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都是镖師,常年走镖在外,野外生活這事對他們很容易,不過各人往鍋裏投的則是飧飯與臘肉。
不比走镖,野外哨探,補給更爲困難,大餅饅頭什麽,占的面積大,也存放不了多久。
煮飯速度慢,要趕的話,是不能等飯好好熟的,制造饅頭面條什麽更困難了。
所以暫時楊河爲哨探隊、騎兵隊準備的也是飧飯,明軍中出行在外很多人的軍糧,米飯煮熟後放到水中曝曬,反複幾次得到幹米飯,與壓縮餅幹類似,這就是壓縮米飯。
食用時将飧飯放到熱水中泡泡煮煮就可以吃了,味道先不說,方便是非常方便,也可以攜帶很多,一小團飧飯泡開後可以化爲一大碗,甚至一大鍋。
然後又有臘肉碎塊,去年臘月所制,再經風幹。
當然,這風得不是很徹底,跟木乃伊還是有區别的,英米的腌肉幹肉就是風幹得非常徹底,成了正正牌牌的木乃伊,看起去跟木柴似的,連肌肉紋理看着都很像木纖維。
所以可保存非常久,不說米國人,克裏米亞戰争的時候,英國水兵吃的還是納爾遜時代腌制的幹肉,因爲太多,那些軍糧幹肉一直吃到了二十世紀才終于吃完!
他們幹肉質量确實相當過硬,隻不過士兵們在吃幹肉時,其實就是在吃豬、牛、羊的木乃伊,吃前要鋸開,刷洗幹淨後再泡上一夜,第二天才煮得動。
暫時楊河的幹肉和腌肉不需這麽過火,大至一年的保存期就行,隻不過這臘肉到農曆三月味道還正宗,過了這個時候,雖然肉質不變,但味道會變得刺喉。
最好有冷藏室,這樣三年五年也不會變味,不會生蟲。
暫時将就吧,目前來說,這些前镖師的騎兵人員有肉吃還是高興的。
各人往鍋内投入飧飯與肉幹,還有一些調料等,煮沸後,就分着吃了,此時春寒,熱騰騰的飯食吃下去,就份外的舒服。
錢三娘與李如婉坐在一起吃,各有馬紮,李如婉吃得稀裏嘩啦的,無所謂的抺着嘴。
她舉止粗豪,各類粗話葷話也可以毫不顧忌的來,右臉上一塊長長的傷疤,換成别的女子,肯定遮遮掩掩,悲痛欲絕,她都不以爲意。
錢三娘則吃的斯文些,不過她的食量也很大,等閑男人吃不過她,放在新安莊内,也隻有楊大臣可以跟她相提并論。
衆镖師騎兵圍着篝火歡笑,談起南下的哨探,又是興奮,又有忐忑,畢竟很快對上的,那就是兇殘的流賊,可不是以往走镖途中各類山賊毛賊可比。
很多人還偷偷的看向錢三娘,今日她們大捷,在隊中可是震動非常大。
三娘任隊副,隊中很多人是不服的,雖然平日搏戰她也兇悍,但跟着九爺打鬥,與自己出來領隊是兩回事。
隻是大捷的影響下,衆人看去,卻發覺三娘的舉止作派有模有樣起來。
吃過晚飯後,錢三娘交待衆人保養武器與喂養馬匹,她特别對衆人說,今日遇賊埋伏,她兩杆手铳打五發,五發皆響,就是平時自己注意保養的緣故。
所以各人的手铳,每日都要擦抹,上油,清潔等等。
然後她又巡視,并喂養自己的馬匹,喂馬不容易,一日三餐,最好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淩晨二三點一次,馬無夜草不肥,但夜間喂馬就是個苦差事,特别冬天的時候。
而且戰馬講的是細嚼慢咽,人可以吃得很快,馬不行,吃一次至少一個時辰,喂馬時人也不能離槽,要少給勤添,非常繁瑣。
每天也要刷馬,一天還要兩次,否則馬匹出汗得不到清潔就容易生病,不潔淨的水也不能給馬喝,否則馬匹會得胃腸病。
這胃腸病還非常不好治,一得這病馬匹就會快速的消瘦下去。
唯有這樣的精心照顧,馬匹才會骠肥馬壯跑得快,并成爲馬主人的親密戰友。
這也是錢三娘等人雖然繳獲戰馬衆多,但也不多帶幾匹的緣故,每匹馬性子不同,也很認生,主人騎乘時老老實實,換了一個人,說不定就會想法阻止。
有時怒了,甚至會來一蹄子,或者咬上一口,要帶多馬,還要習慣調教。
錢三娘的雪蹄胭脂馬已經跟她非常親密了,見她來了,就呼噜噜搖頭擺尾的招呼,錢三娘先跟它親熱一會,撫摸它的馬脖子,讓這馬匹感覺非常的舒服,然後錢三娘道:“小點兒,渴了嗎?”
她先給馬喂水,一個小桶慢慢喝着,馬喝水都是慢慢吸,喝的過程要換幾口氣,“飲水三提缰”,喝好要幾分鍾。
錢三娘非常耐心的等着,等馬喝好水,又捧着料,加點鹹鹽,一把一把的喂,不讓馬匹貪吃造成結症。
以前“小點兒”就有過結症,她都胳膊伸進去爲它疏通。
這一喂就是一個時辰,但錢三娘早習慣了,也不覺辛苦,“小點兒”喜歡吃烙餅跟油條,錢三娘也喂了些。
馬匹是雜食動物,不單是草,蘿蔔青菜,饅頭烙餅,甚至牛肉羊肉都愛吃,隻是跟大熊貓一樣,沒這福份。
大熊貓更笨,羊在面前都抓不到,羊一個轉身,隻能追着羊屁股在咬,無可奈何,隻能吃竹子。
當然,馬匹吃的肉食要煮熟了,一般人也沒這奢侈喂肉。
喂了馬,錢三娘又給“小點兒”刷身,拿着手掌大的豬鬃刷子上下刷,特别馬背,不要讓身上的汗沾上沙石什麽,否則鞍具放下去,會硌成鞍傷不好治愈。
雪蹄胭脂馬非常舒服的站着給錢三娘刷,等侍候完這祖宗,已經不知到什麽時候。
不過放眼衆镖師騎兵們,皆是如此,李如婉一邊刷馬,一邊還跟自己的馬匹悄聲嘀咕什麽。
……
當晚錢三娘等人雖戒備,每時辰都有輪流守哨的人員,但當晚無事。
第二天蒙蒙亮,衆人就起身,吃過早飯,就上鞍具準備出發,備鞍時衆人都看過馬背鞍具是否有異物,否則放上後就會把馬背硌破,産生鞍傷。
這也是新手的毛病,好在衆人都是老手,這種低級的錯誤自然不會發生。
放好馬鞍,勒緊肚帶,松緊合适,調好馬镫,罩好籠頭,将銜鐵放入馬嘴,用籠頭下端固定,馬褡子也放好,東西都收齊。
錢三娘就道:“走了。”聲音還是那樣清冷,讓人想到寒冬冰雪。
她踩着镫上了馬背,晨風就拂起她的鬥篷,一直拂起飄揚,露出她的魔鬼凹凸身材,帶着冷豔飒爽。
不過衆镖師都是視若無睹,連一直爲兒子到處尋親說媒的黎叔看到都當沒看到。
這就是審美觀了。
這時代流行“揚州瘦馬”,女子越瘦小,越平闆越好,當日睢甯宴會,縣衙一片好意,爲楊河選了兩個最平闆,最瘦弱的樂戶,不料讓楊河不悅,這就是時代造成的審美不同。
當然,鄉漢人家可能不講這個,粗壯就好,奶水多,好生養。
再有口胃獨特的,比如楊大臣,李如婉在他看來都太瘦了。
蹄聲雜沓,一行十騎出了廢莊,馬蹄鐵踏在有些泥濘的小道上,踏得泥水四濺。
入新安莊後,騎兵隊哨探隊的馬蹄鐵采用熟鐵鍛制,但削蹄釘掌是技術活,造成馬蹄傷就非常不好治,騎兵隊中,就黎叔是最好手,就是九爺見了他,都要尊稱爲掌公。
而且馬的前後蹄大小是不同的,前蹄比後蹄稍小,所以馬蹄鐵都是四隻一套配裝。
很快,衆人轉上官道,很自然的保持一馬距離。
錢三娘策着馬在最前,李如婉跟在後,再是譚哥兒等人,萬叔、黎叔押陣最後,以一線長蛇列展開。
官道情況很差,比徐州往睢甯的官道差多了,平均寬隻有一丈多,路兩邊也沒什麽樹木,因爲路基松軟,長年累月下,有些路面甚至低于兩邊,形成一片片水窪。
這兩天下雨的緣故,浮土還盡成爛泥,泥濘處處,非常的不好走。
沿路更是蕭條,這邊都是平原,到處的河叉湖蕩,但因爲黃河潰決,這大片多沙壤地、鹽堿地,土質貧瘠,不好耕種。
亂世中除了大寨子,鄉民也幾乎逃往山區,人煙很難看到,現在流寇來臨,能逃的更逃了。
舉目四望,就沒有絲毫的人類活動痕迹,到處是青翠的野草蘆葦。
慢步走了一會,前方路況略好一些些,雖然也泥濘,但少有水坑子,錢三娘就慢慢加速,身後衆騎,也很自然的加速跟随,仍然保持着一馬距離。
慢慢錢三娘速度更快,她單手持着缰繩,身體有節奏的在馬上起伏,最後尤如風馳電掣。
“踏踏踏踏……”
雪蹄胭脂馬如飛似的踏在泥路上,泥水飛濺。
身後九騎,仍然跟随,一片黑色的鬥篷揚起,迎風極力鼓舞。
那馬蹄聲就沉悶而有節奏,在官道上形成非常有韻律的隆隆響。
……
十騎旋風般順官道南下,不過快到辰時中的時候,衆人速度漸漸慢下來,最後提缰慢走。
因爲前方官道處一個拐彎,走來了一大群難民,個個扶老攜幼,挑着鍋碗鋪蓋,錢三娘可不想放馬沖撞了人群,而且她也想問問他們靈璧的情況。
她提缰緩緩過去,一邊打量周邊的環境,離官道右側幾十步外有一片黑色泥石的荒涼山包,長滿了各類的雜草灌木,都不高,似乎緊在小山包後,有一條小河之類的。
然後官道左側是大片的鹽堿地,密布高低不平的雜草,那過去一裏多的地方,還有一片小樹林,草與樹連成了一片。
她看了看,眉頭一皺,就想起自己在廢宅中的遭遇。
身後蹄聲一緊,李如婉也上來,她眺望四周,低聲道:“三娘,流賊最擅伏擊,這一片的地勢,特别那個山包……”
錢三娘一把取下自己的騎兵旁牌,取在了手中,然後吩咐後面:“盾牌都拿好了。”
李如婉與萬叔、譚哥兒立時服從,個個摘下旁牌,或持或套,新來幾騎看了看,也随大流的取下騎兵旁牌持好。
黎叔卻不以爲然,說道:“錢丫頭,是不是太小題大作了?難道這邊也會遇到流賊?除非他們半夜就待在這邊。”
萬叔勸道:“我們一行過來,很遠都能看到,有賊就糟了,小心駛得萬年船。”
黎叔還要說什麽,錢三娘就目光一冷,大喝道:“不服從軍令,軍法從事!”
衆人都是一震,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錢三娘,黎叔面皮就過不去,不過看着錢三娘森冷的目光,想想今日她的大捷,六子也因爲莽撞不聽令身死,雖然面皮挂不住,還是依言摘下旁牌套上。
隻是嘴裏嘀咕道:“真是的,連九爺都不敢這樣喝我。”
他看着錢三娘,心中還有異樣的感覺,這丫頭,她小時候自己還與九爺幫她換過尿布呢,這是長大了?
餘者各人也有異樣的感覺,好象進新安莊後,三娘開始變了,不是以前那個冷漠孤僻的小丫頭片子了。
錢三娘率衆騎出了官道,走上了左側的鹽堿地邊,雜草密布,就到了馬腿處。
然後衆人等着,看那群難民過來,看他們神情頗有些惶恐,流賊不是好東西,很多官兵同樣不是好東西,眼前這些是官兵哨騎?他們不會殺良冒功吧?
錢三娘叫住一個老者,看他誠惶誠恐的樣子,她說道:“老頭你不用怕,我隻是問流賊的消息,你知道嗎?”
老者聽她聲音雖冷,好似讓人掉入冰窖,但隻是詢問賊情,松了口氣,連忙告知,流賊還在攻打靈璧縣城,聽說領軍的賊将是“一隻虎”等人,當然,他也是聽說。
然後見錢三娘也算和氣,更是心中大寬,歎道:“靈璧這麽遠,都有流賊來,俺有家不敢回,現在也不知到哪可活。”
錢三娘道:“你們到睢甯去,那邊練總楊大人會收留難民,有吃有喝。”
官道上的百姓都是聽到,紛紛喜道:“真的嗎,楊大人真是萬家生佛啊。”
錢三娘又問了幾人,回答大同小異,畢竟他們隻是尋常百姓,也懂得不是很多。
錢三娘等人就看着他們過去,看他們扶老攜幼,挑着擔子在官道上走得滿路。
然後後方又走來一群難民,個個以氈衣被褥罩着頭臉身體,似乎很畏懼寒冷的樣子。
……
老白牛:多謝往昔随風書友的一萬打賞,還有别的書友打賞投票等,今天兩章連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