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伏着身子,又換了個地方,他當然不會停留一處。
他在草叢中快速穿行,最後更閃到前方一輛轱辘大車之後,借着載運的貨物掩護自己。
此時他才心神稍定,後怕不已,他不敢想象自己被铳彈打中的結果。
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還有弟弟妹妹,書童楊大臣,莊中的幾百口大小。
更有他的抱負。
而這一切的一切,隻要中了一顆小小的鉛彈,一切都會化爲雲煙。
剛才他堪堪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可謂險之又險。
從剛才經曆看,刺客絕對想要自己性命啊。
隻不過沒打準罷了,畢竟不是線膛槍,要打移動的目标不是簡單的事。
而這時韓大俠、陳仇敖、胡就業、曾有遇、張松濤幾人也驚叫着,他們紛紛下馬,快速潛伏來到楊河身邊,看楊相公安然無恙,各人才大大松了口氣。
胡就業怒吼道:“日嫩管管,誰在攔路刺殺?老子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韓大俠與張松濤也是寒着臉,他們不敢想象楊相公被铳彈打中的後果。
他們抽出自己兵器,個個怒不可遏。
場中仍然混亂,看衆工匠如無頭蒼蠅般亂竄,隻有李天南兄妹略好些,楊河呼喝他們躲避車後。
還有黃管事,也慌忙下了馬,他躲避一輛轱辘大車之後,驚魂未定,也呼喝那些夥計護衛隐蔽。
慌亂過後,一切慢慢安靜下來,隻有一些馬匹不安的嘶鳴。
楊河靜靜掩在車後,他面沉似水,聽寒風蕭瑟,草木枯伏,對面的铳聲似乎停止,隻餘寒風一陣又一陣的呼嘯。
還有……
那中彈馬匹“咴咴”哀鳴着,傷口處滾滾熱血湧出來,它的頭,隻是轉向楊河這邊。
楊河目光投向那,臉色陰沉,這匹戰馬,從馬賊處繳獲就一直跟随他,立下了汗馬功勞,想不到無緣無故死在這裏。
他偷偷從大車後瞄向山上,他已經看得清楚,火铳是從六七十步的山包上打來,也就是一百米的距離。
這個距離能打中他的鬥篷與馬匹,顯然襲擊的人射術精湛,也不知哪裏來的刺客。
他仔細看着,因爲風大,早前騰起的白煙早已散去,不過大概方位楊河還是知道的。
隻是山上草木甚多,刺客似乎又是蹲趴着,竟看不清楚他們蹲在哪裏,刺客有多少人。
楊河冷哼一聲:“果然是掣雷铳。”
掣雷铳因爲是後膛槍,射程與威力會差過鳥铳,戚繼光說精良的鳥铳百步利可洞甲,百步,也就是一百五十米。
掣雷铳會差些,但若使用柳灰火藥的話,六七十步,一樣可以破甲。
而且這指的隻是破甲,對他們這種沒有披甲的人,不要說一百米,就是兩百米重了一槍,當場不死也要重傷。
火器威力非同小可,此時不論東西方,早期滑膛槍子彈經常在三百米距離仍可殺死敵人,甚至有運氣特别差的人,在五百米距離中了鉛彈,當場死亡的事。
打不中不意味沒有殺傷力,西方各國經常走到五十米排隊槍斃,紅蝦兵甚至等敵人走到十八米才齊射,那是因爲滑膛槍精度太差,命中率太低的緣故。
但隻要能打到人,二百米或是三百米中了一槍區别都不大,因爲沒有披甲的話,中彈者都挺不過去。
他看着那邊,枯草一片起伏,早前他聽到兩聲铳響,然具體人數楊河不知道。
若他們隻是兩人負責打射,餘者負責掩護,那就不一般了。
有組織有分工,就是精銳的表現。
特别他們使用掣雷铳,非常棘手,因爲可以蹲趴着裝彈,看不到人不說,裝彈速度也非常快。
這時黃管事借着車輛的掩護,蹑手蹑腳來到楊河身旁,臉上頗有憤怒。
突遭襲擊,不憤怒是不可能的,特别他王府在邳州這一片威望素著,何曾遇到過這樣的襲擊?
無論刺客針對楊河,或是他們,都是不可容忍。
他說道:“楊相公,怎麽辦?”
楊河沉聲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攻上去。”
難道讓铳手一直堵在路上?那是不可能的。
他吩咐安排,讓韓大俠,胡就業等人從兩翼包抄,陳仇敖、曾有遇、張松濤各跟在他們身後。
還有王府的弓箭手與護衛同樣如此,都從兩翼抄上去。
他特别交待,他們包抄上去時,務必散得很開,特别借着草叢灌木掩護,貓蹲着身子前行,不要直挺挺的往上沖。
前膛槍初速一秒差不多三百米,後膛槍也超過二百五十米,都接近音速,這個百米距離,若人中彈不需要一秒,不是最頂尖的老兵,根本反應不過來。
所以不要指望他們可以躲避鉛彈,還是行進時就小心些。
這山邊雜草一人半人高,小心些,還是可以隐藏身形的。
黃管事沉着臉點頭,他沒有異議,早前遭遇張方譽等土寇時,楊相公就展現出絕妙的指揮能力,此時遭遇刺客,自然一切聽從他的安排。
很快韓大俠五人怒氣沖沖從車隊兩邊抄上去,他們貓着腰,閃入草叢之中。
還有黃管事那邊,他吩咐安排後,他車隊二十幾個護衛夥計,也是各持兵器,蹑手蹑腳的摸上去。
他們貓着腰,極力借助灌木草叢掩護自己,面對火器的威脅,多少小心都不爲過。
而且面對火器,各人持着盾牌也無用,所以行進時,這些人頗有膽戰心驚的味道,特别一些夥計,甚至匍匐着往山上移去。
楊河也抽出自己的開元弓,張弓撘箭,不過他仍掩在大車之後。
他不敢肯定自己的反應動作能快過子彈,火繩槍也一樣。
特别火繩槍的鉛彈更可怕,後世中了子彈很多人可以活命,這個時代中了鉛彈,若被打中主幹,沒聽說誰可以活命的。
雖然聽铳聲,山上刺客使用的發射火藥,跟現在莊中差不多,掣雷铳漏氣又更爲嚴重,估計隻有四十步才能破甲,比他新安铳五十步才能破甲還差。
然對他來說都差不多,再弱的火藥,百米距離也可以打死一切未披甲的人。
……
韓大俠等人從兩翼摸上山去,他們借助草木的掩藏,悄無聲息。
而此時山上确實有六人蹲趴土堆之後,個個持的都是掣雷铳,除了有兩人瞄着楊河方位,餘下四人居兩翼掩護。
内中一個滿腮虬髯的中年大漢,他負責掩護的是兩個射手的右翼方位,他靜靜蹲伏在一個土石草堆之後,同樣裹着灰色的頭巾,系着肮髒的灰色鬥篷。
他一聲不響蹲着,手中持的掣雷铳子铳略有不同,卻是“凸”樣形。
掣雷铳是趙士祯從佛狼機火炮得來的靈感,又參照鳥铳而創制的後膛槍,掣雷铳問世後,因佛狼機火炮的多種多樣,大明各地仿制的掣雷铳也是多種多樣。
這内中的子铳多是酒瓶型的,因爲打制最易,但弊端就是經常往後洩氣,傷害後面射手的眼睛與面孔。
要改裝防護,就要在母铳管上加裝一個護闆,這樣就有些影響瞄準。
但也有掣雷铳的子铳是“凸”樣形,因爲都是鐵制,漏氣免不了。
但這種子铳有個好處,“凸”嘴塞進母铳腹後,“凸”身擋住,加上兩邊铳托護木也高,漏氣是往上方,不會傷害到後面射手。
便類霍爾後裝燧發槍,一個固定的槍膛子铳,相接處甚至沒有“凸嘴”塞入,漏氣非常嚴重,還有三眼铳,紅夷大炮等,火門孔都是漏氣的嚴重所在。
但這些火器灼熱氣體都往上方噴出,不會傷害到後面兩邊的人。
這種子铳打制略難些,但使用這種掣雷铳,不需要改裝,更不需要加上護闆。
此時這大漢持的就是這類掣雷铳,他靜靜蹲伏土石草堆之後,大寒的天氣讓他手腳都似乎凍得麻木,但他仍默默盯着山下,寒冷的野外山原隻有寒風呼嘯而過。
還有火繩燃燒的“滋滋”聲。
那是内中的尿液物質燃燒時發出的聲音。
要使火繩燃燒得慢,就必須放在尿液中浸泡。
忽然他神情一動,似乎有不少人從官道下面摸來。
他們蹑手蹑腳,借着雜草掩護身形,荒草起伏中,他們人影若隐若現。
他正了正铳身,眼睛看着照門與準星,瞄向了一人。
然這人有時出現,有時又隐沒雜草中,很難看清,他瞄了一陣,扣動闆機。
一聲巨響,滾滾濃煙騰起,下落燃着的龍頭火繩點燃子铳的引線,然後铳口處,爆出了猛烈的火光。
火門孔,子母連相處,也是白煙彌漫,似乎還有紅色的火光,濃密的煙霧,籠罩這一片。
然後龍頭在彈簧片的作用下,又自動回到了待擊發位置。
這大漢似乎看到那身影在荒草中沒了,也不知打中沒有。
然他沒有聽到慘叫聲,可能沒有打中。
聽身旁同夥也開了一铳,但下面沒有慘叫聲。
六七十步距離,依滑膛槍的精度,要打中人太難了。
天寒地凍,朔風呼嘯,也影響着準确度。
除非走到三十多步,也就是五十米距離,他才會有些把握。
“咻咻——”
一些箭矢從下方各荒草中射來,下方有弓手不斷對着這邊射箭。
顯然這邊的煙霧太顯眼了,雖然很快被風吹散,但也有很多人看到。
隻是這大漢蹲趴土堆之後,利箭射來,不是插在土堆附近,就是從頭頂上飛過,甚至一些箭矢離他有好幾步的距離。
大漢不以爲意,此類情形他不知經曆多少,自他使用掣雷铳,蹲着,甚至趴着放铳後,就沒有弓箭手可以射中他。
“唰”的一聲,他扯去母铳與子铳後相連卡洞處的鐵栓,抓住子铳上右上側提手樣的東西,就将發射過的子铳取出來。
然後從身旁地上取了一個未發射的子铳,套上母腹後膛口,連着細鏈的鐵栓插到卡洞,使子铳穩定固定,就已裝填完畢。
他又瞄向了山下,荒草中不知多少人繼續摸來,有人還加快了腳步。
大漢皺了皺眉,該走了。
作爲铳手,他不能讓那些刀箭手近身。
……
山包上此起彼伏的幾聲铳響,猛然楊河聽到右側一聲慘叫,叫聲聲嘶力竭,痛苦之極。
顯然有人被打中,聽那聲音,還是軀幹中彈。
黃管事咬了咬牙,他聽出來了,這聲音是他随行車隊的一個護衛,竟被山上的刺客打了一铳。
依此時的醫術,中彈的人,肯定是活不了。
聽那慘叫聲音,躲藏在各大車後的工匠瑟瑟發抖,甚至有人面露後悔之意,這新安莊,果然不太平啊。
黃管事掩在楊河身旁,聽着那叫聲,就想探頭出去看,楊河猛然将他扯下了。
然後又是先後兩聲铳響,正面有铳彈打來,一發從黃管事頭上不遠飛過。
一發打在大車貨物上,火花四濺。
這車載的卻是蘇鋼,這發鉛彈打在油布後的蘇鋼之上。
楊河猛然起身,對着那方連射幾根重箭,隻是荒草起伏,煙霧彌漫,射手還是蹲趴着,也不知射中人沒有。
最後铳聲沒有聽聞,不久,楊河聽到胡就業的怒罵道:“……日嫩管管,全跑了,個個都有馬……”
……
楊河與黃管事站在一個土堆之後,韓大俠,陳仇敖等人仍四處查看。
楊河掃看四周,枯草起伏,寒風猛烈,幾個土堆後除了隐隐殘留的硝煙味,還有山包後約六七匹戰馬停留過的痕迹,就毫無迹象,甚至連發射過的子铳都帶走了。
“這幫刺客……”
楊河咬着牙:“是誰?張方譽?焦山匪?銅山匪?或是……”
他看向黃管事:“邳州衛指揮使韓瀾,他麾下可有擅射之人?”
黃管事目光中也頗有寒意,就在剛才,他眼睜睜看着那中彈護衛掙紮死去,此仇不共戴天。
不過接觸到楊河目光,他還是心下一寒,依他知道的,眼前這個年輕秀才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就算韓瀾是指揮使,怕也……
他消息靈通,也知道楊河進城時與韓瀾麾下走狗沖突之事,出邳州之後,更将他看中的郁剪刀一家人帶走,大大打擊了他的臉面。
這等武人心性難知,就此報複也說不定。
不過他定神想了想,還是搖頭:“韓瀾麾下雖有些家丁,卻不擅用火器,他們那幫人魚肉百姓還可以,如這幫刺客如此精銳……”
他感覺韓瀾嫌疑很小,他與楊河分析,張方譽的可能性也不大,畢竟離得太遠。
焦山匪?依楊河說的,他們火器手都死光了,寨中也沒有這麽多掣雷铳手。
所以想來想去,最大的嫌疑,銅山匪。
他說道:“依黃某知道的,銅山匪賊占據韓莊閘等處,人多勢衆,麾下就頗有火器手,精銳不少。”
楊河森冷的道:“銅山匪……”
各方的消息得知,銅山匪人數超過四千,寨中火器手超過百人,确實人多勢衆,精銳不少。
特别他們馬隊衆多,聯想到這幾個刺客人人都有戰馬,确實就他們嫌疑最大了。
雖依曆史的了解,他們大部可能會随李青山調走攻打城池,但依焦山殘匪的請求,出動一些火器手作爲刺客還是可以的。
楊河目光森寒,他冷冷道:“不論誰想殺我,都要死!”
他咬了咬牙,銅山匪……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
老白牛:昨天有事,沒有寫完,就早上繼續完成,今天還有一章,但不知道什麽時候。