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包上衆劇賊密切關注着,再一次的攻打沖鋒,山上的火力再一次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山上的牆後竟掩藏了十排的铳手,那些睢甯鄉勇有火铳三千杆。
他們還有火炮,萬人敵等。
好在這次義軍有了防護,就是挑選營中的厮養作肉盾,雖然他們被牆後的排铳猛打,己方的老兵猛砍,但人還沒死光,竟能掩埋大軍沖到土牆前,這就很有價值了。
衆劇賊眼中閃着光,往昔他們攻城,每每以饑民做炮灰與肉盾,經常饑民死傷成千上萬,但真賊不傷一個,或是傷亡寥寥。
看眼前局勢,以後野戰也要抓些饑民來做肉盾才是。
看山那邊硝煙彌漫,特别矮牆壕溝那片籠罩在茫茫白霧中,什麽都看不清楚,唯見人影綽綽,不時爆起的火光,慘叫與喊殺聲驚天動地,戰事非常激烈。
張獻忠皺着眉,臉色一直陰沉着,厮養死光無所謂,但看形勢,可能馬步中的老兵悍兵損失不少,他估計刀盾手與悍兵傷亡已經超過一成,可謂損失慘重。
好在隻要攻進牆去,那邊的好兵與好铳可以彌補一二。
孫可望策馬張獻忠身旁,面無表情,山那邊的戰事激烈殘酷,但在他心中卻激不起絲毫波瀾。
他年歲不大,但在戰場上縱橫多年,對他來說,死人太尋常了。而且現在死的還是步營馬營中的兵,連老營都不是,那就更不足爲道。至于厮養或是饑民,在他心中連人都不算。
他現在關注的,似乎萬人敵有用,看來以後不論攻城或是野戰,萬人敵可以大大使用。
李定國定定看着那邊,他有種奇怪與新穎的感覺,若以後遇到的對手都是這樣,那戰鬥形勢會變得不一樣。
……
龍頭山頂上,楊河冷冷看着,此時無風,太陽猛烈,二十步外的土牆處唯見一片白霧茫茫。
煙霧騰起處,那邊的人影就若隐若現,扭曲怪異,甚至牆外攻打防線的流賊身影都看不清楚。
煙塵中,一些黑乎乎的東西飛上飛下,落在地上猛烈爆炸,湧現大量的火光,那是雙方投擲而出的萬人敵。
甚至一些萬人敵落入牆來,爆炸後造成己方的傷亡,楊河就看到一些铳兵被炸翻地上,或是炸斷腿,或是炸斷手臂,或是身體别的部位被炸到,滾在血泊中凄厲的哀嚎,痛不欲生。
中彈後,他們忍受的痛苦跟流寇差不多,特别一些人還是新兵,訓練後就來參加這種激烈的戰事,哭叫聲驚天動地。
不過流寇萬人敵質量有問題,特别引線上,有的燒得非常快,有的則非常慢,楊河就看到正面這邊,一個萬人敵投來,正好落在幾個擲彈手群中。
幾個擲彈手吓得閃開,但等了一會,那萬人敵引線仍在燃燒,一個膽大的甲長就撿起這陶罐萬人敵扔出牆出。又等一會,轟然炸響,那邊響起一片慘叫。
還有一個萬人敵投來,這膽大的甲長仍撿起扔出,幾秒後土牆那邊大團火光騰起,又是連聲凄厲的慘叫。
楊河眼中露出欣賞,此戰擲彈隊表現英勇,隻可惜人少了一些。土牆三四百步長,他們一隊五十五人,各段能分到的人數少,看來以後要擴大規模。
猛然,北面缺口那邊一連串的爆響,煙塵與火光籠罩那一片,卻是流賊投來了多達七八個的萬人敵,然後那邊的炮手與铳手們被炸得血肉橫飛。有兩門火炮都翻倒了,僥幸放在一邊的子铳沒有被引爆。
他們流賊趁機沖來,沖來途中,同樣扔來了幾個萬人敵,正好落在缺口處的盾陣中。
新安軍的盾陣,隻要防住側翼,面對敵人的冷兵器攻打,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殺碾壓,然面對敵人的熱兵器,特别萬人敵這種殺傷力極大的熱武器……
雖東北牆段的擲彈手匆匆趕去,以萬人敵擊潰了嚎叫沖來的流寇悍兵們,但那邊已是一片狼藉,衆多的盾兵槍兵滾在血泊中凄厲的哀嚎,很多人血肉模糊,甚至斷手斷腳。
猛然正面牆後又是一聲爆響,卻是一個萬人敵投來,那膽大的甲長仍要去撿,然這萬人敵引線快要燃燒到頭,這甲長來不及撿起扔出,就一個動作,他撲到了這萬人敵的上面。
“轟”的血霧爆起,煙霧夾着血肉騰飛。
楊河咬了咬牙,畢竟火炮火槍出現,己方用熱兵器,也不可避免會遇到有熱武器的敵人。
流寇雖然在戰略上愚昧無知,但飽經沙場,一些戰術上卻非常精明。
如他們第一次被打下去後,立時驅趕營中厮養上來作肉盾。這些厮養地位比饑民高一些,但需要他們時,立時毫不客氣被驅趕上來。
他們跟那些被趕去攻城的饑民一樣,生死由不得自己,不從者立時劈死在地,一戰下來傷亡百分之百都不足爲奇。
他們擋住了大部分的排铳與火炮,讓後方的老賊們沖到牆前,現在更用萬人敵拼命投來,給己方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看醫護隊拼命的跑,來回救護傷員,牆兩邊喊殺聲震天,伴着雙方受傷士兵聲嘶力竭的慘叫,透過煙霧,似乎一些木闆短梯還架到了土牆的上面。
“相公。”張出恭面色凝重,看向了身邊的楊河。站在山頂上,四方形勢曆曆在目,他看流賊逼到牆前後,就扔進來不少萬人敵,牆後的铳兵不時被炸死炸傷。
衆铳兵此時亢奮,各人拼命射擊,但也有人面露驚恐,有牆擋着還好,若流賊沖進牆來,不知他們能否擋住。
山上衆騎皆已下馬,他們前方豎起盾牌,後方不時有人射箭。衆騎中,九爺,錢三娘,李如婉等人仍然鎮定,穩穩射着箭,每次射去,煙霧中就有隐隐人影倒下。
顔斌、張膽、韓尚亮等人則咬着牙,很多人面露驚色,特别官山集與龍頭集的當家們,甚至有人面如土色。
突然戰事就殘酷起來,特别一些被流賊萬人敵炸中的人,他們被擔架擔着經過,鮮血淋漓,斷手斷腳,痛叫聲讓人不寒而栗。
己方火铳萬人敵打去炸去,非常爽快,若敵人也使用了,那就不是舒坦的事了。
特别流賊瘋狂攻來,看樣子,他們甚至有攻入土牆内的迹象,山下的鄉勇,能擋住嗎?
劉七郎等二十五騎也依然沉着,劉七郎看着下方,流賊用火器讓他意外又不意外,畢竟到處都有火藥火炮,流賊用火器正常不過,楊大人遇到的對手也剛剛開始。
依他知道的,獻賊等還好,若遇到鞑子,他們不單騎射弓箭犀利,軍中還擁有大量的火铳火炮。
這一仗若能打赢,新安軍血勇之氣更上一層樓,劉七郎覺得以後楊大人對戰鞑子也有把握。
若這種小賊寇都不能打赢,劉七郎覺得自己報仇雪恨的希望就渺茫了。
……
身邊人焦急看來,楊河面沉似水,隻是細觀整個戰場。
在他安排中,以楊大臣、韓官兒一總、三總守正面,也就是東面的牆段與缺口。
以韓大俠、張松濤的二總、六總守南面的牆段與缺口。
以羅顯爵、楊千總的四總、五總守北面的牆段與缺口。
此時北面缺口又被四總堵上,四總四隊上前列陣,五總兩隊冷兵待命,一些預備炮手也趕去,繼續持起火炮轟射,還有更多的擲彈兵聚到那邊。
不過放眼整個防線,一些流賊确實要攻進牆來了,楊河不意外,後世使用機槍步槍,都有短兵相接肉搏戰的時候,更别說好久才能打一發的滑膛槍了。
特别流寇們以百姓或厮養作肉盾,大部分傷亡讓這些人承受,餘者真賊老賊隻忍受少量的傷亡,确實可以攻進來。
不過己方铳打得快,又有火炮跟萬人敵,楊河估計這短短時間,近距離的接觸戰中,這次攻山流寇的刀盾手與悍兵已經傷亡不小,應該快達到兩成。
隻是此時他們皆陷入瘋狂與亢奮,加上周邊煙霧籠罩,看不清形勢,隻要再一次大量殺傷,應該可以讓他們清醒與崩潰。
他快速發下命令,一總、二總、四總的殺手隊繼續守缺口,作爲駐隊的三總、六總、五總殺手隊随時準備作戰。
流賊若跳進牆來,就列陣逼去,以半圓形陣勢,将他們壓到牆上刺殺。
各總守牆的铳兵不必戀戰,哪處牆端有流賊跳進來,哪處的铳兵就後退。
但各總的翼虎铳手可以射殺敵人。
新安軍共有翼虎铳手九十人,每铳隊約五人,一總二铳隊,各總部護衛五人也用翼虎铳,一總就是十五人,六總九十人。
這些人皆用火繩三眼翼虎铳,但因爲裝填不易,隻在關鍵的時候使用。
再山上的騎兵哨探隊也注意,張弓撘箭,若有賊從牆上跳入,立刻射殺。
還有擲彈手們,繼續對着牆外扔萬人敵,隔斷他們沖入的敵人。
……
“沖上去!”
硝煙刺入鼻腔辛辣無比,到處都是白霧,數尺外不能見人。
彙着煙霧,又似乎滿地焦糊與血腥的味道,隐隐約約透過白煙看去,沿着土牆的兩條壕溝還有坡地上,到處是屍體與慘叫的流賊。
不過與早前不同,這邊的屍體與傷者厮養少了許多,大部分是流寇的刀盾手,悍兵們,甚至弓箭手與投彈兵都不少。
然後前方牆處不時火光閃現,繼續噴出大股硝煙時,亦不時有流賊慘叫倒下,撲在坡地與壕溝中,鮮血滾滾流出來。
餘下流賊仍亢奮叫着,他們很多人逼到第二道壕溝前,瞬間就數十架的踏闆短梯架上。
一持大棒的流賊一馬當先,從一踏闆沖上,剛上牆頭,一根勁箭就射在他的身上。
他慘叫着,從牆頭摔落下來,掉落壕溝之中,是更聲嘶力竭的嚎叫。
一流賊刀盾手從一架短梯沖上,他以皮盾護着,剛上牆頭,就有好幾根重箭射到,但都被他盾牌擋住。
這刀盾手正要跳下,一聲爆響,一铳就是擊來,這流賊的盾牌瞬間碎裂,同時他胸口處一個血洞,慘叫着,就從短梯上滾下。
不過登牆的流賊太多,他們從踏闆短梯登上,有的中箭,有的中铳倒下,但一粗豪流賊,他持一面頗重的盾牌,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還是跳下了牆去。
又有一個流賊,戴着紅纓氈帽,系着粗氈的鬥篷,一樣殺氣騰騰,持着刀盾跳了下去。
“攻破了!”
歡呼聲驚天動地。
源源不斷的流賊刀盾手與悍兵從踏闆短梯登上,跳入牆去。
……
邱世卿往上看了看,他縮在溝底下,臉上身上滿是鮮血,身旁是幾具或形狀扭曲,或雙目圓睜的屍體。
透過隐隐硝煙,這些人姿勢或撲或仰,很多人身上刺透着木刺,上面凝固了黑褐的鮮血,讓人觀之觸目驚心。
而邱世卿縮蹲的這個位置,勉強沒有木刺,然左或右半步之外,就穿透着兩具屍體,木刺尖銳,讓人不寒而栗。
邱世卿聽了一會,站了起來,然半響之後,他又猶豫縮回。
他縮坐在那大棒手屍體之上,盡量将身體縮成一團。
陽光猛曬,滿鼻就是刺人的血腥之味,渾身上下難受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