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梅雨季節,有時陽光猛烈,有時突然又下大雨。
運河邊布滿密密的舟船,沿着碼頭周邊,又是鱗次栉比的房屋。一大早,沿着運河一線,又熱鬧異常起來。一輛馬車從淮安新城西門“覽運門”出來,踏過地上的水漬,駛向關廂處的河下鎮。
這是淮安有名的大鎮,因鹽商聚居,又供應諸多造船原料緣故,這片位新城之西,聯城西北,屬古北辰鎮地的一部分,早在明中葉便商船盤駁,帆橫雲集,與闆閘鎮、清江鎮一樣并列爲淮安三大鎮之一。
街道蜿蜒,青石條鋪就的街面濕潤而清新,雖天剛蒙蒙亮,然這河下鎮的“湖嘴大街”已是人來人往,人語雜沓。因下過雨的緣故,很多出行人還穿着木屐或靴殼子,防水防滑,咔咔的聲響。
“嘩——”馬車轱辘而行,駛過一灘積水,濺起了一大片水花。本鎮處運河之邊,地勢卑下,雖河渠衆多,又有管家湖、蕭湖諸湖泊,但每有雨,積水仍免不了。
竹簾半卷,車輛低調奢華,車旁有着攜帶弓箭長刀的長随護衛,還有騎着馬的管事跟随。
王瓊娥看了外間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手中的帳本。此時她挽了發髻,别了玉簪,頭花與耳墜一樣是玉質,一身素雅的半臂,優雅幹練中就帶着睿智,還有絲絲妩媚。
以身材而言,王瓊娥一米六五的身高在後世都算高挑,打扮氣質更類精英女性的代表。此時她舒服的斜倚着,曲線玲珑,就掩飾不住胸前的波濤洶湧。
她緩緩翻看帳冊,眼神中流露着絲絲精明,不時若有所思,就有一種難言的韻味魅力。
良久,王瓊娥放下帳冊,對外間皺眉道:“黃叔,供給楊相公的蘇鋼,就隻有這些了麽?”
聽她悅耳又富有磁音的聲音,馬車旁騎馬伴行的黃叔黃文遠回道:“回小姐,眼下世道不好,蘇州商會那邊,已經是看在我們王家,閻家的面上,才給我們供了幾次貨。換成别家,想買這種好鋼,那都買不到了。”
王瓊娥輕歎了口氣,蘇鋼生産不易,成品需要不斷的鍛打,反複多次灌煉,最終才可獲得一些上好的鋼條鋼錠。
而這種鋼材名爲“蘇鋼”,其實産地卻是在蕪湖,因蘇州工匠始創得名,屬于一種灌鋼,算此時代品質較好的高碳鋼。
蘇鋼大興後,掌控權仍然在蘇州人手裏,這事不奇怪,就算在後世,生産地沒有商品定價權,那都是非常普遍的事。
王瓊娥得到消息,最近長江兩岸因匪賊衆多,道路不靖,加上蘇會那邊有意惜售,恐怕以後轉運蘇鋼,那會越來越難。
隻是這樣一來……
王瓊娥工作沉思時,貼身丫鬟王钿兒一直乖巧在旁不語,此時偷了空,就給王瓊娥倒了一杯吓煞人香。
王瓊娥輕啜一口,撲鼻的清香讓她精神一振,看盞中茶葉卷曲似螺,茶水淡綠,她輕聲道:“不能誤了楊相公的事,得想想法子。”
車輪轱辘,馬車繼續向前。
王瓊娥去的方向卻是她婆家閻府,一所位于竹巷街的大宅子。
河下鎮雖是彈丸之地,然明中葉管理鹽業的淮北分司署駐于此後,本鎮爲淮北鹽斤必經之所,商人環居萃處,河下鎮迅速成爲有名大鎮。這裏有街巷一百餘條,橋梁四十餘座,大的園林一百多處,還名人輩出。如吳承恩就出生在這裏,嘉靖年間抗倭狀元沈坤同樣出生在這裏。還有進士,舉人,榜眼,探花等一百多人。
因鹽運緣故,大量鹽商富商聚集,本地市面非常繁華,從高空遠遠望去,這片東西廣約五六裏,南北袤約二三裏的市鎮,唯見數不清的富商豪宅,鹽商的園林甲第連雲。
王瓊娥婆家閻府雖在竹巷街有大宅子,幾進幾出,但在富豪雲集的河下鎮卻又不算什麽。
一路穿街過巷跨橋,不久,馬車從湖嘴大街轉入竹巷街。
本街氣派非常,青石闆街巷兩側盡是畫閣蟬聯,園亭相望的大院園林,盡數大戶富商居所。僅有一寒門,茅屋卑陋,雜居貧民,富商嫌其有礙觀瞻,在強購不成後,衆商就拿出錢來,幫其臨街處築了一座高門樓。精美是精美了,卻被當地人戲稱爲“假大門”,也使本街顯示出一種暴發戶的氣息。
自認有身份的文人,其實并不願意居住在這裏,河下鎮真正的文人園林,多集中在湖嘴大街、蕭湖、羅家橋向西等位置。
王瓊娥從娘家回來,她老家在淮安舊城山陽縣署文渠邊,論宅院富麗不如婆家一些,但在層次上,反而要高出一些。
很快,馬車停在一片大宅院面前,磚雕影壁,高大的門樓,帶抱鼓石的石獅子門墩,七級青條石台階,有上馬石和下馬石,青磚黛瓦,周邊古巷彎彎曲曲。
建在台上的宅院富麗堂皇,其實這格局已經僭越,但在明末都無所謂了。明初曾規定商賈不許穿用綢、紗,與仆役、娼優一個檔次,但現在個個穿得跟官人似的。
看着眼前熟悉的宅院,匾額上“閻府”二字,不知爲何,王瓊娥總有一種非常壓抑的感覺。
她輕歎口氣,就下了馬車,早有門子迎上,巴結讨好。
進入宅院,一路也盡是低眉俯首的丫鬟下人婆子,恭敬的稱她爲大少奶奶。
看着這一切,王瓊娥卻總高興不起來,每當進入這個宅院,她的心總是沉甸甸的。
她也知道,别看這些下人在她面前恭恭敬敬,背後還不知道怎麽嚼她舌頭。
經常有人風言風語,說她婦道人家,卻在外奔波,不成體統。
甚至有人喜歡拿她身材說事。
比如兩個妯娌。
甚至她不止一次聽到有丫鬟在背後私語,說她是“奶媽”。
風言冷語,王瓊娥都計較不過來。
她就奇怪了,大胸脯怎麽了,難道一定要平闆嗎?
此時代大戶以瘦弱爲美,因爲存在乳母奶媽的職業,誕下子嗣并不憂慮哺育的問題,就以胸平爲佳。但王瓊娥覺得,自己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她知道,她們是在嫉妒。
不過雖說心态如此,回到婆家後壓抑總免不了。
在這個大宅院中,她親近與可以依靠的,也隻有貼身丫鬟王钿兒,還有看着她長大的黃叔了。
一路進府,幾進大院,裝飾華麗,處處透露“我有錢”三個字。
淮安地價騰貴,河下鎮更是寸土寸金,這邊有“一條龍”的堂屋都算富裕,有三合頭、四合頭的宅院都算富貴。但幾落幾進的大院落在鹽商中隻算标配,河下鎮的有錢人太多了。
很快前面是垂花門,進了垂花門便是内院内宅,所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二門,指的便是垂花門。
黃叔帶衆長随在這邊止步,不比王瓊娥娘家,睡樓都可以布置成帳房,閻府規矩多,一些商事帳房隻能設置在前院。
王瓊娥總覺不便,她尋思是否在外間建個總号,兩家聯姻後事務繁多,光靠各分号掌櫃,自己巡視,很多事務就顧及不過來。
聽說閩粵那邊有所謂的“公司”,取“公者,數人之财,司者,運轉之意”,紅夷也有“公班衙”架構。王瓊娥覺得可以考慮此形式,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淮安興隆公司。
此事她父親已經同意,但還要問過她公公的意思。
吩咐黃叔再次核查給楊相公的帳冊物資,爲他準備的禮物,務必入微,王瓊娥就帶着王钿兒進入内院,準備給婆婆請安後稍稍歇息。
她已經準備不日北上,在淮安留不了幾天,但在淮安一日,作爲媳婦,每日的請安問候少不了。
雖說每次見婆婆都很壓抑難受,但作爲媳婦,有什麽辦法?
特别兩家聯姻後,商事越大,就算不爲閻家考慮,也要爲自己娘家考慮,爲自己父母雙親操持啊。
剛進垂花門,就見一個神情冷厲的中年人,與一個頭戴六合一統帽,一身大綠袍子,神情浮誇,臉色青白的年輕人出來,卻是閻管事與自己的小叔子閻尚賓。
看到王瓊娥,閻管事神情冷淡,他雖在王瓊娥手下做事,類董事長助理角色,但他是老爺派遣的,說是協助,更多是監視。
隻平淡說大少奶奶回來了?說老爺曾有吩咐,若看到大少奶奶,就請她到廳堂議事。
閻尚賓則眼前一亮,笑嘻嘻的拱手:“見過嫂嫂,嫂嫂一路可是辛苦?”
王瓊娥施了個萬福,但看閻尚賓那雙頗有邪意的眼,心中卻有厭惡。
她這個小叔子,典型的纨绔子弟,正事不做,隻知吃喝玩樂,特别居心不良,似乎對她這個嫂嫂懷有觊觎之心。
他更曾洋洋得意的宣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兄終弟及也沒什麽不可。
而另一個叔子閻尚玉,則是志大才疏之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自以爲是,搞垮多單生意,反怪到她頭上。
這個宅院的一切,都讓人心累,好在她操持商計,可以時不時外出,才沒有被逼瘋了。
而且。
想想不日就要北上,王瓊娥的心莫名就有些激動。
……
帶着貼身丫鬟王钿兒,王瓊娥又轉過長長的遊廊,經一道屏門後進入另一處宅院。
廷院深深,她公婆的居所在大宅第三進,這裏有二人歇息的院落,廳堂,書房,還有建立的佛堂等。
在這裏,婆婆程鍾惠每日給她死去的大兒子念往生經,已經念了有七年。
進入這邊,樹木繁茂,頗爲陰涼,卻給人一種更陰森的感覺。加上侍立在陰暗處面無表情的婆子下人,整所宅院死氣沉沉。王钿兒在王瓊娥娘家一向活躍,進入閻府就沉默許多,此時更沉默了。
很快,二人來到廳堂前,還未進去,就聽到裏面有喝罵聲,還有叔子閻尚玉委曲的聲音,帶着強烈的不服:“……這怎麽能怪我?都是匪賊的錯,商貨被劫,跟兒子有什麽關系?”
然後公公閻見年憤怒的咆哮:“逆子,還敢狡辯,看看你,再看看你嫂子,你太讓我失望了……這個家,真是指望你們不上……給老子滾出去……咳咳咳……”
咳嗽聲中,閻尚玉怒氣沖沖的從堂内沖出來。
看到王瓊娥,他一愣,臉色青白交替,随後冷哼一聲:“牝雞司鳴!”
一甩袖,氣沖沖就從王瓊娥身旁經過。
看着他遠去,王瓊娥不語,王钿兒本來低眉俯首,趁沒人注意,就對閻尚玉背影做了個鬼臉。在王瓊娥看來,她吐了吐舌頭,又恢複了乖巧的樣子。
廳堂内,王瓊娥見到了自己公公閻見年。
這是一個矮小消瘦,年約五十的商人,穿着綢衫,頭戴東坡巾,臉上溝壑縱橫,雙目帶着滄桑與深沉。
與王瓊娥父親王長隆一樣,閻見年也算白手起家,特别從小從商鋪學徒做起,一步步有了現在的基業,商事上的精明自然不用說。
然與王長隆一樣,可能從小打拼狠了,風裏來雨裏去,年紀一大,這身子骨就不太好了。
又因爲閻家也沒有人才,看來看去,閻見年與王長隆選擇也一樣,都陸續的将家族的生計交給王瓊娥操持。
兩個婆子,一個管家面無表情的站在遠處,王钿兒侍立在身側,王瓊娥與閻見年坐着說話。
閻見年先問了親家可好,又感慨近年自己身子骨不大好,與親家都少有走動了。
他感慨說話,對着王瓊娥頗爲溫和。
然可能他自己都不知覺,不管他如何溫和,他說話時的語調,總會帶上那麽一絲絲的陰沉。
随後閻見年話語一轉,提起了邳州的事,特别與那練總楊河的商事貿易。
“……那楊相公的事,娥兒你辦得很好,這是大客商,要用心籠絡了。”
他還感歎說道:“聽聞這年輕秀才不簡單,連史督都對他贊許有加,說不定以後會調到淮安來。便是不調來,他至少在邳州那片,也是有力氣的人。有财又有權,前途不可限量啊!”
看公公的目光投在自己臉上,王瓊娥不知爲何心中一驚,她字斟句酌道:“媳婦記住了,媳婦定會用心籠絡,爲我閻府多辟财源。”
閻見年道:“我是相信你的,這些年啊,多虧有了你,我們閻家才沒有衰敗下去。”
他意味深長說着,端起茶盞輕啜一口,換了個話題。卻是漕運總督史可法現在宿遷,那邊在開鑿“攔馬河”,民工的口糧除從淮安與南京調運,就是在當地購買。
然眼下糧貴,麥一石要二兩三錢,米一石要二兩五錢,史可法曾因此事說了幾句。
他的一舉一動不說天下矚目,至少淮安這片官民商賈那是非常關心,閻見年就了想法。
他們王閻二家除了經營食鹽煤鐵錢莊,糧米及各類雜貨也是主要營生,至少在淮安府每個州縣都有自己的糧店。
閻見年就尋思,要不宿遷的糧店降點價,說不定消息傳到史督的耳中,可以博得他老人家的好感。
此時,他就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來。
王瓊娥沉吟半晌,搖頭道:“此事不妥,各地糧價那是同行公議過的,在商言商,切不可壞了規矩。再則,我們降了糧價,别人又當如何?斷了他人财路,說不得就會招來禍害。”
閻見年一驚,王瓊娥續道:“不若直接捐一些糧米,我們家與閻先生、姚先生等交好,捐助糧米後,一樣可以傳到史相公耳中,博得好感。這樣還不會得罪同行,可以一舉兩得。”
閻見年點頭,他歎道:“還是娥兒你考慮得周到,就按你說的去做。”
他心中歎息,自己還真是老了,有時候甚至糊塗了?這内中因果都沒有考慮到。
他以複雜的眼神打量王瓊娥,看她眼眸流盼生輝,優雅幹練,一舉一動有着難言的雍容睿智,心想自己這個大媳婦,真的可以一直留在閻家嗎?
最後王瓊娥提起辦總号的事。
王閻二家事務繁多,現在的形式,很多地方都有生意,但卻形制混亂,沒有一個統一的号令。
比如說現在的商鋪,如果做大了,會建分号,分号多了,會有總号,會設立一系列的總号掌櫃、分号掌櫃,還有日常管理的管事等。
王閻二家目前情況,王瓊娥算是統領全号的大掌櫃,但其實又不算。因爲很多時候她權力受限,許多人事、财政、監督方面的事情她管不了,許多的規劃方面也由不得她來插手。
比如小叔子閻尚玉,他負責幾處生意,他的事情,王瓊娥就管不了。
家族生意要做大,很多方面必須要改變。
“……媳婦是這樣想的,家族的生計必須細化,管糧的人就管糧,管鹽的人就管鹽,各設大掌櫃,下間爲各糧鹽分号掌櫃。若地面大,還可加設分片掌櫃,皆由總号任免賞罰。掌櫃下爲大夥計,可由各掌櫃任免……”
王瓊娥娓娓道來,此時商号結構,一般是東家、大掌櫃、掌櫃、夥計、學徒等構成。
内商号規模小的話,東家與掌櫃是合二爲一的。
大的話,東家任命一個大掌櫃,相當後世的董事長或總經理。
這是管理層。
一般大掌櫃、掌櫃往下是夥計,若老的員工,幹活多年者可稱大夥計,或稱站欄櫃的。
商号最下等爲學徒,在票号又稱練習生,以三年一個班期,四年一個班期做工,期間不拿薪水,隻吃飯,甚至幾年都不能回家。
學徒的地位在夥計之下,又被稱爲小夥計,他們唯有班期滿了才可以升上,最後成爲夥計有薪水拿。
此時代很商号東家或大掌櫃對人事是抓得非常緊的,甚至很多時候招募一些學徒都要過問,王瓊娥認爲大可不必,分号的事,交給分号掌櫃主理便可。
王瓊娥覺得,現在最關鍵是總号,統一任免攤派事務,該怎麽做,該做什麽,吩咐下去就是。
至于分号内的事情,反不必抓得過緊,反正各分号掌櫃甚至大掌櫃幹得好就獎,幹不好就罰,再幹不好就換人。
而王瓊娥的靈感也是來源于楊河設立的新安莊,他的贊畫堂、議事堂牢固掌控權力,拟定方略,使得上下一統,如臂使指,王瓊娥覺得自己可以借鑒一二。
閻見年細細聽着,眼神莫測,他手指在茶盞上輕敲,也不知在想什麽。
良久他呵呵笑道:“娥兒的想法很有意思,然此事重大,還需再議。這樣吧,改日時我去找找親家,我二人商議商議。”
……
從公公處出來,王瓊娥又前往婆婆所在的佛堂。
她婆婆程鍾惠在兒子死後,就一直在此念經,然後還要吃齋,風雨無阻已經堅持了多年。
此時兩個妯娌也在,二少奶奶,閻尚玉妻子周氏。三少奶奶,閻尚賓妻子孫氏。還有幾個丫鬟婆子,個個小心翼翼的樣子。
程鍾惠是個刻薄的人,動辄掌嘴,讓人頂着石頭罰跪,在她面前,很多人經常大氣也不敢出。
王瓊娥進去,衆人目光瞟來,程鍾惠眉目不動,仍然喃喃念誦着《往生經》。
王瓊娥請了安,看她袅袅娜娜,風姿綽約樣子,周氏與孫氏都露出嫉妒的神情。
這二人皆二十左右年紀,一個穿了比甲,戴了金絲髻。一個穿着褙子,戴着烏兜。她們容貌算是秀麗,但可能幾年過去被感染了,相貌卻越來越有她們婆婆刻薄的味道。
平日兩個妯娌在宅内無所事事,最大愛好就是說東家長西家短,特别偏排王瓊娥的不是。
王瓊娥請了安,默默站到一旁,程鍾惠仍在念經,她神色陰沉,也不知在想什麽。
對這個媳婦,往常她動辄斥罵,尖酸給氣,但某一日親家母何氏趕來鬧了一次。二人打到街上,她臉上被抓了一爪,頭發被撕扯了若幹,那次後就好了很多,再不敢随便喝罵。
再加老爺器重,家族生計越離不開這個大媳婦,她更收斂許多。
但平日陰陽怪氣少不了,婆媳關系唯有冰冷。
良久,程鍾惠停止了念誦的聲音,她怔怔看着經文,卻忽然垂淚:“昨晚,老婆子又夢到我兒尚賢。七年了,老婆子每日念經,卻不知我兒有沒有被超渡。”
她哭起來:“老婆子命苦啊,好好的兒子被克死了!”
王瓊娥的心又被刺了一下,再一次的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