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孫傳庭斬賀人龍。
正是峄縣地界,離台莊鎮不遠官道。
台莊靠運河,水路非常繁華,但陸路就蕭條,這兵荒馬亂的,連路上走的行人商客都不多。
此時蹄聲雜沓,沿着拐彎處,就走來了一大片的人馬,似乎将官道都塞滿了。
這些人馬頗爲奇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鐵甲锵锵的騎士。當中十幾個灰氈鬥篷騎馬的人,正是出哨歸來的錢三娘等人。
然後上次從縣城奔往台莊,那一色兜鍪與紅罩甲的騎兵也在,身邊還牽着一大群的馬。不過此時他們更森冷了,衣甲上更多血斑,那種鐵血與肅殺的氣息越加強烈。
最後是咋咋呼呼的一大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人數有二百多人。約四十多個青壯男人騎着健馬,都是粗布箭衣打扮,腳上綁着行纏,頭戴氈帽或是裹着頭巾。
這些人都有馬刀弓箭等武器,個個罩着大紅的鬥篷,就顯得剽悍矯捷。看他們弓的稍身很大,顯然不是小稍弓,而是北直知名的槽稍、槽灞等弓,這些弓的弓力至少都在八力,甚至九力。
他們馬刀的刀柄也一色纏着紅綢,就有一種威武與氣勢。
他們單手持着缰繩,舉重若輕,顯然馬術都非常精熟,若從小生長在馬背上似的。
然後身後就有衆多馬匹,騾子,驢子,載運着大量的鋪蓋,被褥,鍋碗什麽。
很多騾驢的兩端還有籮筐,内中裝滿了一些年紀較小的孩童,男童女童都有。個個戴着帷帽遮擋灰塵,稚嫩的眼睛好奇看着四周。很多孩童還拍打着邊簍,吵吵鬧鬧。
最後是婦女與老人,還有未到十六歲,或是十五歲的少男少女,但都娴熟的騎在繳獲的馬匹上,或自家寨子的騾驢上,興緻勃勃,喧鬧一路,李如婉也在内中。
錢三娘回頭看了看,此時她策馬前面,身邊是裴珀川與淩戰雲,還有一個冷峻的鐵甲騎士。萬叔、譚哥兒等人跟着,又有那二十幾個肅殺的魯密铳騎兵,個個眼神冷漠而警惕。
似乎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們第一時間就可做好一切的戰鬥準備。
“劉隊官,前面是台莊,等會我們到莊中吃飯,然後過河,走百裏左右,就到新安莊了。楊相公看到你們,定是歡喜。”
錢三娘的聲音依然清冷,若冰雪清泉,但她雙目注視時,又有一股威嚴。
入騎兵隊後,每每大捷,錢三娘在隊中威望與日俱增,或許,她天生是吃這碗飯的人。
“某很期待。”說話的正是身邊那個冷峻的鐵甲騎士,他盔上紅纓與大紅的披風在馬上拂起,身上氣質如刀,語氣也是冰冷,給人一種利刃掃過喉嚨的感覺。
他看着前方,淡淡道:“崇祯十二年盧督戰死,某與衆兄弟随波逐流,投過很多人。但他們皆是軍閥兵痞,殺良冒功,禍害百姓,與奴與賊何異?某不屑爲之!果然楊練總報國護民,某劉七郎何吝報效?隻望不要讓某失望!”
他淡淡說着,目光如劍,語氣森森,就有一股煞氣,那是百戰沙場自然流露出來的一種味道。
但他的語氣讓錢三娘有些不悅,這是對楊相公懷疑?
她說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還不客氣道:“還有你死不要緊,但你要爲你的兄弟前程安危考慮。你說巨鹿之戰後你身邊有六十多人,現在連你隻剩二十五個,你是怎麽帶兵的?”
唰的一聲,那冷峻騎士劉七郎身後衆騎都是看來,他們策在馬上身材挺拔,如刀如劍,此時眼中都現出殺氣。
然劉七郎未号令,個個也未有動作,顯然都聽從号令,唯劉七郎此人馬首是瞻。
看到他們動作,裴珀川、淩戰雲、萬叔等人,都下意識按住了腰間的手铳。
劉七郎臉色反柔和些,他說道:“楊練總麾下有錢隊長這樣的巾帼英雄,某反越來越有興趣了。”
他說道:“如你說的,某是死是活不要緊,但确實要考慮兄弟們的前程安危。”
說到這裏,他凝望着什麽,似乎就看到種種讓他銘心刻骨的畫面。
錢三娘臉色也和緩些,說道:“你不會失望的。”
她拙于言辭,但其實也很希望劉七郎這幫人投入新安莊,增加莊子的騎卒戰力。
她與劉七郎等人相遇,也是幾天前離這邊不遠的一處官道,當時二者差點沖突,事後說清身份來意才罷。
劉七郎等人有意投奔練總楊河,認爲也必須帶個見面禮,就轉頭與錢三娘等人随同哨探。
他們深入魯南山頭,很快就摸清了青山殘賊的老巢,然後悄悄退了回來。
不過歸途路上遇到某股馬賊,劉七郎等人以騎兵沖鋒,他們長矛在前,馬刀在後,僅一個沖鋒,百餘馬賊就崩潰了,讓錢三娘等人看得大開眼界。
九爺等人入新安莊後,其實還未有騎陣訓練,錢三娘看到真正的騎兵打仗也是第一次。
他們還舉重若輕,雖然起步不一,從山坡沖下時隊形散亂,但自然而然的,奔馳途中就轉換爲非常緊密的沖擊戰隊。
他們武器運用也很精妙,劉七郎等人沖在前面,個個使用長矛,後面的人使用馬刀。
厚背馬刀,很沉很重,專門對付重甲之用。
按劉七郎說的,若與鞑子作戰,厚背馬刀是必備。
他們皆是重甲,那種輕靈的馬刀對付重甲兵,肯定是一刀兩斷。
刀斷。
他們兇猛的沖擊而下,前面長矛騎兵很快破開口子,馬賊們個個翻滾地上的屍體皆是長矛透體而入。
然後他們使用厚背馬刀劈砍,借着馬力,翻滾馬下的馬賊們幾乎都被劈成兩半。
瞬間他們死傷數十人,尖叫而逃,劉七郎等人追殺,很輕松就繳獲了三十多匹馬賊們的馬騾。
錢三娘等人看着,都是贊歎不止,怪不得劉澤清都能輕松擊敗李青山,正規騎兵的殺傷力太大了。
劉七郎等人對錢三娘一行同樣好奇佩服,特别對她們的騎用翼虎铳,三眼燧發手铳很有興趣。
不過錢三娘認爲,劉七郎等人還未正式加入,沒有成爲自己人,卻不能給他們看。
然後他們深入魯南,有路過李如婉的寨子,李如婉就說服村民與她的義父,全寨二百多人,全體搬遷投靠新安莊。
此時李如婉策馬這群人中,身旁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穿着淡藍的袍子,花白的頭發戴個懶收巾。
他身材很高,很精瘦,但似乎身體不好,雖極力在身上挺直,但仍不時的咳嗽幾聲。
這群人從峄縣縣城過來,就咋咋呼呼了一路,興高采烈若春遊。
當然,他們所有人的聲音,加起來都沒有李如婉的嗓門大。
此時她得意洋洋騎在馬上,就說道:“好了,過了那個台莊,再走百裏就到新安莊。爺醜話說在前頭,到了莊子,都要守規矩,不能丢爺的臉面。否則爺就把他腦袋擰下來,知道嗎?”
身邊都是粗壯的漢子,婦女老弱不算,連她,連她義父霍五爺共四十六騎。
他們結寨自保,成員都是附近的馬戶,很多人弓馬娴熟,能馬上劈砍的就有二十五騎。
就算在新安莊,這些人也能稱精騎。
餘者雖奔騎如飛,但馬上劈砍不怎麽樣,隻能稱馬兵。
不過在他們山寨,便是村中少男少女,從小熏陶下,個個都能娴熟的騎馬。
李如婉回到山寨後,就決定全體搬遷,這幾年寨主霍五爺身體不好,村寨的事她管理,威望頗重。
因此決定後,衆人都是跟來,特别她義父霍五爺很支持。
此時這些漢子就一片聲的道:“都聽李爺的,李爺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李爺衣錦還鄉,還不忘衆兄弟,兄弟是感動得淚流滿面啊。”
“是啊,李爺富貴不忘鄉親,帶我們過好日子,小弟佩服。”
“謝李爺,兄弟們出山,有好日子過了,比縮在山溝溝内有出息。”
寨中各漢子都被李如婉打服了,此時也是争先恐後的巴結。
不過也有老人婦女遲疑的道:“李姐兒,到了那新安莊,真的有好日子過?俺們隻會養馬種地,到了那邊,真的可以糊口?”
又有人道:“唉,搬是可以,緩緩就好了,寨中幾百畝地都快收了。”
李如婉道:“各位叔娘不用怕,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們?到新安莊你們就知道,有吃有住有活幹。想種地就去種地,想養馬?那更好,就是楊相公說的‘高級技術人才’,每月都是一兩銀子起步。依我看,介時你們都去養馬,我跟楊相公他說說。我李如婉在新安莊也有些日子,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她說道:“現在新安莊形式很好,打敗流賊後,兵馬越強。我們早點去,也是元老,不比耕那幾百畝破地強?那些麥子就送給唐家寨好了,就當結個善緣。”
衆人聽後都是放心,紛紛道:“李姐兒果然是一言九鼎的,爲鄉鄰們着想。”
衆青壯聽着也是心熱,家中老少解決了,他們也可以跟着李爺出去哨探收獲。
李爺回來的收獲他們都看在眼裏,那麽多銀子,還有村寨搬遷一路的吃喝也讓衆人感慨。
往年在寨中,逢年過節都很難吃到這麽多肉。
一個叫湯河圖的小夥就叫道:“反正俺是跟着李爺走。”
他巴結道:“李爺,俺送給你的钗子怎麽樣?”
李如婉罵道:“不怎麽樣,我送給楊姐兒了。你這個燒包,爺是有男人的,怎能收你的钗子,知道什麽叫貞節?”
她還罵道:“就你這豆芽菜,也敢挑逗我,信不信爺一隻手就能打趴你?”
衆人皆是狂笑,一片樂轟轟的氣氛,邊上的霍五爺含笑看着,他一直沒有子女,老了收李如婉這個義女。
雖然她性格豪邁,打打殺殺,但總比弱不禁風好。
在霍五爺看來,亂世中,山裏人粗壯點更好。
劉七郎回頭看了一眼,眼神有些柔和,那邊的氣氛,讓他心中浮起一種自在的感覺。
同時他心中更好奇,那楊練總麾下,有錢三娘這樣的人物,又有李如婉這樣的人物,他真人如何,他劉七郎很想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