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
塵土飛揚。
潮水般的隊伍在官道上湧動。
他們前方是馬隊,衣飾有藍有紅,基本戴着氈帽,披着鬥篷,一些披着棉甲的精騎還一股股四出。
他們不但搜索前方官道兩側,還搜索周邊數裏,十數裏的地界,避免再次遭到伏擊。
馬隊後是步卒,個個戴着氈帽,或裹着頭巾,各種各樣的兵器具備,刀盾、長矛、弓箭、鳥铳、三眼铳等等,人數似乎是前方馬隊的兩倍。
他們隊伍中還拖着一些火炮,雖然都是小佛郎機炮,但也足有數十門之多。
最後是龐大的厮養與饑民隊伍,人拖馬拉,人數又比前方的步卒馬隊加起來還要多。然後隊伍中,就是數不勝數的車輛,騾驢牛等畜生,運送着大量的糧秣辎重。
隊伍人數超過一萬,需要的糧草數目就是海量。
這人吃馬嚼,每一天消耗的糧草數量都在幾百石,辎重隊伍的龐大就可以想象。
龍頭山。
此山距離睢甯縣城西南二十五裏,山上有紅土堆,遠望若龍形得名,山上有石鼓寺、青雲寺,周邊有寨。山下就是官道,西南有官山,官山的東南有官山集。
此時龍頭山上,除“闖”字,“羅”字大旗,還有幾杆将旗高高飄揚,聚在周邊的,皆是披着厚厚鑲鐵棉甲的精騎。
他們神情彪悍殘忍,個個馬術娴熟,蔓延着一股暴虐嗜殺的氣息,很多人身邊還不止一匹的戰馬。
将旗前方,正有三個劇賊并辔而立。
這三個劇賊,一人年輕些,可能就在二十歲左右,頭戴氈帽,穿着藍色箭衣,罩着粗氈的鬥篷,騎着一匹黃骠馬。
他騎着戰馬,年輕的臉上滿是兇悍與銳氣,頗有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質,卻是劇賊李過,闖賊李自成的侄子,曆史上曾爲後營制将軍,授封亳侯。
他身邊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騎着烏骓馬,同樣的氈帽箭衣打扮,馬鞍上挂着鋼鞭,面容粗黑,眼神深沉,穩穩策在馬上,就頗有一種狡猾多智的味道。
卻是劇賊袁宗第,南原突圍十八騎之一,與劉宗敏等人一樣,殺妻誓死跟随李自成,可謂闖營骨幹,不久後的前營制将軍,綿侯。
最後是一個年約三十的幹瘦賊将,穿着紅衣,罩着灰色的粗氈鬥篷,臉上神情輕浮,嚣張,狠毒,典型此時流賊大将樣子。
他眼眸中隐隐透着幾分狡黠,卻是羅汝才外甥王龍。
羅汝才别号曹操,最是狡詐多謀,他外甥王龍各方面就頗象他,連嗜好聲色方面都是一樣。
羅汝才妻妾成群,每攻下一處,就收羅各地的戲班與舞姬,王龍一樣如此。他帳中的舞姬少說也有幾十個,個個绫羅綢緞,花枝招展,此時大軍北上報複,戲班舞姬什麽,也全部都随軍攜帶過來。
又有謝君友、田虎、張能、李汝桂等賊将策馬旁邊,都是日後闖營前營、後營的重要将領,或曹營中重要頭目。
特别謝君友,幾天前慘遭伏擊,一千八百人大軍,餘下幾百人逃回去。
此時他默聲不響策着馬,望着潮水般東北而上的隊伍,唯見煙塵如龍,浩浩蕩蕩。
他身邊是精瘦的驢爺孫有驢,披着純棉甲,策着戰馬,望着官道上如潮湧動的人馬,臉上就現出非常振奮的神情。此戰定可打破城池,将那殺千刀的楊秀才揪出來殺頭。
“踏踏”的馬蹄聲,又有一精騎策馬而來。
他“唏律律”在衆人面前的勒馬,就在馬上禀報:“禀報各位大領哨,老掌家,那官山集當家不願降我義軍,也不讓衆兄弟進寨,隻願出糧一百石犒賞。打糧的兄弟踏遍四周,但這邊小寨子太少。那些大寨子,周邊地勢險惡,攻打不易,兄弟們最多借些糧,各寨幾十石,一百石不等。”
袁宗第仔細詢問,得知打糧隊伍雖多,但踏過十幾個寨子周邊,也不過全部“借”到一千多石糧草,可謂杯水車薪。
他身旁的李過惱怒非常,讓那精騎走後,就大聲怒罵:“真是窮山惡水,什麽破爛地方,驢球子,連出兵的糧草都要自己掏。”
李過等隊伍東進宿州等地後,就發現一個現象,淮北這一片,由于黃河常常決口,這邊各州縣太多的爛泥湖蕩了,特别到了睢甯境内,更是水塘湖蕩密布。
這邊的村寨,若居于平原之間,村寨就立于爛泥水塘之中,隻留下一條蜿蜒的小泥路出行。這樣的地勢,根本無法排兵布陣,攻打的人再多,也沒有意義。
特别很多大寨子,數個,十數個村落合并,人口有成千上萬,他們還團結非常,男女老少齊上陣,攻打這樣的寨子,就若硬啃會嘣掉牙齒的銅豌豆。
以他們流寇的嚣張,對付這樣的地方豪強,也隻能威壓,強迫他們借點糧草便罷。
一些依山結寨的大寨子更是難打,便如這官山集,背後是山,周邊是湖蕩水塘,李過等人觀察後,都不知該如何下嘴。
而且那官山集似乎還與這邊龍頭集形成呼應,就更不好對付。
也形成一個現象,流寇所緻,州縣與小寨子紛紛遭殃,留下大豪強更在鄉野間屹立。
見李過惱怒,邊上的王龍就嘻笑道:“李過兄弟何必生氣,這情形不是早意料到嗎?能借到糧最好,借不到糧,我們軍中的糧草,也足夠半月之食。區區一個小縣城,三五天,最多十天也就攻下了,介時就有糧草補充了。”
見是王龍說話,李過臉上擠出笑容,他哈哈大笑道:“王龍兄弟說得不錯,我們一萬五千人大軍,區區一個小縣城,确實沒什麽攻不下的道理。”
王龍又嘻笑道:“一隻虎出馬,區區鄉勇,肯定是望風而逃。就不知破城後,有什麽标緻的小娘子。也不知這睢甯的小娘子,又跟靈璧的小娘子有什麽不同?哈哈……”
他嘻笑着,舉止輕浮誇張,似乎此戰是去遊山玩水一樣。
他身後的李汝桂等部将一樣大笑。
李過臉上閃過嫌惡,随後又消失不見,老實說闖營各人對羅汝才陣營都非常看不過眼,酒色之徒耳!哪象他們,老婆孩子說殺就殺,這才是幹大事的人。
不過此時李闖曹操彙成聯軍,相須若左右手,正處于蜜月期,羅汝才此時兵力更非常可觀,“有馬兵五哨,每哨三千,步兵三四萬,并厮養不下四五十萬。”
此次東進攻掠隊伍,李過、袁宗第、王龍三人合兵馬隊五千,步卒二萬,這内中王龍麾下就有馬隊二千,步卒五千,仰仗之處頗多。
此時東北上攻打睢甯,王龍也帶來馬隊一千,步卒二千,李過心中再是嫌惡,明面上精誠團結态度還是要做出來,否則王龍回去告狀,怕闖王那邊不好交待。
他們合兵北上報複,就共有精騎馬隊二千,步卒四千,作爲輔兵的厮養隊伍四千,又驅趕饑民五千人填壕挖土,就共有人馬一萬五千人,号稱三萬,可稱浩浩蕩蕩。
謝君友大敗而歸時,正是李過、袁宗第等人打下靈璧縣城不久時。
謝君友領精騎馬隊一千人北上,都是精銳,并厮養還高達一千八百人,尋常的縣城,衙役民壯一二百人,驅趕一些壯丁上城,最多千多人,還要防守四門。
這樣的兵力,再随便裹脅些饑民,人數幾千上萬,老實說尋常的縣城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攻下。但他們大敗而歸了,跑回的人馬不到三百人,還是在野外被伏擊慘敗。
此時流寇正猖狂之時,豈能不報複?
聞聽謝君友訴說當時經曆,李過等人又豈能不好奇?
那睢甯鄉勇使用的火器頗爲奇怪,依謝君友等人事後回想,可能是使用後膛裝填的掣雷铳類,就讓李過等人更好奇了。
闖營中因爲投降的官兵太多,軍中的火器手自然猛增,他們使用的多是前膛裝填的鳥铳,若佛郎機一樣後膛裝填的掣雷铳不是沒有。但粗糙簡陋,火氣經常會外洩出來,造成使用人員的傷亡。
隻有些人自己改造,偶爾軍中一些人使用,但形不成規模。
那睢甯鄉勇卻大規模使用後膛槍,李過此人年輕氣盛,對很多事物也充滿好奇,就極力主張前來報複,順便見識見識。
羅汝才外甥王龍一樣好奇,也跟着來。
袁宗第深沉穩重,素來主張将不因怒興兵,那睢甯一個小地方,骨頭又硬,在他看來沒什麽好打的。
大軍就算所向披靡,失敗一兩次也沒什麽。
但李過等人極力主張報複,他勸阻不住,也就罷了。不過他爲人持重狡詐,東進主力仍留在宿州靈璧,特别留守重将,對宿州城圍攻不停,二萬五千戰兵——現在二萬四了,亦隻出動六千人。
雖說如此,并厮養,并饑民,他們報複人馬也達到一萬五千人,需要糧草非常龐大。
他們前來,還有約馬騾四千匹,差不多吃的糧草也與人丁差不多,這人吃馬嚼,一天消耗的糧草就在三百多石,衆人準備了半個月的糧草,就近乎五千石。
好在大軍北上,四處“借”糧,也借到了糧草一千多石,算是供給充足了。
大軍從靈璧出發,步卒拖累速度,一路還要搜索各地,防止再次中伏,走了兩天,才終于離睢甯縣城不遠,眼見此處地勢不錯,李過等人就在此駐馬觀望。
望着浩蕩的隊伍,各賊眼中都現出意氣風發的神情,似乎進入崇祯十五年來,大軍每戰,皆戰無不勝。
袁宗第單手持着缰繩,望着源源不斷北上的隊伍,眼中現出沉思。
目前爲止,睢甯鄉勇路途設伏的可能已經排除。
哨騎來報,睢甯城的東南北三面不好打,西門外可以排兵布陣,但那睢甯縣的鄉勇似乎準備依城而戰,在城外挖掘壕溝,修建土牆,城牆上似乎也有端倪。
他們擺出一副打硬仗的架式,與沿途遇到的州縣大相徑庭。
己方哨探對他們防務還說不出個子醜寅卯,因爲若是逼近,就會遭受他們火铳轟擊,哨騎驅趕。
特别他們哨騎,馬上手铳犀利非常,己方骁騎會騎射的,對上他們火器,都是完全落于下風。
他們還一人三馬,跑得非常快,己方很多情形被他們哨探去,然後見勢不妙,就絕塵而去。
想起他們犀利的哨騎,袁宗第眼中現出謹慎,這夥鄉勇,不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