經将本來已經被關撲之戲搶了風頭,原來占據了汴梁黑社會大半壁江山的撲社事業,打壓得加倍奄奄一息了。
楊淩看看這桀骜漢子,有點佩服他他和自己手下那百十個碼頭小工,腰裏銀錢加起來恐怕幾十貫都木有,居然敢在賭場下如此重注,一下欠那麽多一看就是個潑天膽不顧命的人物,這等人物用來打仗是難了點兒,不過對他布局的大事,卻是極有用處。
那桀骜漢子聽到湯懷提起他的欠債,頓時有點灰心喪氣,本來賭輸了想躲債卻被人從偏僻市坊當中揪了出來,本來他還想賭命撒潑,沒想到來的卻是湯懷,輕巧巧就放翻了他,半點還手的餘地都沒有,然後就被挾到了這裏來,對着這麽一個古怪卻又氣度人的年輕人物。
不過江湖兒,向來是倒驢不倒架,嘴上不能吃虧:“直娘賊,不就是兩千貫麽?要俺石三郎胳膊還是,你說話就是俺自砍下來奉上皺一皺眉頭,俺就是你養的。”
楊淩淡淡一笑:“我可養不出你這樣的活寶。”
石三郎眉一挑就想破口大罵,湯懷隻不過前一步,他頓時就洩了氣:“俺在汴梁湯郎君面前,不過草芥,不必說連湯郎君也要奉命之人,俺就這爛命一條,有什麽事情,說話就是,俺不過是在碼頭上讨口飯吃,但有所得,大半還得給上官砸碎了骨頭,兩千貫也是沒有,要有什麽其他吩咐,俺也是派不上大用場的,好叫兩位知曉。”
楊淩又不以爲然的笑笑,這石三郎倒也明白,湯懷大費周章的将他架來,恐怕不止是爲的這兩千貫欠債,湯懷在旁邊輕輕道:“他是拱衛禁軍出身,還當過都頭,人也還算仗義,一班從拱衛禁軍流散出來的人物當中,他算是有些威望。”
楊淩點點頭,丢開面巾,自顧自的尋一湯胡椅坐下,他經曆如許多事,在汴梁又成了天子幸臣,站到如此高位舉動自然有氣度在,這還不是單純的高官氣度,夾雜了經曆無數血腥戰事,身上自然帶着的鋒銳人之氣,在趙佶面前自然是強自收斂,但是在自己家中,卻不必掩藏了,石三郎爲楊淩氣度所攝,下意識的就站得恭謹了,背心也有冷汗滲出,再不敢葷素不忌的開口說話。
楊淩沉一下,看着石三郎,靜靜開口:“拱衛禁軍?當日能選出來,也是都禁軍當中出挑的好漢子了,願意吃拱衛禁軍的饷,也是願意上陣厮殺爲國出力的,不必說你還做到了都頭,怎生又變成了這樣?”
這石三郎在南船市碼頭雖然能号召百十個小工,卻還是最低層的人物,禁軍所經營車船務事業當中,他們這些力工都是按日結錢吃飯,甚至連禁軍的軍籍都挂不上,軍饷沒有,糧米沒有,衣鞋鹽菜錢沒有,正常朝廷三年一次的賞賜沒有,就算從禁軍當中退值,多少能領幾文遣退錢,他們這些當日被選出來,也算是都禁軍當中難得強健漢子,現在卻是如此不堪。
石三郎哼了一聲:“那有如何了?算俺倒黴就是……提這個又做什麽?”
楊淩看着他,隻是平靜的道:“我想知道”
石三郎有些煩燥,擺手道:“你是貴人,想知道這些做什麽?俺一個窮軍漢,現在折在你手裏,要命給命就是,還想聽一番俺的遭際,然後好好高樂一場不成?”
楊淩一笑,指指自己鼻子:“我叫楊淩,平遼的那個楊淩”
他不管石三郎已經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站起來走了幾步,自顧自的道:“我現在這個地位,都是上陣厮殺得來的,别人瞧不起的軍漢,我看得比誰都重,神策軍晉陽軍都是我一手拉扯起來,别人不管,我還在管,誰想動老子手底下這些爲國厮殺賣命的好漢子,老子就剁誰的手,全天下的人都輕賤折辱你們,就我不會因爲我一身功業,此刻地位,都是這幫好漢子和老子一起拼殺出來的,沒有他們,如何有我?你可以向這位湯郎君打聽一下,每次臨陣厮殺,我是不是都站在你們這些軍漢的最前面。”
他轉身對着石三郎:“現在你可以對我說說,一個被揀選出來,至少願意臨陣效力的武臣,怎麽變成今天這般境遇了麽?”
石三郎定定的看着楊淩,眼中各種情緒此起彼伏,最後卻轉爲有些蒼涼,苦笑低頭:“原來是平燕楊大人當面……你要聽,俺說便是,不過又有什麽用?大人現在也是貴官,俺們這些遭際,聽着當一笑便罷,要是楊大人覺得俺說得可笑,抵了俺一些欠債,就足感盛情了。”
在石三郎低低的話語當中,幾年前揀選八萬拱衛禁軍惹出的那筆爛帳,緩緩的就倒了出來,其實也沒什麽太過複雜的,都門禁軍實在太爛,全大宋的人都知道,強幹弱枝的祖制就不必提了,但是總還得稍微有點樣子,特别是西軍勢力越來越大,要是都連一點可用之兵都沒有,實在叫人不大放心,再加上當日遼國已經衰弱得不成模樣,趙佶又起了事功之心,當時還沒想到要滅遼奪回燕雲十六州,但是想占點便宜的心思卻是難免。
于是蔡京以丞相身份主持,樞密三衙全力配合,竭盡所能要在都禁軍當中揀選出八萬拱衛禁軍出來,在汴梁四個方向,每邊放上一軍兩萬人馬,勤加練平時作爲都拱衛,一旦邊境有警,都也能拉出一支軍馬上陣厮殺,什麽事情全指望西軍,将來必有太阿倒持之患。
都門禁軍雖然整體而言,是完全扶不上牆的,但是作爲一個幾十萬人的團體,總有一些異類還想着在陣上可以一刀一槍的博出個功名,登上淩煙閣的,不過這等人物,自然不會是在禁軍當中稍有根基之輩,多半都是家世已經敗落下來,全無依靠或者就是爲上司所惡,不進那指着朝廷每年撥付軍費敲骨吸髓,過那紙醉金日子圈子中的人物。
石三郎就是一個不爲上司所喜的小武官,他先祖是在真宗朝就被選入都禁軍當中了,這一代代下來,傳到他手上,已經算是家中破敗已極,石三郎算是都禁軍當中難得有點弓馬的了,但是性子桀骜,又頗好酒濫賭,不爲上司所喜,他又是極講義氣之人,上司壓榨士卒,他總看不慣,一張破嘴四下說,葷的素的全無禁忌,正好借着揀選拱衛禁軍,一腳就将他踢了出來。
石三郎想想也就罷了,揀起弓馬又開始練了起來,既然在都當中不下去,不如就當了拱衛禁軍,一旦有戰事,要是命大,說不定還能博出一個封妻蔭子,不必說,朝廷明文規定,拱衛禁軍都是足饷足糧,賞賜也比尋常軍伍還要加厚。
卻沒想到,這拱衛禁軍事,一開始就是稀爛說是八萬拱衛禁軍,實則隻有五萬不足,一開始就吃了将近一半的空額,這倒也罷了,大家對這等吃空也算是見得稀松平常。
足饷足糧就領了一個月,接着就是九折路扣頭打下來,一直壓到對半,其間好處,仍然全部都是那些舒舒服服在汴梁呆着,沒有一個子弟被揀選出來的禁軍将門世家全得了,那些拱衛禁軍的所謂軍将,少有人入營,都留在汴梁,什麽事情都丢給那些沒背景的倒黴小武官自己擔着,而且一應役使,仍然不免。
這些還不算太倒黴,多少還有點銅錢糧米到腰包,大家多少年都過來了,換個地方接着過也是一般。
卻沒想到,這拱衛禁軍的陷人坑,大頭還在後面,沒過多久,蔡京去位,王黼上台,自然要革除蔡京一些弊政,以顯示新氣象,一道诏令下來,讓拱衛禁軍散去,各自歸伍回去,也就回去罷,無非還過以前的苦日子
卻讓這些揀選出來,在都門禁軍當中,難得的幾萬還願意練打仗的軍漢和小武官卻得上司軍将告知,他們軍籍,早就在原來編制當中革除了……(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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