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那名沖去出被亂箭射死的二狗子,沒有人會有特别的感受,縱然是那些整日裏一起共事的同僚也沒有什麽感受。他們的心裏無非就是感覺那二狗子是不是瘋了,居然敢往向那些殺意滔滔的契丹兵沖去,他們心裏除了有一些可笑之外,縱然是哪怕一點的同情心都不曾有過。
死了一名普通的百姓,在這燕州城裏再尋常不過了,更何況這還是一名酒樓的小夥計,不要說那些燕州的富豪家族,就是那些有一點點财力的家族都不會記得這名小夥計的。沒有人會想起這名生性懦弱又沉默寡言的小夥計,也沒有人去在意他的死活,隻是不少的人心裏生出了一個怪異的念頭,希望這小夥計的死不會讓他們受到牽連。
有人曾說過,這個世間根本就沒有弱者的正義,弱者本來就是讓人宰割的,包括生命人尊嚴。不管是那些生性漠然的燕州人,又或許這世間許多的人,應該都知道,實力就可以說明一切,誰的實力強,那麽誰的拳頭就硬,誰就可以說上一句話,哪怕是歪理,也可以被人稱之爲正義之辭。
那托着臉腮的黃裙女子,又或許那滿頭銀絲的燕州首富,又或許那年紀不小卻一直被稱之爲少主的陽孝鼎,他們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那被亂箭射死的二狗子。縱然他們可以在自己的記憶裏找到這個曾經爲他們端菜上酒很是殷勤的小夥計的身影,但是他們并沒有人去尋找這些支離的片段。他們關心的當然是強者之間的較量,他們關心的當然是結局帶他們帶來的種種好處。
陽毅夫的身影沒入了那街道圍牆的陰影之下,他看着那年輕的夥計被亂箭射殺,他也看到了那名後背負着油布包裹三顆鐵球的小叫花子。他很想沖到那小叫花子的面前,可是他的腳步卻還是硬生生的收住了,因爲他感覺到了那些森寒而又令他發悸的弓箭,他似乎感覺到那些契丹兵發現了他,所以他不敢有任何的動作,以免招來如那酒樓夥計一樣的下場。
小九的身影出現在那酒樓夥計的屍體旁,他不知道爲何,心裏猶如堵住了什麽似的,讓他有一種呼吸不暢的感覺。他低頭呆呆的望了那仰面躺着,身上插滿了羽箭的酒樓夥計,他也不知道爲何心裏更是有一難言悲怆在流轉着。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就沒了就沒了,剛不久還要追逐他,可是轉眼間,此人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不知道爲何,他感覺到無數熾熱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心中不禁的一凜,他擡起了頭,然後看到了數名契丹兵手裏拉着強弓,羽箭已經搭在了弓弦之上,正對準着他。他覺得此時的自己應該很害怕的,可是他也不知道爲什麽,自己心裏一點懼意都沒有,他隻覺得那些契丹兵望着自己的眼神很可惡。
那是一種輕蔑又帶着寒徹般的冷意目光,他不懂什麽叫生殺予奪,但是他知道此時那些手裏拉着強弓的契丹兵就有一種這樣的感覺。他很是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正如他在那一天的遭遇時,他看到了耶律血狼的眼神就是這樣的,淡漠得不帶一點感情,但霸絕的卻令人心裏發毛,他也不知道什麽叫殺意,但他知道這樣的目光就是。
任誰都不喜歡這樣的目光,他不明白爲什麽這些契丹兵沒有射出手裏羽箭,但是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可憐的老鼠一樣,一不小心的闖進了一群貓群之中。輕蔑裏帶着幾絲不屑,那些契丹兵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名可憐蟲一樣,讓他的心裏很是不痛快。他立刻就明白了,往往貓抓住老鼠之後,不會這麽輕易的将那老鼠弄死,而是要将那老鼠捉弄得精疲力竭了,讓他們沒有了樂趣,那老鼠的命運這才算走到了盡頭。
他憤怒的揚了揚頭,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他與那些手持強弓的契丹兵對視着,他扯了扯快要從他後背之上滑下來的油布,他毫不畏懼的立在那血迹斑斑早已氣絕的二狗子屍體旁。他知道自己心裏的那股郁憤是什麽了,他也知道自己爲什麽會有如此般的勇氣,他也知道自己爲什麽不怕這些契丹兵了。
因爲他忘記了自己怕死了,他不是不怕死,而是此時的他居然忘記了自己還會怕死。不怕死和忘記了怕死是兩回事,但是其舉動就是一樣的,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忘記了怕死,以往他都是一直怕死得要命的,他怕自己死了沒有人給自己報仇,他怕自己死了沒有人給他的家人報仇。
可是他忽然覺得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爲那尋常酒樓小夥計的死讓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憤慨。這種憤慨如快要爆發的火山,已經快到了爆發的臨界點了,而那酒樓夥計的死卻讓他的那個臨界點給掀破了。他恨契丹人,他恨耶律血狼,他恨一切害死他家的仇人,當然歸根結底來說,他恨的就是耶律血狼,因爲耶律血狼就在他的眼前,那些契丹兵的包圍圈中。
“嗖”的一支羽箭從契丹兵之中射出,那尖銳刺耳的破空聲讓小九心中不由得一緊,他本能的伸出雙手擋在了他的頭前。而他那負在背後的油布則是落在了地面之上,發出一串清脆的響聲。“叭”的一聲,那羽箭落在了他腳下前方一寸遠的位置處,那羽箭沒入了那街面上,隻留下了那箭尾正顫顫而抖。
小九心中一震,因爲他感覺到幾塊飛石被那羽箭射穿,激打在了他的雙腿之上,他攤開了雙手,揚頭一看,他便看到了一名正露出不屑般笑容的契丹兵。然後他又看到了其他契丹契丹都露出了輕蔑的笑容,顯然那一箭隻不過是爲了吓唬他而已,而他真的成了契丹兵眼裏的那隻可憐小老鼠。
心中難掩那憤慨般的怒火,他雙腳一踏,将那支沒入地面上一半的羽箭踏了下去,那羽箭将他那雙破爛的鞋子刺得生生作痛,但是他依然不顧,又是用力一踩。感覺到那羽箭完全沒入了那地面之中,他這才擡起了頭,向那名臉上露出不屑笑意的契丹兵望去,他雙眼裏憤恨的光芒毫不掩飾。
那契丹兵見小叫花子這般的舉動,頓時怒了,他嘴裏也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臉上泛出了怒意,他從自己身後的箭囊裏又掏出了一支羽箭,搭在了弓弦之上。那名契丹兵将那巨大的強弓拉得緊緊的,那羽箭之上凝着夜色的幽寒光芒,讓人見了不覺遍體一冷。而他卻是沒有射出這羽箭,而是将小叫花子的身子鎖定住了。
感覺到了一道極其危險的氣息湧來,小九隻覺自己渾身發寒,他看到了那名契丹兵搭在弓弦之上的羽箭,他看到了從那羽箭之上凝出森寒的死亡氣息。他隻覺自己周身被那支羽箭鎖定住了,使得他無法動彈,而他的心卻是繃得緊緊的,他自己都聽到了自己那怦怦的心跳聲,仿佛下一刻那羽箭就要激射而出般,射在他的身體裏。
那契丹兵臉上的怒意并沒有褪卻,反而變得更加猙獰可怕,那如狼般的目光一直落在小九的身上,使其難以動彈半分。箭身上凝着幽然的光芒,比那漆然的夜色還要濃墨幾分,死亡的氣息狂湧而出,籠罩在了小九的心頭,但是他心裏除了無比的緊張之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
他仰着頭,将自己的身子挺立得筆直,然後靜靜的望着那名拉緊了長弓的契丹,他的雙手握得緊緊的,他知道自己的雙拳裏早就泛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但是他還是義無反顧般的岸立着,帶着堅決的目光望着那名契丹兵。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凝重起來,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能不能躲開那羽箭,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來。
兩人就這樣對峙着,那名契丹兵沒有松開緊繃的長弓,而小九的身影也沒有後退,兩人似乎在比毅力般。其他的契丹兵看到這怪異的場面,他們臉上除了疑惑之外就是難以置信,因爲眼前的這名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叫花子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武力,在他們的眼裏,甚至比那草原上奔跑的野兔子還要弱。
“啊”,那名契丹兵似乎承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氛圍,他嘴裏大吼一聲,然後食指松開了搭在弓弦之上的羽箭。而小九的心猛然“咯噔”一下,他知道自己根本就無法躲避對方的那支羽箭,長弓的威力他早已經見識過了,那酒樓夥計不正是這樣的弓箭射殺的嗎,但是他還是下意識的舉起了雙手,将自己的頭部護住了。
隻是令他覺得意外的是,那箭并沒有射在他的身上,那名契丹兵在吼了一聲之後便又無聲無息了。他放下了自己的雙手,朝那契丹兵望去,他看了那契丹兵的身子卻是一動也沒有動,而且那羽箭還搭在那弓弦之上。難道那契丹兵沒有射出那羽箭嗎,不可能吧,他明明看到了那人松開了食指與大拇指的。
而就在他疑惑之際,他看到了那名契丹名手裏的弓箭裂開了,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契丹兵手中的弓箭變成了兩截墜落在地。他又看到了那名契丹兵的身子緩緩的向後倒去,待那名契丹兵的身子倒在了地面之上後,他看到了一道飄逸優雅的人影立在那群契丹兵的後面,他認出了那人,正是那名身着藍衫的少年與這群契丹軍正撕殺着。
葉吟風一道劍氣将那名欲射出羽箭的契丹兵的後腦穿透,然後他帶着那名呆若木雞般的小叫花子走進了戰場之中。他不知道這小叫花子哪裏來的勇氣,居然敢與這些兇殘的契丹兵對峙着,而他沒有注意到,這名身穿破爛棉衣的小叫花子将那地面之上的油布包裹給背了起來,然後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走過了包圍圈之中。
如果說淩天雲與耶律血狼之間的實力用勢均力敵來形容那也不爲過,倆人都不知道大戰了多少個回合,他們依然沒有分出勝負來,而他們再一次的暫停了戰鬥。兩人身上的氣息開始呈現出了一絲紊亂,他們知道這樣繼續下去沒有任何的意義,而他們也要尋找一個契機來打破這種平衡。直到葉吟風将那名身着破爛的小叫子帶進了戰場之中,氣氛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