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狼隔着病房玻璃大緻看了一眼,心情沉重地說道:“嗯,她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大,多休息一下對身體也有好處。健康數據之類的怎麽樣?藥品之類的都補齊了嗎?”
“艦長您忘了嗎?所有補給物都還沒來得及分發。”章震雖然帶着醫學面罩,但蘇狼幾乎能感受到他面罩下的不屑神情,“所謂的藥品補給,應該都被衛不思一股腦放到雜貨艙,要不然就還在後艙裏堆着呢。”
“至于佟一菲,她是被我打了鎮靜劑才睡到這個時候的。”說到這裏,他隔着玻璃指向佟一菲。“在佟老大房間時,佟一菲瘋狂的模樣你也不是沒見過,要我說,還是讓她睡得越久越好。醒來之後全是痛苦,何必呢?嘿,更何況她還會給艦長您惹來麻煩。”
“再痛苦,她也得學會堅強地活下去。”蘇狼皺着眉頭說道,“還有,我再強調一遍!他父親還有木彬不是我害死的,至少不是我有意要害死的。如果殺了我能讓她好受點,我願意在合适的時候死在佟一菲手裏!”
“嗯?!”章震完全沒想到蘇狼會說這樣的話,兩條眉毛都驚訝地揚了起來,“這個表态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可你如果死了,她也不見得會好受。”
“什麽意思?”蘇狼扭頭詢問道,“死都不能讓她好受,那我還能怎麽辦?”
“活着永遠比死了難。”章震意味深長地看了蘇狼一眼,語氣變得和善少許,“你活着,在這艘船裏沒人會惹她。可如果你死了,護衛艦還有她的立足之地嗎?至少我就不會天天守在她身邊,這佟一菲和我又沒什麽感情,對吧?”
聽到章震的解釋後,蘇狼的目光在佟一菲和他之間來回了好幾次,終是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你說話總是這麽直白嗎?衛不思說你在東十八星是個營長,可我看你的脾氣有時比木揚還愣頭青。”
“你!得,咱們不提往事了好吧?”章震不願深聊這個話題,歪着頭詢問道,“佟一菲情況你也都知道了,還有别的事嗎?沒事的話我就去貨艙那邊搬藥品了。”
“有事,你看看這個。”見章震發問,蘇狼從衣兜裏拿出了一支裝着血液的小管。“我這次去黑市見到一個熟人,他原先也被麥線縧蟲侵入過身體,後來被人救了。”
“活下來了?”章震接過這支血液小管,漫不經心地問道,“救他的那個人有能力解麥線縧蟲的毒?是什麽人?用的是針劑還是什麽特殊儀器?”
“都不知道,我那個熟人醒來後身體已經沒事了。”蘇狼搖着頭答道,“他叫數多傳,這次也跟着我們回來了,哦,就是現在正駕駛着星際遷躍艦的那個人。從時間上算,距離他被麥線縧蟲入侵已經過去一個月。”
“嗯,理論上是撐不過二十天的。”章震用手掂了掂血液試管的重量,随後将其放到冷藏櫃裏,“會不會是麥線縧蟲進入身體的時間太短?”
“當時我們還在狗鬥場,麥線縧蟲進入他身體時周圍也沒别人,就算我們離開後數多傳立刻被救,麥線縧蟲也至少在他體内待夠了半個小時。”
說到這裏,蘇狼頓了一下,回憶着說道:“我自己控制的麥線縧蟲在佟老大體内待得不久,前前後後加起來和數多傳的時間差不多。既然他能夠沒事,那就說明我們也能順利解決這個毒素難題。”
“解決了之後呢?”聽到蘇狼的解釋後,章震皮笑肉不笑地反問道,“一旦麥線縧蟲的毒素問題不存在,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又可以肆無忌憚地利用麥線縧蟲控制别人?要是這麽說的話,我何必費心費力幫你這個忙?”
“我不會用麥線縧蟲威脅自己船員的。木彬的死是意外,佟老大的死也不過是機緣巧合!”見章震說話夾槍帶棒,蘇狼語氣不耐地回應道,“話我已經說了,信不信随便。這管血液現在在你手裏,将來研究出來什麽你可以選擇不告訴我!還有,别再給佟一菲注射鎮靜劑了,等她醒來以後告訴我!”
一段話說完後,臉色鐵青的蘇狼不等章震回應,扭頭徑直走出了醫療室。從他伸手摔門的架勢來看,顯然是被章震言語氣得不輕。
‘幹!該死的狼人。’
聽着蘇狼蹬蹬蹬上樓梯的聲音,章震輕哼幾聲,擦去了額頭溢出來的冷汗。在醫療室恢複寂靜後,他先是看了佟一菲一眼,見其沒有蘇醒迹象,就又盯着冰櫃裏的血管小樣愣起來。到了最後,心情莫名煩躁的章震索性去了倉房想把醫藥補給拿回來。
醫療室和倉房分别位于護衛艦的前後端,樓層也不一樣。因爲不清楚藥品補給被放到哪個地方,不趕時間的他決定先去後艙看一看。在确認佟一菲所在的病房門鎖好後,章震走出醫療室,順着中段樓梯由五層上到了四層,隻要再經過一段長長走廊,他就能走到位于護衛艦尾端的後艙區域。
四層的前端是四人和八人宿舍所在區域,由于蘇狼未曾下令,木彬的屍體和房間依舊保持了原樣。好在巴甲當時機靈,拿了幾塊遮布近乎密封地貼在木彬門口,這才沒讓整個樓層都布滿屍臭。
“章震?你這是去哪?”剛一走出樓梯,夏侯顯的聲音就在身後不遠處響起。他回頭一看,發現人是從護衛艦前段的主炮調試間方向走來的。
“哦,我去拿藥品補給。”對于夏侯顯,章震談不上多尊敬,但還保持着基本禮貌,“夏侯先生,您是和衛不思蘇狼一起回來的,知道藥品補給放在哪裏了嗎?”
“這個我知道,當時還是我指揮白鹿白鷹置放的。”夏侯顯對章震的态度很和善,事無巨細地回答道,“你去二層的大貨倉拿吧,都是分類擺放的,應該一眼就能認出來。”
說到這裏,夏侯顯主動邀請道:“正好艦長讓我去二層的會議室等他,咱們順路一起上去吧?這麽久了,咱們兩個還沒怎麽打過交道呢!”
“不了,我突然想起醫療室的房門沒鎖。”章震客氣地拒絕道,“您先去吧,我得下五樓一趟,要不然佟一菲醒了跑出來就壞事了。”
“那好,咱們回見!”夏侯顯笑着點了點頭,順着樓梯向上走去。章震見他離開,略微作态朝五樓走了走,然後又原路返回向着後艙方向走去。
此時此刻,若換了衛不思在這裏,必然會罵章震恃才傲物不知好歹。小小的一艘護衛艦,人數不過十一人,能被稱爲山頭的也就是蘇狼和夏侯顯兩個。他章震先是惹惱身爲艦長的蘇狼,随後又拒絕了夏侯顯抛出的橄榄枝,無異于把自己徹底孤立。
社會即人情,想要做到兩不相靠孑然一身何其困難。軍旅十年,能夠獲授少校軍銜,章震的個人實力毋庸置疑,可若不是東十七星木家的暗中支持,他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性格又乖張孤僻,怎麽可能在各大勢力的觊觎下拿到東南鎮三營營長的職務?
‘這該死的關系...該死的人情...該死的暗中幫忙!’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在足以影響生死的大事面前,是個人都會動點腦子。章震不是傻子,所以在前往後艙的路途中,方才發生的一幕幕在他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回閃起來。
‘西瑤...’
默念了心愛人的名字後,章震原本有些淩人傲氣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其實在醫療室時他本沒打算駁蘇狼的面子,那些刺人的話語擱在以往也并不會脫口而出。之所以不冷靜,完全是因爲狼人無意間觸及他内心的逆鱗。
‘我的性格比木揚還愣頭青?意思不就是我連木揚都不如嗎?可笑!我堂堂一個少校,會比小自己十幾歲的小年青幼稚?我可是營長,我的營長可是...幹!可惡!可惡!!!’
一想到自己的營長是東十七星木家家主的安排,章震胸中一股惡氣直湧咽喉,熱血洶湧下,他差點激得一拳打向走廊牆壁。在下意識閉目站了許久以後,章震才終于捺下放聲怒吼的沖動,一臉痛苦地睜開了雙眼。
“我不就是個笑話麽?”
人過得太順了,就會變得恃才傲物盛氣淩人。在入獄之前,章震一路拼搏高升,遇到的上級同僚都對自己客客氣氣,就連元指揮和東十八星執政官見了他也都是笑容可掬,和善有加。可笑彼時的章震,竟然還以爲是長官愛才,想要攬他于麾下的緣故。
也正是這十年來的優待和誇贊,使得能力優秀的章震越發乖張。到了最後,甚至都敢于違逆長官的軍事征召,問其理由,居然是要赴三月初三的十年之約!對于軍人來說,這是何等荒謬的理由?!
在元指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章震錯上加錯,無視執政官的禁令擅闖封鎖區。就這樣将東十八星的一文一武都得罪完了以後,作大死的章震面對來路不明的木揚月藍,不僅不予以抓捕,居然還随性地出手醫治和指路!
在東十八星衆高層眼裏,恃才放曠到了這般地步,他不死誰死?!
對于能力優秀的人才來說,最殘忍的不是殺了他,而是讓這個人意識到,大家對他的贊賞寬容和善,并不是因爲他自身,而是因爲背後有人幫忙發話。章震無疑是個驕傲的人,所以這種血淋淋的事實已然成功地将其擊垮,這些天之所以還能與人正常交流,不過是章震常年灑脫豁達所帶來的“後遺症”罷了。
咔擦——
就在這時,章震左前方不遠處突然有道房門開啓。他擡頭看去,發現是夏侯顯的手下白鷹,其身後的房間則是同樣位于四層的右副炮調試間。
走出房門看到章震後,白鷹沒有寒暄的意思,點點頭後便與他擦肩而過。章震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對方背影,突然呵地一聲笑了出來:“是個笑話又怎樣?做都做了,還怕被人嘲笑嗎?!”
“你在說什麽?”
被吓了一跳的白鷹迅速回頭,卻隻聽章震瘋了似的呢喃個不停。
見白鷹看過來,他潇灑地揮了揮手臂,底氣十足地大聲說道:“既然老天又給了我一次機會,那我就好好幹呗。遲早有一天,我會讓那些把我當笑話的人目瞪口呆,我會憑借實力赢得尊重,我會帶着千軍萬馬,飛到東十七星...赢回西瑤!”
“千軍萬馬?你說得什麽玩意?”
由于章震行爲太過詭異,白鷹不自覺地擺開戰鬥姿态,身體也一步步地後退以拉開雙方的距離。
“呼!呼!呼!沒事,我走了!”面對警戒萬分的白鷹,姿态頗爲放松的章震伸手作了三次深呼吸,随後猛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去了後艙方向。
見章震說走就走,白鷹狐疑地看了半天,直到對方的身影徹底在走廊消失,他都沒能想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在擡眼打量了四周和自己身上後,思索無果的白鷹頗爲氣惱地蹦出了三個字:“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