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隔絕中外了,硬生生将一個平燕按祖制都能封王的功臣晾在一邊,無人理睬。在任何時代都是相當威福自用的表現,算是頂峰權臣才拿得出的手段。
誰能想到楊淩這麽能折騰,居然将梁師成這頂尖權臣都逼到這一步份上!楊淩回汴梁以後,就一直将梁師成的臉打得啪啪作響來着。等到那内使好容易說完,梁師成沉默半晌,才冷冷問道:“我們拿得出兩百萬貫麽?”
這位内使之所以能成爲中人爲梁師成商議這些涉及财貨的機密事,自然就是因爲替梁師成管着一部分家,當下就愁眉苦臉的回答:“恩府先生用度也是浩繁艮嶽大工,恩府先生前後貼進去何止五百萬?每次官家遊宴,做道場,封贈賞賜宮觀道官,無一不有恩府先生貼補朝中仰仗恩府先生之輩不少,也是開銷浩知兩百萬貫是拿得出,隻是未免将來用度就窘迫了。
梁師成之所以能得寵,投趙佶所好絕時是最爲重要的原因之一,趙佶修建如許宮觀,養了那麽多道官,梁師成支撐了相當一部分開銷,趙佶遊宴無度,國家财政日非,又有伐燕大舉,在以前财計尚好的時候,自然是理直氣壯的用國家的錢。
後來随着鈔法日壞,國庫匿乏,也不得不表示要儉省。這個時候寵臣之所以得寵就顯出原因來了,甯願拿自己的錢貼補官家遊宴享樂,史書記載趙佶屢屢臨幸寵臣宅邸的原因不少就在于此,花大臣的錢維持生活水準,哪怕是官家,這種便宜不占也是王八蛋。
史書上康熙南巡六次,多少接駕大臣因而背負虧空,就是這種情況的注腳之一。而趙佶遊宴大臣之家,幾乎每月都有,梁師成承擔了這種安排官家享樂的大頭,真不知道這些年貼補了多少!
所以才一直寵信而不墜。他也算得過來,隻要一直在這個地位上,還怕這損失彌補不回來?不過趙佶花錢實在太狠,這麽個大宋都能給他折騰得河幹海落,梁師成撈錢算是狠的了。也覺得大是支撐不住,更不用說梁師成自己排場也是極大,宅邸拟于王侯,享用不下于禁中,内臣陰微,更崇信神佛,每有布施動則幹萬,漸漸也覺得内囊有點上來了,就如大宋國勢一般。
對付楊淩關系黨争要緊,在财源這金山當中分一杯羹。也是要緊!不過梁師成之所以是隐相,就是因爲比起一味逐利之輩,他知道其間輕重。最要緊的是維持自家地位,和楊淩在這般僵持下去,時他聲望大是有損,要知道蔡京可一直在旁邊虎視眈眈!
當下就打斷拿内使的訴苦,冷冷道:“給他們!諒此輩也不敢吞沒我這兩百萬貫不過還要和他們競逐一下,兩成是不夠的,我隻要楊淩三成,其他的一介不取。不動他們分毫!再和他們商量!”
那内使知道禁中諸人在錢财上看得有多重,苦着臉動問:“恩府先生,要是禁中諸位不肯相讓,又當如何?”
梁師成沉默一下。垂思付,再擡頭的時候老眼當中似有精光四射:“最多再遷延三日,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三日内他們還不曾改,就兩成也罷!要緊的事情就是,趕緊将那楊淩逐出汴梁。知一偏遠小州,遠竄途中,一份牽機藥就了結了他!”
被楊淩這麽一個人逼迫到如此地步,梁師成饒是久在高位,可稱有宰相氣度,也恨絕了楊淩!
在這一夜,禁中官家居所,官家也是久久未曾入眠。
在官家趙佶身側,正是茂德帝姬和柔福帝姬的生母懿肅貴妃,生女兒或媚豔無雙或蘿莉賣萌,懿肅的姿色自然不差,快四十的人了,保養得仍然極好,一頭青絲仍然光可鑒人。
宋時皇帝臨幸妃子,沒我煌煌大清那麽多變态的家法,禁中地方不大,寝宮也不很大。
官家和懿肅在一起,時坐小酌,然後閑話一陣洗漱就寝,跟正常夫妻居家過日子也差不到哪裏去。宋時本來就是皇帝煙火氣最足的一個時代,雖然這當媳婦兒的見着老公的日子實在是屈指可數,懿肅久曠,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兩人就寝,未免有番需索。趙佶保養得當,身子相當壯健,雖然身邊女人從大奶可以排到n奶,應付得也算遊刃有餘。
龍鳳合歡一番,懿肅渾身酥軟,膩着趙佶沒多久就沉沉睡去,不知道什麽時候醒過來的時候,睜眼一看,寝宮内仍然紅燭高燒,幾個宮女仍然在紗帳外侍立在自己位置,垂默不作聲等着官家和貴妃的吩咐,身邊趙佶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望着帳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懿肅才醒,聲音猶自膩,水蛇一般纏上去,低聲問道:“好官家,怎麽還不睡?”
趙佶眼神一動,轉頭看看懿肅保養得精緻萬分的臉。在這一瞬,心下竟然略微有點愧疚,這個女人當初進宮的時候很得寵愛,可惜的是隻生了兩個女兒。歲數大了之後,自己關顧得就少,可她仍将茂德和柔福教養得很好。茂德害羞腼腆文靜,柔福天真爛漫活潑。天家兒女其實是最容易有怪癖和扭曲性格的,茂德柔福卻沒有這些毛病,也是他最疼愛的兩個女兒。
陪兩個女兒的時間也不少,對她們的娘卻見得極少,想起當年他也曾整日都寵愛着這個女人,一旦撤手,在這個年紀,火熱之後的冰冷寝殿,這些日子她是怎麽熬下來的?
心下既然有了點愧疚,心裏在想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滑出來了:“實在不覺得倦,隻是思量,梁師成怎麽就容不下一個楊淩呢?”
懿肅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睡意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楊淩此人她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外家投入不過幾幹貫,就占了足足一成的股份,官家子女那麽多,和王皇後生的長子當今太子殿下不論。最喜歡的子女就三人,一個是三子趙楷,另外兩個就是她的女兒。因爲這兩個女兒,懿肅在禁中地位可以想見。今夜她外家心腹,代表從楊淩手中得利的整個利益團體,正在禁中和梁師成讨價還價,爲的就是這楊淩之事。
禁中之人地位如何,完全依附于官家的好惡。一切都從順官家之意這個原則出發,适才無意間聽官家一句話,仿佛有保全楊淩之意。
如果這般,還要不要和梁師成談下去了?或者幹脆就站到楊淩這邊去?要知道梁師成一年給她的孝敬,不過就幾萬貫,而楊淩帶給她和她外家的,卻是一年幾十萬貫!一旦這生意易主,天知道會有什麽變故!
懿肅心裏飛快轉動,一時則聲不得,而趙佶本就不是一個心思多深沉的人物。一旦話不經意間出口,忍不住就繼續說下去,将心頭萦繞盤旋的事情都說出來了。
……
“梁師成有大功,調和内外,羽翼天家,節制大臣,都得用得狠。朕修真養性,大有進益,也少不得他提點富觀的功勞。”
“楊淩是得蔡京支撐才得最後成就大功,朝中現在動辄結黨。楊淩一旦立足,怎麽會不爲蔡京所用?太師權重,複相本來就有些勉強,不能再重其權了。将楊淩盡早放出汴梁,也是保全……隻是薄待功臣這個名聲不好聽罷了,梁師成也替聯擔了這個罵名……若不是如此,梁師成這般隔絕内外,朕豈能視而不見?’’
看着官家又在說梁師成好話,懿肅已經打定了主意。官家是念舊之人,梁隐相寵信未衰,何必和他打這個擂台?楊淩去後,就算勒錯了别家,梁隐相也未必敢少自家這一份,一切就裝傻也罷。
枕邊人一瞬間轉了不知道心思,趙佶卻還在那裏苦惱的自語:“可這楊淩也是難得有才具之人……練兵打仗不用說了,又是一個秋武襄,出身平白之人,也和秋武襄差相仿佛。财計之事,看來也頗有一手,要不然怎麽整治出一個日進鬥金的産業。”
“可保全了他,又傷了梁師成的一番誠心,他也是爲了朝局……”說到這裏,趙佶才想起來,楊淩經營起這個财計,自己枕邊人外家也是側身其間,自己唠唠叨叨說了這麽多,要是走漏出去,讓衆多揣摩聖心的人知道,又是一場麻煩!自己已經默認的逐走楊淩的這番事情,不知道還要生什麽變數!
他雖然有心事,反複思量到難以入眠,但是爲了楊淩壞了現在好容易形成的平衡朝局還是不願意的,最重要但是趙佶卻不會承認的是,梁師成和他親厚,楊淩就遠遠看過一面,按照他的性子,怎麽會去偏向楊淩?趙佶雖然容易沖動,處理國事散漫,憑的多是好惡而不是理智,但總得要給趙佶一個沖動的由頭。
這件事情,隻要沒什麽太大的變故也就是這樣了,他趙佶裝聾作啞,梁師成逐走楊淩順帶敲打蔡京。國事就這般繼續維持,他也樂得省心,雖然這國事說好實在有點虧心,但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了吧?不是已經攻滅了遼國麽?
女真再強悍,難道還能比當初遼國還要厲害?
就如此罷,就如此罷……隻要再不煩神就好,這兩年因爲伐燕戰事,平白添了多少風波!
趙佶心裏面已經做了結論了,面上卻還是重重瞪了懿肅一眼:“此乃國事,你聽之過耳就罷,不是婦人能插嘴的!若有什麽風聲走漏,朕卻是不答應的!”
懿肅一笑,依着趙佶:“妾身女子,依附官家如絲蘿而依喬木,大宋攻滅遼國,西賊也已經束手,國家正是豐亨豫大的局面,妾身隻是安居享福便是,其他的什麽也不懂。哪裏會去多說什麽?大宋是官家的大宋,什麽還不都是官家決斷?”
趙佶勉強一笑,閉上眼睛,卻還是怎麽樣也睡不着。半晌之後,才無聲的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怎麽,突然就想起了李師師。這禁中之人,哪怕是身邊嫔妃,也都是和這紛繁的汴梁城中一切糾纏不清,對着他隻會曲意讨好,背後卻不知道在做些什麽,這時這仿佛始終理不完的國事,趙佶實在覺得厭倦透了。
隻有在李師師那裏,這個清清亮亮的女子,才會和他說些真正的家常話,時他使些小性子,她才和這汴梁城中所有一切沒什麽糾葛,說的都是些真話實話,要不然天下美女盡有,他怎麽會就舍不得這麽個李師師?
讓梁師成一一算了,這幾天自己就當見不着他罷,随他行事去一一找個内使安排一下,過一兩日就去李師師那裏歇一宿罷……
趙佶入睡之前,最後的念頭就是這個。
環慶軍大營當中,王禀和李若水端坐在王禀衙署内院私室當中,默然對視。
兩人不知道已經默默時坐了多久,幾案上本來還有酒肴湯羹,這個時候都已經變得冰冷了。
李若水突然起身,一張英武面孔漲得通紅,攘臂怒道:“我等豈能如此行事?就算和小楊大人不做一路也罷,就算此刻不能爲小楊大人功不得賞而不平也罷,再不濟也不能對小楊大人落井下石,對他行此等事!”
他吼完之後就呆呆站在那裏,神色從激憤又變爲悲涼:“正臣兄,王将主,百世之後,這是要被人指着脊梁罵的亦這麽個大宋,就容不下一個楊淩麽?”
王禀呆呆的坐在那裏,一聲不吭,之時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李若水又怔了一會兒,突然身子一動:“不成,某得去知會小楊大人,讓他叩阙,讓他去尋老公相,去尋任何能幫一把手的人!爲國立下奇功之人,不能落一個沒下場,不然還有什麽天理,有什麽人心?将來還有誰肯爲大宋死戰?”
他是身手矯捷的武臣,說到身到,一說要動身,幾步就竄到了門口,王禀突然重重一拍面前幾案,大聲怒吼:“李若水,你就想讓這大宋黨争,再起波瀾,讓老公相和隐相鬥得不可開交,讓伐燕戰事之後幹瘡百孔的朝局再難以支撐,讓這汴梁,再亂成一團,比伐燕戰事進行時的朝中時局,還要更不堪一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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