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節,春苗已經種下,戰線已經打到了居庸關之外,隻要到了收獲的季節,即便沒有汴梁朝廷中樞的物資運輸,燕地,幽州,易州,涿州等大地之上,出來的糧草也足以将大戰日期拖到半年以上。
趙佶在位,改元宣和以來,一波變故接着一波,先是花石綱橫征暴斂,再是舉國皆貪,朝堂之上,奸臣掌權,再是以方臘爲首的農民起義,童貫北伐失利,财政趨于崩潰,看似偶然,實則也有其必然。
大宋立國之初,就種下了深刻的制度性缺陷。而這既繼承了五代的各種混亂制度,又變本加厲将正常朝局運轉所需要集中的權力分割扭曲,而且從一開始就背上了冗兵冗費沉重包袱的大宋統治體系,其實到了皇朝中期就已然難以爲繼。
大宋發起了一場由上而下的變革,雖然強化了财政體系,動員能力——甚而可稱爲自秦以後最爲頂尖,但是也在大宋統治格局當中造成了深刻的分割對立。
時值末世,雖然已然繼承了新黨的理财手段——不繼承也沒法子,不然那麽大的開銷從哪裏變出來,但是國家财政的動員能力并不是無限的,宋時财富擴張已然到了頂峰,再攤上趙佶這麽一個好大喜功,窮奢極欲的皇帝,父祖辛辛苦苦積累點的資本給消耗一空,國家财政已然瀕臨破産,而搜刮卻是變本加厲。除了汴梁一城因爲有全天下資源的挹注還能維持之外,大宋哪裏不是公私俱竭。度支爲難的情勢?
江南素來号稱富庶之地,都激起聖公方臘之變,趙佶還連着打了幾場不合時宜的戰事,對西夏仍然在維持戰略攻勢,對遼國發起了撿便宜的滅國之戰,不是說這些國戰不能打,可是用兵本就是大事。絕不能輕易孟浪。
國力不足,有的時侯就是需要戰略收縮。幾場損耗極重的戰事打下來,大宋國力大傷。至少在财政上,已然面臨破産局面,朝廷中樞調度全國力量,主要就是靠着财政手段,失卻這個強勢手段,大宋其實已然有點像無根之木。
更不必說趙佶任用幸進,蓄意破壞大宋立國百餘年來的用人成法,再加上将皇權收攬手中。刻意還在挑動黨争,就是大宋中央的統治體系,現在都已然基本無法運轉,什麽事情都難得找到确實的人負責,而且士大夫體系也對皇帝有些離心離德——誰給皇帝一代接着一代的玩兒了幾十年,互相之間将狗腦子都拍出來,讓皇帝高坐在禦座上看笑話。順手将本屬于士大夫團體的權力收回去,也不見得始終都是忠心耿耿罷?
至于其他早成絕症的軍不堪用,西軍坐大,中樞無強軍可用,士風大壞,貪腐庸懦成了慣常事——這些就不必再多說什麽。至少現今當道諸公連同那位聖人,誰也沒法甚至沒心思去解決。
宣和年間的大宋,雖然還靠着百餘年來的慣性蹒跚而行,卻早就是一個運轉不靈,從統治階層到民間四下離心,到處漏風走氣的存在!
在真實曆史上,是女真呼嘯南下。幾乎是輕輕一撞,甚而未曾經過什麽大的會戰,就将這個皇朝滅亡,大宋甚而沒有拿出點像樣的抵抗能力出來,大宋文武百官,或據地自保,或奔走逃避,爲這個皇朝殉死的都沒有幾個!
若不是女真在滅國之後沒有第一時間在中原腹地建立統治,反而半心半意的在扶植一個個派不上用場的僞齊傀儡政權,隻想帶着将一個帝國劫掠幹淨之後所獲的金帛子女回老家享受,南宋能不能喘過這口氣來,當真難說得很。
而就算女真不南下,現今這種局面也絕難再維持下去,不是地方藩鎮割據漸成事實,就是朝局徹底潰決,經曆一番腥風血雨後再度建立新的統治體系。
可以說現在的局面,與當年大遼耶律德光皇帝時期差不多,那個時候大唐已經滅亡,中華大地進入了五代十國的藩鎮格局時期,耶律德光率領虎贲南侵,一度攻下汴梁,準備以此爲都,那個時候也是到了亡國滅種的時候,更況且舉國上下都是政權林立,不能統一,但值得一提的是,那個時候全國上下都是兵禍連連,藩鎮之間攻伐不斷,五代十國時期,整個漢家的戰鬥能力還有唐時遺風,後漢皇帝劉知遠憑借中原大地的兵力,将大遼陷入了戰争的沼澤。
這就導緻了耶律德光皇帝最後不得不被迫放棄占領的土地北返。
可是大宋雖然相對統一,可是作戰能力極其之差,除了西軍頗有戰鬥能力之外,也沒有拿得出手的兵馬,更何況西軍上下也不是鐵闆一塊,到了後來老種去後,更是各懷心思,完顔婁室一萬兵馬打來關中,便是崩潰的崩潰,投降的投降,時局如此,嗟兮,歎兮。
汴梁之中,有一個人不可忽視,那就是高俅,高俅此人,并不是後世列爲北宋末年的六賊之一。
高俅出身雖然不好,因巴結上潛邸中的徽宗而飛黃騰達,可是既然是武官身份,雖然執掌三衙,而且還不領邊事,自然就談不上什麽爲惡,反而是爲人甚爲低調,牢牢把持着三衙拱衛汴梁内外。
并不如水浒傳一書當中那個奸臣大白臉的模樣,因爲他是徽宗舊識,又忠心低調,不管台上來去如何,他的位置總是穩穩不動,朝中諸公雖然不會主動招惹他,但也不甚在意他。朝中變動,和一個武臣太尉商量什麽?至于中央禁軍兵備廢弛,幾無可戰能力,這是大宋多少年積弊使然,這位高太尉的責任,并不算是很大。
轉眼間這些年下來,高俅已經垂老。到了宣和五年身體越的不成了,平日都在家中養病,今日是蔡京見召,才不得不前來,稍坐一陣,就覺得已經精神不濟。
蔡京看着高俅臉上病容,溫和笑道:“太尉勞苦。這身子還好些了麽?”
高俅苦笑,搖頭道:“多謝太師動問。自家身子自家知道,要好是難了,隻是官家恩重,隻要殘軀在世一日,就得報官家天高地厚之恩一日,太師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隻要在下掙紮得動,總要爲太師分憂一二才是。”
以高俅這官家心腹地位。在蔡京面前也不用太過卑躬屈膝,他隐隐約約也知道蔡京召他前來是爲了什麽事情,這個也是官家現在大爲煩心的事情,正好聽聽蔡京的盤算到底是什麽,才好做計較。
蔡京一笑:“太尉國之棟梁,果然名不虛傳……今日勞煩太尉親來,還不就是爲了三衙廢弛之事。蔡某老矣,本想在鄉裏悠遊榮養,可是官家厚恩,再度以蔡某政事堂之位,就不得不再爲國事操勞一二,北伐戰事。本有祖先神靈庇佑,官家威德,當一鼓而拔,底定燕地,孰料哪怕威名素著之西軍,仍然打得加倍艱難,更有環慶軍喪敗。若不是一個楊淩橫空出世,這燕地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底定下來,平白就生出這麽多事端……”
外面光線照進來,蔡京到老仍然是那副面如冠玉的模樣,風神不減當日,侃侃而談伐燕戰事,一副憂心國事的重臣模樣,高俅一言不,靜靜的聽着。
蔡京接着道,“可是大宋的禁軍卻是不能戰的,北伐一戰禁軍便是最大的軟肋。”需知禁軍也有數萬兵馬,卻連河間府以北都不敢去,前面敗報傳來,竟然大半一口氣跑到了真定這樣兵馬,如何能戰?遼國雖然底定,可是女真在北面又是極強,如此下去,西軍就算留在北面,那西賊又如何?大宋難道就指望西軍的兵馬?”
蔡京越說,臉上憂色越是深重,最後更是向前傾了一些,一副和高俅推心置腹的模樣,“以至于到了最後不得不将神策軍駐守燕地,将楊淩此子調任河東,一來是爲了燕地的掌控,二來也是想讓此人将神策軍慢慢疏離,晉陽軍不過是環慶軍敗軍重組,不成氣候,未曾想到此人又将這支兵馬帶了出來,太尉可知,朔州大捷,銀可術兵敗而逃,現在整個大宋已經成了外強内弱的局面。”
說到這裏,蔡京向後一仰,滿臉嚴肅神色,盯着高俅緩緩道:“太尉,蔡某此言,并不是隻對太尉,三衙積弊,垂數十年,雖然是太尉大才,如何能一一料理幹淨?蔡某年邁之人,複登相位,爲國事計,就不得不破除情面,爲官家,爲大宋除此積弊了……太尉以爲蔡某此言如何?”
高俅臉上還是那副病怏怏的神色,靜靜迎着蔡京到老猶自逼人的目光。淡淡道:“太師苦心,在下如何能不明白?在下屍位素餐這些年,實在有愧于心,太師所言,句句是實,三衙在冊兵将及都門左近禁軍各軍,垂五十餘萬,要徹底清理積弊,神仙來隻怕也是難爲,官家天聰,準備挑選五百晉陽軍入衛汴梁,由楊淩楊大人整頓禁軍,在下冊簿,晉陽軍精銳一萬有餘,野戰争勝之能,還過西軍,五百骨幹充實整練禁軍,以此人才能,數年之後,當有幾萬能戰之師了罷?這内輕外重局面,似可稍稍挽回,将來一旦有警,都門也算是有勁旅出援備邊了……太師見召,可爲的就是此事?屬下一定盡心盡力,辦好楊淩入京事宜,協調此人爲汴梁都門築一長城。”
高俅難得說這麽一長串話,他本來就是重病之身,此刻更是中氣不足,忍不住就喘成一團。
蔡京忙不疊的起身,召一名吏員進來,輕聲吩咐:“傾一碗參湯過來,讓高太尉将養一下。”
吏員忙奔出去,蔡京也不坐下,起身緩緩在明堂内走動,沒想到今日的第一樁事情,見的第一個人,這高俅就跟老夫裝傻
蔡京對高俅所言,自然是正大光明,可是内心裏面,還是爲的黨争事,爲固自家權位事。上次罷相,他被王黼和他背後的隐相梁師成攻下,對到老權位之心不曾稍減的蔡京而言,實在是奇恥大辱,又引爲深刻教訓。
王黼之輩力,就在北伐事情上,再聯絡了掌握着西軍重權的童貫,一下就将對西軍沒什麽影響力的蔡京趕下台來,大宋雖然号稱以文馭武,但是在需要動兵的時節,秉政之人是不是能掌握大宋不多的那些可以野戰争勝之師就成了相當重要的條件。
蔡京不是對時局一無所知之人,女真崛起,他如何不能看在眼裏?西軍他雖然聯絡了老種,但是老種對他并不是賣身投靠,不過是借他之力用來對付童貫,當初開出的條件也是要讓西軍盡快回到陝西諸路他們的老窩,要是他還如童貫一般壓迫西軍,讓他們常留北地備邊,隻怕老種這老狐狸又要反水了,他雖然複位,可是那位隐相在禁中還是穩若泰山,吳敏耿南仲之輩,現在也漸漸不如當日馴順,也有争位之心
女真吃了一敗定然卷土重來,來日必然在北面生事,用兵的日子長着呢,要是對戰事掌控不力,說不定就是将來對手再度力的張本更不用說那李綱已經接了知樞密使的位置,對軍方動手腳施加影響更是名正言順的事情,他蔡京更要提防不要再出來一個童貫。
楊淩入京,已經是必然之事,不管朝中哪派,對神策,晉陽二軍寄予厚望是必然的事情,外重内輕,始終是文臣最擔心的事情,掌握住這兩支将來最有戰鬥力的軍旅,将來一旦邊事生什麽事情,在朝中聲音自然就是最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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