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玠卻一直神色自若,該幹什麽就幹什麽,沒有半點遲疑的地方,大家隻道是吳玠這個老兵痞是鐵石心腸,再沒有那麽多亂七八糟想頭的。
此時此刻,大家才算明白,吳玠心中,七彎八折,糾結之處,一點不比其他人少了,隻不過他是一軍将主,除了楊淩之外,就是他要對這個團體負責,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顯出心神不定的樣子。
今日河東亂局,總算是走到尾聲了,看着太原府城在眼前紛亂成這般景象,哭喊聲震天傳來,吳玠才終于撐不下去,爆發出來!
唐琛給吳玠罵得愣愣的,呆在馬背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近日來疊經颠沛。原本是個最不起眼的邊地縣令的大宋文臣,此時此刻,顯得又黑又瘦,滿面全是風霜之色,再不複當日在繁峙安閑度日的閑散尊榮的樣子。
這場河東亂局,将身在其中之人,全部都打磨了一番,未來當天崩地裂,帝國崩潰在即的時侯,這些人物,才知道這等經曆磨砺到底有多可貴。
可是在不曾有楊淩穿越而來的另一個時空當中,整個帝國都昏沉沉的。迷失在所謂遠超前代的富麗繁華當中,渾然沒有注意到自身已經是不堪一擊,直到天崩地陷的時日到來,其間之人,就隻剩下了絕望。
吳玠身邊諸将,全都默然,縣令大大更不知道做什麽才好,吳玠長噓一口氣,自家卻很快平複了情緒。在馬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太原府城中諸位,本來擔心這場亂事是俺們晉陽軍卷起的,現在得知俺們晉陽軍不敢入城,也就該明白過來了。但凡是當官兒的,想死就沒那麽容易,總會出來找俺們,有了名義,将來分說得清楚了。俺們自然會入城平亂……”
他話音還未曾落,已經有一騎飛也似的馳上高坡,在馬上就大聲回禀:“将主,府城中王安撫,運使,總管等聯袂而出,正來尋将主,現在已經将至!”
吳玠冷冷一笑:“俺說罷!都等着俺們晉陽軍,小楊将主不在,俺不好置措。看俺們到底救誰的命了,俺是老粗,這可不大好決斷!”
這句話說得就有些肆無忌憚,陽曲縣令愣着卻不敢接口,現在情勢已經很分明,河東路一路皆亂,本路官吏上至安撫下至幕僚,反而連太原府城都鬧至内亂,朝廷隻有指望晉陽軍效力,才能維持河東一路不至潰決了。晉陽軍和誰站在一處,就能保誰下來。
将來說不定還有軍功分潤,吳玠現在有資格說幾句狂話,接着陽曲縣令就是心頭一熱。要是自家和晉陽軍打好關系,何至于此!
緊接着吳玠向左右招手,笑道:“豈能讓安撫之尊來就俺們這些丘八?趕緊都随着俺去親迎罷!奶奶個熊,都給俺笑得巴結點。别擺出一副橫眉立目的模樣,要知道俺們可是在這些文臣手裏讨飯吃!”
陽曲縣令不言聲的就準備緊緊跟在吳玠身後,這個時侯。和這位一副兵痞作派的吳玠站得越近越好,怎麽巴結都不過份,吳玠卻突然回頭朝他一笑,目光閃閃的:“縣尊,你說将來俺們要殺多少鞑子,才抵得過太原府城這場變亂?一千個鞑子腦袋,隻怕不夠罷……”
這句話什麽意思,陽曲縣令根本懶得去猜,吳玠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大笑一聲,笑聲裏不見痛快,卻大有郁結憤懑之意,打馬疾馳,卷起一路雪塵,就馳下高坡迎向出城的王黼一行人去了。
太原府北門之外,同樣是一片狼藉,滿地都是翻倒的車子,跑丢的鞋子,各種雜七雜八的物件,還有人一動不動的躺在雪地裏面,不知道是傷是死,血迹到處都是,染得雪地裏星星點點,頗爲觸目驚心。
可是對于從府城中修羅場沖出來的王黼一行人,這裏都好似天堂了,出了城門就看見一片空曠,四下無人,人人都是長出了一口大氣,這個時侯才覺得喉嚨裏面煙熏火燎,焦躁得幾乎能嗆出血來。
兵馬副總管猶自坐在四人擡的胡椅上,臉被寒風吹得鐵青,暖帽卻早摘了下來,滿頭熱汗,蒸騰出絲絲白氣,張着眼睛四下打量,隻是亂叫:“晉陽軍何在?晉陽軍何在?”城中起火,熱氣上升,自然就引起了強烈的空氣對流,城外又空曠,刮起的勁風比平日裏還要厲害一些,卷起漫天雪塵。
加上城内煙氣彌漫到這兒來,稍微遠一些的地方就看得不大清楚,這位副總管數已然不小了,平日裏養尊處優,少不得有點高血壓之類的小毛病,今日一場忙亂,加上心情緊張,血壓都上來了。
此刻能見度又不高,煙氣雪塵卷在一起,望出去就模模糊糊的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這下他是當真急了,要是晉陽軍不在城外,那事情可就大了!現在太原府城大亂,他們這一衆文武都出城而來,要是沒迎着晉陽軍,再讓大家回去平亂,估計就爲難了。
這個蒙哄大家,棄城而走的罪魁,還不是着落在他副總管頭上?當下副總管就開始念佛:“大慈大悲藥師菩薩,可不要閃得俺苦!個個都賭咒發誓說晉陽軍到了,卻是在哪裏?這個笑話也鬧得恁大了!”
跟着他跑得氣喘籲籲的寥寥幾名心腹也竭力瞪大眼睛四下打量,可大家都一樣,撲面而來的雪塵打得臉上生疼,遠處什麽也都看不清楚,背後是正煙熏火燎,哭喊震天,亂成一鍋粥的太原府城,眼前是漫天雪舞迷茫,寂寥無聲。
身在其間,隻覺得天地間全無依托,這些在太原府,在河東路位高權重之輩,似乎一下就走到了絕路上!跟在副總管後面的一行人也都亂了,四下張望,紛紛叫嚷,“這晉陽軍在哪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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