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兵又少了三分之一,當下人人心虛。那名替王德話的親軍将領卻是滿臉喜色,重重行禮下去:“太尉,俺這就去調援軍給王正将!遼狗是不大成了,鼓聲都低沉了許多,遼狗也不是鐵打的,早就該化了!太尉,俺們站得住腳,足能支撐到泾源秦鳳熙河三軍的到來!”聽到泾源秦鳳熙河三軍的名号,劉延慶容色一動,不知道哪裏來的氣力。翻身坐起,卻呆着一張臉不話。
“某要老種的恩情拿來做什麽?到了這個時候,某所倚仗的還不是環慶軍将士!即便是奈何蕭幹不得,難道還真的将某啃下來了?”
聽到劉延慶得動情,那叫做李貴的中軍将領也有感動,垂行禮道:“太尉,隻要俺在,必然保住太尉安危。”
他咬咬牙齒,因爲劉延慶給他了這般示弱的心裏話,他也終于将掏心窩子的話了出來:“太尉,老種種相公,俺們都是西軍一家,就算生分了,也有香火情在,環慶軍和他們一塊兒多少年了!誰家不是相互沾親帶故的,這次俺們撐到他們趕來,太尉略低個頭,離宣帥那兒遠,克複燕京大功,總能分潤一些,怎麽也将俺們環慶軍的敗績遮掩過去了,太尉如此身家地位了,還想那郡王怎的?就算回環慶路,讓出環慶軍也盡夠過富貴尊榮日子了,太尉,屬下忠言逆耳,還望太尉多想想!”
劉延慶神色變幻。在李貴擡頭起來的時候已經平靜了下來,擺擺手道:“你們忠心,俺豈有不知道的?你去罷,俺自然有分寸。”
李貴疑疑惑惑的又行個禮,也不知道自己一番肺腑之言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最後又是一咬牙。現在血戰當中,遼人未退,還想那麽多做什麽?
什麽事情,等擊退了遼軍,保全大營,在這燕京腳下站定了腳跟再話!看着李貴起身大步離開中軍大帳,大帳當中沉默少頃,頓時就跟開了鍋一樣,那些幕僚士大夫們都爆了出來。
“太尉。難道就眼看着讓老種種他們領這場頭功?”這些文臣,算是童貫一系,确切的,不少還是那位蔡相公的門下。
戰事上面,他們實在劉延慶身邊,除了添亂就再沒有别的本事了,但是到這關系着自己身家性命的政争上面,卻一下顯得精明萬分了起來!
劉延慶臉色也難看至極。鐵青着臉冷哼道:“要不如何?難道現在單憑某環慶軍一軍之力,就能克複燕京不成?諸公都已經看見。在這蕭幹面前,能穩住腳步,不被趕下高梁河喝水,都是千難萬難了!”
一名文臣嗤的一聲冷笑:“難道太尉真的打算回環慶路做一個富家翁?你要知道,這場大功落在誰手中,可就決定了日後朝中的風向!太尉不得這場功績。就是宣帥也得不了,就是蔡學士,還有蔡學士身邊諸公也得不了!你真以爲,老種種會這樣顧念舊情,讓太尉輕松将這場敗績遮掩過去?他們爲了凸顯他們得來這場大功不易。更将太尉宣帥等踩下去,反而會将太尉的敗績誇張到十倍!到時候燕京是他們拿下來的,還不是由得他們去?”
劉延慶臉色鐵青,閉緊嘴唇,一句話也不出來,那名文臣侃侃而談,風度絕佳,剛才遼軍喊殺聲最烈的時候那差吓尿了的醜态,仿佛根本未曾生過,他疊起兩根手指,情急之間,都快比劃到了劉延慶臉上。
“太尉怎麽還想不明白?隻要複燕這場大功落在老種種他們頭上,他們才要加倍的宣示太尉這場敗績,昭明宣帥如何處斷失宜,這才是朝堂當中,用來攻殺我等的利器!借着這個由頭,才是那位老公相我等再等着一面黨人碑麽?到時候劉太尉你,隻怕回環慶路做富家翁也不可得,不定還要遠竄沙門嶺南去走一遭!”
提起老公相這三個字,這位文臣臉上肌肉抽搐,想來是忌憚害怕到了極處。而聽到這個三個字,劉延慶臉上同樣滿滿都是懼色。
此等話語,劉家子侄親将是插不進話的,看着劉延慶臉色沉了下來,他們心下也跟着忐忑了起來。帳中空氣,似乎要凝固了一般。
半晌之中,隻聽見帳外傳來調兵遣将的号施令之聲,帳中每人,呆然而對,那些文臣幕僚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劉延慶臉上。
久久久久,才聽見劉延慶有氣無力的問道:“那又該如何?俺俺真是無法獨力拿平燕京了!”幾名文臣幕僚對望一眼,還是那名剛才開口的文臣打頭,眼中光芒一閃,霎也不霎的看着劉延慶:“環慶軍全軍,退過高梁河南去!太尉是全軍統帥,在高梁河南截斷泾源秦鳳熙河三軍供應,會同宣帥,不過是一道軍令的事情,河北諸路就沒有一人敢朝高梁河北轉運軍資,要知道,河北諸路轉運使,都是我們的人!失卻太尉這個支撐,老種種他們,還不是隻能退回高梁河南?我等不能克複燕京,那麽老種種也同樣不要讓他們得了這個便宜!隻要這場大功不落在他們手中,到時候朝中打起官司來,難道他們還能争過我等不成?”
劉延慶頓時渾身冰涼,退過高梁河南,遼軍大隊就釘在正面,高梁河上浮橋已斷,如何能退下去?就算自己能脫身出去,自己不救後路,環慶軍本來就士氣低迷,不過身處絕境,自己旗号不動,環慶軍隻能拼死而戰。
自己一走,頓時就是全軍崩潰,背水之敵,可知環慶軍全軍,将會遭緻什麽樣一個下場!他暮氣深重,他想郡王之位,他和西軍其餘諸部決裂,他成爲朝中一派的棋子。
臨陣之際,他再找不到以前縱橫沙場指揮若定的感覺,強撐的背後,滿滿的都是懼意,生怕自己跟着環慶軍覆滅在這燕京城下,成爲高梁河北岸的屍骨,再也不得歸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