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當初就規劃得很大,周四裏,幾乎有睢甯縣城那麽大,并列有三門。
她們從北門入,這邊更熱鬧了,米鋪,肉鋪,油鹽店,雜貨鋪,布莊,棉店,茶館都有,最近更多了好多酒樓、客棧、塌房等建築。
現在不需要到集日,這邊的人流量就很多,特别各類小吃攤多了不少。
卻是水運的緣故,商家,船夫,搬運工人彙集,讓集市越加的興旺,特别大宗商品需要的人手多。搬運裝卸米麥、煤鐵、石料等,每船需要的人手都不少,這是新安集人流猛增的原因之一。
地面也鋪了碎石,頗爲好走,雨天不再泥濘,來往商家皆是稱贊。
此時街上走的人不少,看見二女策馬過來,都投來驚奇的目光。
特别很多人竊竊私語打聽,畢竟女人騎馬,還大搖大擺很少見。
不過認識的人則連忙招呼,基本也是招呼李如婉:“喲,李爺。”
“啊喲,是李爺!”
“啊,是李爺,幾日不見,李爺更加威風了!”
李如婉淡淡的拱着手,她常來市集玩耍,因爲花錢潇灑,出手豪邁,在集内很有人緣,很多商家都認識她。
錢三娘有些好奇,不過她性子清冷,外表冷豔,也沒人敢跟她撘話,隻遠遠的對她行注目禮。
很快二人來到十字街,這邊臨街新建一家“萬源長”酒樓,上下二層,飾物建築都比較考究,還有石刻木雕等富麗的外觀,卻是一家徐州老闆所建。
他看好集市的發展,花費重金買地蓋樓,于上月蓋好,内中菜品豐富,特别以烤全羊馳名。李如婉看到後,就常常過來光顧,今日更拉錢三娘過來大快朵頤。
李如婉是老客人了,“萬源長”夥計都認識她,一見她來,連忙排隊招呼,還拿好奇的眼光去看錢三娘。
二女下了馬,李如婉吩咐夥計将她們的馬牽到後院去喂養,并交待他們:“好生侍候了。”
這時酒樓的掌櫃也聞訊趕來,滿面笑容的招呼,并試探的看向錢三娘:“這位可是錢隊長?光臨小店,蓬荜生輝。”
很快錢三娘與李如婉上了樓,掌櫃殷勤引着,帶她們到一處臨街的窗邊雅座,這邊景緻不錯,可以看到街景。
錢三娘看樓上已頗多的客人就餐,各類的肉香混在一起,特别一種獨特的羊肉香味傳來,讓她的肚子咕咕直叫。
她與李如婉坐下,座位有屏風與鄰座隔着,上面畫的什麽花鳥她也不認識。
李如婉大搖大擺坐下,抽出自己的兩把斧頭擺在一邊,說道:“巴掌櫃,爺今日來,是說你這邊的烤全羊很不錯,就帶我的好姐妹過來光顧,你可要打起精神來招呼。”
巴掌櫃滿面笑容道:“全靠李爺與錢隊長捧場,小店才能維持下去生計。”
李如婉嗯了一聲,說道:“羊有吧?”
巴掌櫃道:“肯定有,都是一二歲的羯羊,肉味鮮嫩無膻味,還有清淡配菜解油膩。李爺也吃過,知道小店招牌的。”
李如婉道:“來一頭吧。”
她說道:“有什麽酒?”
巴掌櫃道:“本店有花雕,還有竹葉青酒,您要哪一種?”
李如婉道:“花雕來兩壇吧。”
巴掌櫃去忙活了,夥計送來茶水先喝。
錢三娘喝了一口茶,也品不出什麽味道,但坐在窗邊,看着下方行人忙忙碌碌,爲了生計而奔波,自己卻坐在酒樓上等着享受美食,就感覺到一種惬意。
李如婉也喝了口茶,痛快的呼了口氣,感慨道:“這才是過日子,三娘,我跟你說,我們女人不能虧待自己,特别最重要的,手上要有錢。有錢,别人才會巴着你,讨好着你。就象我的娘親,從小看她緊縮縮的,但我爹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又打又罵,還一直叫她死婆娘。……現在呢,她在揚州開了織造坊,我爹就變了,叫她心肝寶貝。我日嫩管管,有錢沒錢,區别這麽大。”
錢三娘笑了起來,說道:“如婉姐姐說得是。”
二人笑談,酒樓的食客都投來各異的目光,甚至有人搖頭歎氣。
每當看到女人痛快的活着,男人總會失落。
很快烤全羊端上來,熱氣騰騰,金黃油亮,焦黃發脆,還有時蔬的配菜,兩壇的花雕酒。
二女各持一把小刀,對着烤好的全羊想吃哪裏就割哪裏。
錢三娘吃着,隻覺肉質綿軟鮮嫩,羊肉的香味撲鼻,不由說道:“好吃。”
她吃着肉,又喝着花雕酒,這是黃酒中的極品,酒性柔和,酒香馥郁,酒味甘香醇厚。
這喝酒吃肉,真是痛快無比。
錢三娘心中湧起暢快,這是一種經濟獨立的自由與快美。
往日她随父親走镖,平均下來每月不過幾錢的月例銀,根本就不敢吃喝。
象今日這麽痛快,還是第一次。
而且這是她自己奮鬥來的,花的是她自己的錢,毫無心理負擔。
李如婉也痛快的抓着羊肉,咕噜噜的喝酒。
她酒量甚大,這樣的花雕,她喝一壇半是沒問題的。
餘下的半壇,就錢三娘喝。
酒酣耳熱之即,李如婉說道:“現在我們有一番基業,也攢了銀子,最重要的,就是找男人了。我李如婉今年十九歲,三娘你也十八歲,不過三娘你不用怕,雖然你腿長,但看得出來,楊相公對你是很有興緻的!”
說得錢三娘臉紅紅同時,李如婉更将酒碗拍在桌上,大聲道:“我李如婉也不怕,我從小就有相公,訂了娃娃親,是有夫君的……唉,就不知他現在在哪,辣塊媽媽,真是好想他。”
說到這裏,李如婉頗有些垂頭喪氣。
錢三娘忘了羞赧,關切的道:“如婉姐姐,你家相公一直找不到嗎?”
李如婉歎道:“找了好多年了,一直沒音信,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活着。”
錢三娘有些爲李如婉難過,她知道如婉姐姐的事,她與她的未婚夫魏應嵩本都是揚州人,那魏相公一樣天資聰慧,十七歲就中了生員。但不知爲何,得了功名當年全家都搬往山東去居住。
然後當年鞑子入寇,肆虐山東全境,李如婉得到消息,她相公在鞑子入寇時一樣家破人亡,全家二十三口都死于非命。魏應嵩本人也不知是死是活,毫無音信。
她心中挂念,不顧家人反對,一騎二斧雙弓,獨自北上尋夫,一找就是幾年。
這幾年中,她除了尋找,大部時間倒息身于某山寨中,卻是救了某個寨主,然後被認爲義女,就一直居住下來。
那山寨也有數十騎兄弟,基本成員是馬戶,倒不打家劫舍,主要是亂世中結寨自保。
不過有時也會黑吃黑,火拼搶掠附近的匪寨。
因寨主身體不好,李如婉也能打會拼,這兩年山寨的事主要是她管。
但今年她又忍不住開始尋夫,有消息說她魏相公曾在蘇揚出現,她就急着南下,隻是往揚州等地轉了一圈,仍沒有那魏應嵩的消息,也很煩她爹逼她改嫁,就又北上。
但路上遇到大股匪賊,随同兩個兄弟也戰死,幸好遇到九爺一行人。
錢三娘更一箭救了她,感激救命之恩,李如婉就打算給三娘做一段時間的貼身護衛。
“俗話說好女不侍二夫,我從小就有相公的,我爹逼我改嫁,這不是陷我于不義嗎?我爹真是老糊塗了。”
李如婉說道:“不管怎麽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過我相信,我家相公不會死的,因爲他是好男人!”
她陷入回憶:“我從小習武,身子骨就粗了些……不象三娘你這樣怎麽吃都不會胖。揚州那地方,風氣不好,男人就喜歡那種弱不禁風的瘦馬,每次看到我……”
她哼了一聲:“那些男人不說,以爲我不知道他們心思?”
她冷哼後,臉上又現出柔情:“隻有我家相公不嫌棄,是真的不嫌棄。他還跟我說,國朝喪亂,不論士民男女皆當奮起,要若稼軒先生那樣慷慨報國,我腰粗體壯,這是好事。”
她說道:“所以三娘,我家相公這樣說,難道不是好男人嗎?難道不該緊緊抓着他,找到他嗎?”
她說道:“我在外跑了多年,人也看多了,發現英雄豪傑總是不同。凡夫俗子,就喜歡那種弱不禁風的瘦馬。而英雄豪傑,就喜歡你這種腿長的,我這種腰粗的。就象楊相公與我家的相公,那就是英雄豪傑,三娘你說是不是?”
“嗯!”錢三娘用力點頭,李如婉的話,說到她心裏。
李如婉續道:“所以三娘你不必擔心,雖然楊相公沒說,但我看的人多了,一眼就看出來,楊相公對你是真的欣賞。特别欣賞你的腿,這就是英雄豪傑的與衆不同。”
“嗯!”錢三娘心裏甜滋滋的,又是用力點頭。
李如婉又給錢三娘倒上酒:“來,喝酒,我們姐妹難得這麽痛快。”
二女端起酒碗碰下,都是咕噜咕噜喝下去,心中感覺越加的快意。
李如婉一抺嘴,惬意感慨道:“新安莊這地方,我喜歡,以後也打算将兄弟們叫來,一起拼搏,打下更大基業。以後找到相公了,我小兩口也可以過好日子,再看我爹爹娘親願不願意來。”
她看向錢三娘:“不過三娘,你也不要太節儉,該花的錢就花,不要擔心花錢後嫁妝不夠,楊相公不是那種人。”
她說道:“我感覺不若你多立些功勞,打些勝仗,楊相公可能更喜歡,而不是區區一些銀錢。”
她又給錢三娘倒上酒:“我們自己攢的錢,痛快花!”
錢三娘心中再次湧起暢快,那是經濟獨立的快美,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便如這烤全羊,她以前再努力也吃不到,但現在努力了,就可以享受到。
還有一種身心難以形容的自由,如李如婉說的,她也喜歡這個地方。
她舉起酒碗,說道:“如婉姐姐說得是,我敬你。”
二女再次碰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都是無比的痛快。
她們也一直将一頭烤全羊全部吃完,兩壇花雕酒都喝完,這才盡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