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第239章 聖母廟

宋甘來早就注意到錢三娘一行人。

上午他與衆村民感慨議論後,又繼續回到田間忙活,午時也沒回去,隻吃了一點帶去的幹糧便罷。

一直忙到下午未時,他才到河邊洗盥手腳工具,準備回家,然後遠遠看到一行過來的人馬。

初時宋甘來很惶恐,以爲是馬賊,不過很快認爲不是。馬賊他也見過,每近村寨,或看到有人,馬賊們就呼喝咆哮,甚至殺人踏人,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們是馬賊。

但這些人很安靜,與那些馬賊的作派大相徑庭。

他們安靜的往鳳山村來,安靜的浮泅過河。

渡過不老河後,他們又全體下馬,讓自己的坐騎馬匹痛快的抖毛甩水。他們自己也整理着裝,擰幹外間濕漉的鬥篷衣褲等,然後又騎上馬慢慢過來。

宋甘來看這些人個個快馬,灰氈鬥篷,似乎還人人披甲,是那種暗灰色的鑲鐵棉甲。

他更放心,沒聽過馬賊也會披甲的。

這些人也不象官兵的馬隊。

在宋甘來等人印象中,邳州沒有這樣的馬隊。

官兵的馬隊也沒比馬賊好到哪過,一樣殺人放火,毫無顧忌。

這隊人依然肅靜。

最後,宋甘來更看到馬隊的領頭似乎是個女人,一個很年輕,很冷豔的女人。

她戴着氈帽,披着鬥篷,單手抓着缰繩,一雙眼眸亮如寒星,隻靜靜打量着眼前村寨麥田。

看她還背着弓箭,馬鞍上很多東西,身旁一個頗爲粗壯的女人,相同打扮,一樣年輕,看起來不超過二十歲。

宋甘來詫異非常,竟是女人作頭領。

在宋甘來印象中,女人,不論瘦或粗,肥或胖,都是白天在屋内屋外操勞,晚上在床上床下操勞,默默忍受着生活的艱幸。象這樣抛頭露面出來,還領着強悍的男人在外面跑,可是非常少見少見。

不過好奇歸好奇,看一行人安靜駐馬,并不騷擾百姓,宋甘來心下更安。

同時他心中湧起好奇,這些是什麽人?

猛然他心中浮起一個念頭,難道……這些人是新安莊的馬隊?那楊大人部下?

他一顆心劇烈跳動起來,如果是,早前他也聽說了,那楊大人似乎格外痛恨賊匪,每到一地,就殺光一地的土匪,自己要不要将鳳山村有匪的消息告知這些人?

不過他仍然猶豫掙紮,就算渴望,但面對不明的,強橫非凡的武力,小老百姓也會本能的恐懼,拒絕靠近。看看周邊的鄉鄰,更随時撥腿要跑的樣子。

正猶豫間,他聽那領頭的女人開口說話,叫他過去問話。

宋甘來仍然遲疑,那女人就從馬褡子内掏出一物扔過來。

宋甘來撿起一看,竟是一兩銀子,他立時放下心來。

一兩銀子不是小數目,鄉下人家很少見到,這裏基本流通都是銅錢。有這筆收獲,可以大大補貼家用。一般如果會殘害對方,也不會給錢,這種心理上的轉變非常微妙。

宋甘來喜滋滋将銀子揣入懷中,連忙過去。

錢三娘看那鄉民過來,果然扔了銀子有用。此次她們出行,楊相公支給一百五十兩銀子作爲公費,供路上使用。有什麽要花錢的地方,也可以從内中支取。

果然就用上了。

錢三娘看那鄉民有些畏懼的走到馬前,可能隻三十多歲,但老得不象話,她說道:“兀那漢子,我們是睢甯練總楊大人麾下,出來哨探青山殘賊的事。你們這一片的村民,可有聽過他們的消息?”

在錢三娘目光注視下,宋甘來有若掉入冰窖,讓他全身上下都清醒。

感覺這女頭目好冷好厲,等閑男人都不敢與她對視。不過她的話也聽清楚,不由大喜,顫聲道:“你們,你們真是那喜歡殺土匪的,每到一地,當地匪賊都死光的楊大人的麾下?”

錢三娘道:“正是,我們正是楊大人麾下。楊大人很快要任邳州練總,本地的土匪一樣要死絕。你們如果知道土匪的事,甚至青山賊的事,說出來,重重有賞。如果知道不說,就是窩藏包庇,與匪賊同罪。你可知道最近青山殘賊的消息?”

這時很多田間鄉民也聚來,遠遠的站着聽。

好奇議論女人作頭目的同時,說曹操到,曹操就到,衆人都是期盼歡喜。不過那女頭目說起土匪,甚至青山賊的事,有些鄉民張了張嘴,話到臨頭,又吞了回去。

村中土匪,都與外間匪幫有勾結的,得罪他們,什麽時候死都不知道。那些更強悍的青山殘賊馬隊更不用說。鄉下農民,總是擔驚受怕,哪敢得罪這些動不動就取人性命的強悍匪賊?

事實上一般的村民,連村内普通的無賴潑皮都不敢得罪。

瞻前顧後,膽小怕事,也注定他們被魚肉欺淩的命運。

不過宋甘來此人有些二杆子,就是俗稱的做事不顧後果,一年年下來,對村中土匪早痛恨無比,特别痛恨他們勾結外間土匪馬賊欺壓鄉鄰。這時一股氣上來,就說道:“俺知道,俺知道,俺村裏面就有土匪……”

他卟嗵一聲跪下來,泣不成聲:“這些殺千刀的,專門坑害鄉鄰,真真該千刀萬剮。”

宋甘來哭泣道來,恨恨連聲,依他說的,鳳山村雖小,一百多戶人,但因處于邳徐交界處,專職做土匪的竟有五六戶之多,兼職做土匪的也有十幾戶。

這些匪人喪盡天良,特别那些專職做土匪的人更是無惡不作。

他們綁票勒索隻是等閑,勾結外人殘害鄉民更是常有的事。

“……這些賊胚啊,真真不是人。俺村有一戶人,平頭老百姓,與人爲善。然去年一天夜裏,一家六口就被滅門了,連出生不久的嬰孩都被扔進火裏活活燒死。這事發生後,村裏人都很詫異,因爲這戶人家也沒甚銀錢啊。還是過了一個多月,一個賊胚自己吹噓露了口風,隻是爲了一隻雞的事。”

宋甘來淚流滿面:“那賊胚去串門,看到那戶人在吃雞,就心中嫉恨,說:‘爲何他能吃雞,我不能?’,就因爲這個,他就勾結外面的土匪,将這戶人家滅門,連他家最後一點雜糧也搜走。”

“這些年這種事太多了,今年又有三戶人被滅門,窮的富的都有,内中還有一戶是俺的鄰居……幾十年的鄉鄰了,是個好人啊,就因爲養了三十幾隻羊,就全家都該死嗎?還有二月的時候,俺村有一戶人子女被綁了,是土匪聽說他家有祖傳的銅器,可能值幾個錢,就要綁票勒索。那人家借了利滾利,最後交了贖銀,他兒子女兒卻被撕了。特别那閨女的屍首擡回來,人人都不敢看啊!”

宋甘來呼天搶地,周邊的鄉民也是默默垂淚。

都是同一個村的村民,種種遭遇感同身受,說不定什麽時候也就輪到自己。

同時有鄉民詫異,這宋二愣一股腦兒說出來,看來是不準備留後路了。

錢三娘靜靜聽着,心中浮現股股殺意,她對匪賊素來沒什麽好感,她妹妹錢五娘的丢失,就跟民間的土匪幫派脫離不了關系。

還有這些年的走镖,路上遇到最多的就是土匪。爲了生計,每每要忍氣吞聲,接受各匪賊們的勒索。

她父親這些年走镖掙的錢,幾乎六成都在放在打點上,镖局辛苦賺取的血汗錢,就這樣的白白流出。

錢三娘每每看得火冒三丈,她曾經發誓,如果有機會的話,她一定要殺光天下匪賊,看他們還敢不敢勒索自己。

宋甘來越說越是擂胸頓足,泣不成聲,他說村中土匪不是人,有人家甚至從南宋起,就世世代代幹這一行。

他們不種田耕地,專門盯着村中或附近人家,誰稍有資财就倒黴。

現在甚至勾結青山匪,幫着外人來敲詐勒索。

憑什麽?

宋甘來非常憤怒。

官府的苛捐雜稅也忍了,這些賊胚不是官不是吏,憑什麽來大搖大擺勒索錢糧,甚至拿走他們的最後救命口糧?

他心中極度不服。

這些賊胚敢喪心病狂,勒索殘害鄉鄰,現在機會來了,他也要讓他們死光光。

宋甘來呼号悲泣,衆哨騎也是聽得義憤填膺,他們出身底層,很多匪賊的事,其實一樣的感同身受。

錢三娘聽宋甘來磕頭哭訴,雖然他說的話颠三倒四,但她仍然敏銳的得到一個訊息,這鳳山村不但有土匪,甚至還與青山殘賊有勾結,這是個好消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與身旁的李如婉互視一眼,說道:“你這漢子,說村中土匪與青山賊有勾結,可能知道他們蹤迹下落?”

宋甘來說道:“千真萬确,近來青山賊曾對各村寨發了通告,說每家每戶要囊助多少糧饷,非常的細緻。不是各村土匪與馬賊有勾結,那殺千刀的青山賊怎麽知道這麽清楚?”

他還說了一個消息,最近附近村的土匪聚在鳳山村内,大搖大擺,也不知在商議什麽事。

錢三娘從馬褡子内又掏出五兩銀子,扔到宋甘來面前:“好,這是賞你的。”

她看了隊中裴珀川與淩戰雲一眼:“裴隊長與淩隊長怎麽說?”

此時裴珀川與淩戰雲彙合出哨,一樣戰馬,灰氈鬥篷,有騎用翼虎铳與新安手铳。

二人馬槊與鈎鐮槍同樣帶着,還有火箭與弓箭。

聞言裴珀川冷冷道:“村中匪賊全部殺光,一個都不留下。”

他聽宋甘來哭訴,肚子都氣炸了,不由想起往日“李莊”的事,心中隻有一個字:“殺!”

淩戰雲則道:“土匪要殺光,但也要留下幾個活口拷問。”

于是就這樣決定,殺光土匪,留下幾個活口,拷問這附近可否有青山馬賊下落。

然後抓捕馬賊,從他們口中得知他們老窩的消息。

錢三娘再問宋甘來一些事,如聚在村中的土匪有多少,他們武力如何。

最後知道,最近聚在鳳山村的匪賊有近五十人,他們除了刀斧之外,一些人有弓箭,目前都聚在村北山下的聖母廟内。

兵貴神速,錢三娘立時下令出發,并讓宋甘來也騎上一匹備馬引路,由一個哨騎牽着。

宋甘來沒忘将自己農具帶上,很快他們轟然而去,留下滾滾的塵土。

餘下各田間鄉民驚歎議論着,各人有一種感覺,鳳山村衆人命運轉折的時候到了。

很多人沒忍着心中的激動,更撥腿跟着去看。

……

北方村寨一向廟多,鳳山村也是如此。

村寨雖小,但廟宇不少,僅在村落外面,村東就有牛王廟,村西有土地廟,村南有龍王廟。

村北更有二廟,依着山坡,東北面有關帝廟,西北面有聖母廟。

錢三娘一行旋風般從村外掠過,往聖母廟而去,沿途矮矮的圩牆,内中低矮的茅草土坯房,偶爾才一些磚瓦房。與許多村寨一樣,莊牆外面也挖得坑坑窪窪,使得土匪來犯攻莊不易。

然後村東面與南面還引來河水護莊。

鳳山村還有一百多青壯,一股來說防患小股的匪賊是沒問題的,可惜家賊難防,村中懂内情的土匪太多,使得村落的防務有若漏風的篩子,現在更處于自生自滅的地步。

錢三娘等人從莊西面走,這邊臨村處,也東一片西一片的麥田。

看長勢,雖不如東面與南面的田地,但莊稼成熟,總是收獲,各莊民衆的心頭肉。

她們從小道奔馳去,沿途引來田間幹活的村民陣陣驚叫。

然後鐵騎遠離,衆人愣愣,都是驚恐的互相打聽。

在宋甘來指引下,很快一行就離聖母廟不遠,遠遠看到大殿與門樓。

可以看出,這廟宇曾有輝煌,棟宇秀爽,金采輝煌,現在隻餘荒草滿院,廟牆裂縫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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